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见她,是对他的奖赏。每次离开麟园,对上那些满腹阴谋诡计,张口闭口谎话的官员,他心底都忍不住厌恶,却只能维持着客气,和那些人打交道。 这十几年来,他已经培植起自己的势力,但那还不够……要想扳倒太子,他必须沉下心,一步一步筹谋。 只有这样,日后,当他真正站到阳光下,正面对峙太子的时候,才会多一些得胜的把握。 他曾经被击败过一次。 因为他那时还很小,力量薄弱。但如今他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任人欺辱的孩子。 终有一日,他要拿回一切属于他的东西。 包括她。 既然他活着回来,找到了她,那他就再也不可能放开她,他要把她绑在身边,即便百年以后她死去,他也必定要让她和他同葬坟寝。 就算到了阴曹地府,他也成了这世间一缕魂,也必定要穷尽一切将她找到,再把她牢牢锁在他身边。任何敢觊觎她的人,只有死路一条。 …… 耳边,女子似有些力竭地喘/息,声音迷蒙似春水。 “我想要什么……” 她重复了一遍,却没有回答,吃吃笑起来,“我不告诉你。” 他望见她陡然狡黠的笑,愤怒的同时,心脏没来由一颤,定定看她许久。想要独占这一刻的美好,可却又想到——她这般娇媚的模样,不止他看见过,兴许从前还有别的男人见过。别的男人也许也曾与她这般亲近…… 念及此,他心中悄然滋生的妒忌、愤怒、还有见不得光的阴戾,便再也无法控制,愈发狠了力道,在她的哭吟声中,同她一起呼吸交缠。 * 付家二公子六月初办婚礼,七月初却又订亲,这种事情传开,本该人人唾弃,可兆州百姓却都喜笑颜开,因为这次付家阔绰地包下酒楼,准备摆三天三夜的流水席,来吃席的人无需送礼,无需给份子钱,只要人到场,情就算到了,就能进来吃酒。 还有一个原因——魏家的风评极好。 魏氏是个很奇怪的家族,家主魏惕此人,年少时孤身上京,没有家族倚靠,竟顺风顺水一路做到鸿胪寺丞,此后平步青云。 有传闻,魏惕此人来自陪都平栾,而当年开国大将军魏岱年老后,隐退之地正是平栾,魏惕又与魏岱大将军同姓,有人便猜测,魏惕兴许是开国将军魏岱之子。 魏惕在京城、平栾、兆州三处各有府邸,但兆州地理偏南,气候风水养人,魏惕便将一儿一女养在兆州。 他的女儿魏苏,是个知书达理的小姐。 这么来说,魏家和付家门当户对。 今日天凉,秦如眉走出麟园,只觉迎面的风沁人。 她朝四周看去,竟看愣了。她是第一次看见麟园之外的模样,青山碧水,风景秀丽,她原还纳闷,为何麟园如此清静,原来地址位置在郊外。 付玉宵的马车在不远处,她正要迈步过去,忽而,一道身影竟跌跌撞撞跑到她面前,二话不说扑通跪下。 她看清面前的人,愣住,“禾谷……” 禾谷仰头看着她,哽咽着说不出话,“姑娘,我终于见到您了。” “起来说话,是付玉宵让你来的吗?”她抿唇,终于又道,“这段时间,你在付家……还好吗?” 还好吗? 也许她问的不仅是禾谷,还有付家的其他人。 禾谷跪行到她身前,抖着手,轻拉住她的褙子,痛哭起来,“好,都好,老夫人身子康健,二公子……也好。姑娘,那日禾谷做错了事,闯了大祸……禾谷还以为这辈子都见不到您了。” 有很多话想说。 但是现在不是说话的时机。 秦如眉轻声道,“起来。” 禾谷被她搀起,抹了把眼泪,“姑娘,侯爷让我回来伺候您,以后禾谷都跟着您,不走了。” 秦如眉愣住。 付玉宵居然让禾谷回她身边? 她心绪复杂,朝远处望了眼,衔青站在马车旁,注视着她。 她看不见付玉宵。 禾谷心疼地取出面纱给她戴上,“姑娘,今日您要去二公子的……人多口杂,这个戴上为好。”