“放开我。”她忍不住道。 他却置若罔闻。 秦如眉心中腾起委屈,眼中慢慢晕染水光,“付玉宵,你不是恨我吗?” “是,”他淡淡应声,“我是恨你,可我还不想让你死。” 他说着,大手掰过她的脸,是一种掌控的意味,深沉的黑眸直直望进她眼里,微笑着:“秦如眉,你这辈子,即便死也只能死在我怀里。” 她的唇瓣翕动了下,看着他。 她发现她忽然有些看不透他了。 与她缠绵时,他的动情分明不是假的,在某一些时刻,她甚至觉得他会愿意为她死去,可是矛盾的,他却又恨她入骨,掐住她的脖子,恨不得将她一点一点拆掉,连任何血肉骨头都要啃噬干净。 “你要囚/禁我,折磨我吗?” 他胸膛震动,笑道:“是。” 她颤抖起来,“可你不怕,我哪一天把你杀了……” “无所谓。” 他低声道:“反正我已经在你手上死过一次,不差第二次。秦如眉,你若敢,尽管来。” * 自从那日从归雁渡口回来,连着好几日,付玉宵都没有出现。 他似乎很忙。 但秦如眉不知道他在忙什么,她隐约感觉他身上藏着很多秘密,她不知道,也不想窥探。 麟园风景清幽,占地很广,是个极富裕的园子。 在这里住的时候,她有时会恍惚,觉得时间过得很快,有时却又觉时间漫长如同凌迟。 这段时间,她一直一个人,付玉宵给她指了个婢女伺候,是个闷葫芦,除了正经事,一句话都不说。 她觉得自己几乎被这个世间遗弃。 有时候,管家来给她送饭,她会和管家说上几句话,从管家那里,她听说了兆州最近的情况。 付家新娘子逃婚的事情,在整个兆州闹得沸沸扬扬,所有人都听说了这件事,对她指指点点,说付二公子遇见她真是倒了大霉。 管家和她说这句话的时候,悄悄打量她的脸色,怕她勃然大怒。可她听了,只沉默了片刻,然后轻声笑笑,说,他们说得对。 付容愿摊上她,确实挺倒霉的。 管家被她的笑看得心惊胆战,询问她,她只摇头,礼貌地说,麻烦你了。 所有人都知道淮世侯的园子里藏了一个女人。 就是那个从他弟弟婚礼上逃婚的女人。 但没人敢说什么,顶多私底下唾骂几句,不敢真的上门挑衅。 毕竟淮世侯地位尊崇,在兆州举足轻重,更别说他与祁王交好。再加上淮世侯家世豪奢,兆州的产业,淮世侯名下占一半,只要他一句话,兆州的地都能震上一震。 只不过,当百姓们茶余饭后提起这个时,却说,两年前淮世侯的势力似乎也没这么广啊。 是了,两年前,付家只不过是兆州一个普通的小家族,靠着父辈传下来的淮世侯的名荫,才在英才荟萃的兆州有一方立足之地。 而且,由于父辈的私人恩怨,付家有一些仇人,从前经常来挑衅。但现在全都消失了。 付家平地起高楼,成了兆州第一世家。 秦如眉不知道自己在麟园待了多久,除了一个婢女,付玉宵轻易不让人靠近她,也不让她出门,她模糊了对时间的概念。 有的时候,她就握着自己那一个小小的、装着骨灰的荷包,坐在麟园的池塘边,一坐就是半天。 荷包是付容愿派人送来的。她和他成亲那日,并没有将这个荷包放在身上,后来她被付玉宵掳走,和付容愿在归雁渡口的那个酒楼见面时,她最后请他办了一件事。 把这个荷包送来。 之后付容愿果然派人把东西送到麟园,付玉宵没下令不让别人给她送东西,管家就没拦着,她顺利地拿到了荷包。 她把这个荷包和那个帕子一起,贴身收着。 这两样东西,变成了她唯一固执地要保护的物件。 再后来,时间变得很快,暑热渐弱,这个盛夏竟也要过去了。 快到立秋。 她又听说,付容愿似乎认识了一个姑娘,姓魏,是官宦世家的小姐,叫魏苏,她的父亲魏惕是当朝鸿胪寺丞,身份尊崇,她还有个哥哥叫魏百川,年轻有为,自国子监毕业后,官拜礼部侍郎。 于是人人又说,看来那个女人逃婚,是老天有眼,本就是不知哪里来的乡野村女,配不上付二公子,付二公子值得更好的女子。 秦如眉时常屏退婢女,自己一个人走到这片视野开阔的院子。 她不喜欢狭小的地方,她长于乡间,喜欢看山看水,看一切广阔的天地,这处院子是她最喜欢来的地方。 付玉宵这段时间,白日里很少出现,但固定每隔两三日的晚上他都会来找她,和她睡觉。每次他都像是发泄,力道很重,她也由着他胡来,只是在受不了的时候掉几滴眼泪,求他一下,他便会稍微心软些。 有时候他动情时,会不自觉按上她的小腹,似乎动了什么念头。她有些慌乱,说,你曾经答应过,不强迫我怀孩子。 他闻言,只淡淡道,那是沈昼说的,不是付玉宵说的。 不过他虽如此说,每次事后都会给她送药,她喝得反胃,忍不住恼怒瞪他,说,既然你有男人喝的药方子,你为什么自己不喝。 他却冷笑说,我当然有喝,不然以我们的次数,给你开的药方又是最温和的,你早就怀上了。 好吧。 原来有用的是他喝的药。 后来,在她第三次偷偷地把那个难喝的药倒掉的时候,那个婢女终于忍不住劝阻她。她蹙眉说,反正这药也没什么用,为什么一定要喝。 婢女只好将实情说了。 原来她喝的一直不是避子汤,而是滋补身体的药,而且,一药千金难求。 她当场呆立原地,那婢女还以为她知道了实情,这般为侯爷的贴心感动,没想到她却立刻把剩下一半的药捡回来喝掉,说,这药这么贵,可不能浪费了。 婢女见她那时竟现出了和从前截然不同的少女神态,不由看愣了神。 心中暗道,秦姑娘活泼的时候,原来这样明媚,这样吸引人的目光。 这一日,天气晴好,微风送来一丝秋凉。秦如眉自己一个人走到宽阔的院子里,席地坐下,抱着膝盖,仰头看头顶郁郁葱葱的大树。 没多久,身后传来匆匆的脚步声,她以为是婢女,没有回头,只道:“如果在这里种一棵槐树,你觉得怎么样?只可惜有些晚了,槐花夏天开呢,现在都秋天了。我好久都没吃槐花饭了。” 身后的人似乎一愣,“秦姑娘,你若想种槐树……我去和侯爷说,侯爷会同意的。” 原来是衔青。 她转回头,对上衔青的目光,笑笑道:“你怎么来了?” 这段时间,衔青虽然比付玉宵来得勤,但基本上也都没怎么出现,不过衔青要是出现,估计就有事情发生了。 她不在乎地问道:“这次又是什么事,是付玉宵今日不来了?” “不是,”衔青似乎陷入踯躅,许久才道,“秦姑娘,付二公子要成亲了。” 秦如眉的动作顿住。 很久,她似才回过神,低声道:“是魏家那个小姐吗?” “嗯,”衔青面露不忍,“侯爷让我来问你,要不要去参加魏姑娘的订亲酒宴。” 秦如眉忍不住轻轻笑起来。 果然是他一惯的作风,专往人的痛处戳,她知道,他这人残忍得很,他要让付容愿彻底从她的世界剥离出去,让她无处可去,只能待在他身边。 不过,其实就算付容愿不会再娶,她也没其他地方可以去了。 她没有家啊。 兴许,从前原本还有一个尚且能算是家的地方可以容身,但自从两年前那场变故之后,她就再没有家了。 秦如眉低头,从怀中拿出那个被悉心保护的荷包,注视了片刻,道:“我就不去了吧,人家新婚燕尔,就别给人家添堵了。” 衔青望着她的侧影,不自觉道:“是。” “你有空吗?”她看向他。 衔青愣住,“什么?” “陪我说说话吧,好几日都没人陪我没说话,我不想变成哑巴。”她笑着说完,转回头去,仰望着头顶大树的树冠。 “你忙吗?” 衔青回过神,低头道:“奴才……不忙。” 秦如眉拍拍身旁的土坡,“不嫌脏吧?不嫌脏的话就坐,如果你要和我保持距离,坐那儿也行。”她说着,轻轻笑道,“我出身一般,不是什么大家闺秀,脏惯了,你别嫌弃。” 他不嫌弃。 她哪脏了? 他跟在侯爷身边时常见她,知道她最爱干净,凡是她待着的地方,都一尘不染,整洁极了,和养尊处优的江姑娘比起来,她很明快,努力活着,热爱生活。 除了面对侯爷的时候,她显得有些不太明快。 衔青一愣,思索片刻,终于鼓起勇气,迈步走到她身边坐下,拘谨地隔了一段距离,坐得笔直。 “你能给我说说付玉宵吗?” 衔青点头道:“秦姑娘是想听侯爷的故事,还是沈公子的故事?” 秦如眉怔住,不由松了手,朝他看去。 这不都是一个人吗? 怎么还能分开讲的,难道,一个人还会有两段人生吗? 衔青对上女子愣愣的目光,只觉得她一双眼睛纯然得如同稚子,纤尘不染,让人不敢亵渎,他心中一颤,狼狈地移开视线。 须臾,秦如眉的声音传来,“那就沈昼的吧。” “沈公子……”衔青斟酌着措辞,“他常年习武,箭术很好。” “这些我都知道。我想问,他到底有几个女人啊?” 衔青沉默片刻,“只有秦姑娘你一个。” “那江听音呢?” “江姑娘……侯爷视作朋友亲人,从未逾矩。” 亲人啊。 那好吧,换位思考一下,她好像也就没那么生气了。 秦如眉唇边弯出一丝婉然的笑,闭上眼睛,恬静的面庞抬起,静静感受着空气中流动的风。 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如果以后,他面临选择,放弃了我,应该也很正常。” 因为曾经她也这么做过。 那时候,她选择了槐米,却放弃了他。 衔青大震,“秦姑娘你说什么?” “别害怕,我只是随口说说的,”她笑笑,从草地里拣了几根草几朵雏菊,开始动手编草环,随口道,“沈昼箭术好,我知道,你呢?你的箭术和沈昼比起来怎么样?” “奴才不敢和侯爷相比。” “那就是很好了?” “……” “你以前陪他习武练箭吗?” “是。” 空气安静了很久,直到秦如眉再次开口,声音轻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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