是保护其他人,也是保护她自己。 毕竟,她和付容愿大婚当日曾摘下盖头,很多人都见过她的容貌。 一个逃婚的新娘子,本就不该再回来。 她却要去人家的定亲宴上,给人家添堵。 秦如眉面纱下的面庞浮出自嘲一笑,道,“好。” 不知多了多久,当喧闹的人声涌入耳畔,秦如眉被付玉宵搂腰揽进怀里。 她轻纱覆面,衣着明艳却不落俗,在外人看来,只是付玉宵一个不知名的妾室。 在门口迎客的袁叔却认得她,看见她,袁叔苍老的眼睛瞪大,却在接触到付玉宵一扫而来的目光时一震,忙低头道:“侯、侯爷,姑娘请进。” 秦如眉闭了闭眼睛,别开头,面纱有一点濡湿。 进了门,身后男人的嗓音隔着胸膛传来,“还没见到人,这就难过了?” 他讥嘲,“那更难过的还在后头。” 她不理他。 厅堂里围了很多人,热闹非凡,走到天井时,隔着遥遥一段距离,在熟悉的厅堂中,秦如眉终于看见了付容愿。 他依旧一身青衫落拓不羁,谈笑间温文尔雅,应对众人恭维,适当回以微笑。他身边却站着一个姑娘,秀外慧中,端庄大方,只是此时,她被众人打趣得脸颊微红,直往付容愿身后躲。 “淮世侯来了。”不知道谁说了句。 厅堂里的声音顷刻消弭,大家止了话头,朝他们看来。 付容愿隐约感觉到什么,身子一僵,动作缓慢地转头,朝他们看来。 他看见付玉宵时,微微愣了下,下一刻,望见他怀中的人,他眸光一震,笑容竟顷刻间消失无影。沉默下来。 “大哥……”他几乎艰难地找回自己声音。 付玉宵颔首,微微一笑,“新婚美满。” 付容愿怔怔望着他怀中的女人,张口,“……多谢大哥。” 付玉宵只觉得怀里的身体,在付容愿声音响起那一刻,紊乱了。他心中愈发不悦,隔着衣裳紧握住她的腰,把她牢牢掌控在怀里。很快,察觉他的愠怒,怀里那只冰凉的小手紧紧攥住了他的衣襟,轻轻颤抖着。 人群中,有部分人认出了秦如眉,大惊失色,颤颤巍巍地指着她—— 这不是失踪了的那个新娘子吗?怎么现在竟回来了,还出现在了付二公子的定亲宴上……而且,看她依偎在淮世侯怀中,难道竟……她竟和淮世侯…… 有人震惊地想要说话,却被身边的人压低声音提醒,“不要命了你,那可是淮世侯,上赶着去送死吗?” 那人一噎,想到利害关系,闭嘴了。 可方才的声音不高不低,恰好周围一圈的人都能听见。 知情的人神色憋着,不知情的人一头雾水——今日两家定亲,不止付家的亲朋好友,就连魏家也来了很多人,魏家只知道付家失踪了一个新娘子,却不知新娘子长什么模样。 气氛一时有些凝滞。魏苏是女子,即便没见过秦如眉,也能敏锐地氛围中察觉不对,她看了看自己的准夫君付容愿,最后,看向淮世侯怀里的那道身影。 是个很美的姑娘,腰肢袅娜,身段纤柔,即便面纱半掩,也能看出姿容不俗,连她都忍不住目光多停留了几分。 魏苏黯然回神,轻拉了拉付容愿的衣袖,“容愿……怎么了。” 付容愿一愣,匆匆道,“没事。” 魏苏姣好的面庞,带着小女儿娇态,“她是谁呀?” 众人视线汇聚过来,有尴尬的,有茫然不解的,唯独付容愿僵硬了身体站着,衣袖下的手紧握成拳。 付老太太和蔼道,“大家远道而来,参加我们和魏家的定亲宴,我们付家蓬荜生辉,红萍,请大家落座开席,没得怠慢了各位贵客。” 祈王也笑呵呵道,“听说今日魏小姐带来的厨子非比寻常,在平栾时,这位厨子便只供魏家膳食,一菜千金难求,今日沾了容愿的光,本王可要好好品尝。” 众人笑语起来,气氛重归和乐,被婢女领着移步前厅,陆续入席。 很快,人便几乎走光了,就连付老太太都被李嬷搀着去了前厅,却还有几个人留下。 祈王余光扫过,见身边的江听音一动不动站着,许久缓缓皱眉,“听音。” 江听音置若罔闻。 祈王不由沉了声音,“听音,你从不闹脾气,最近怎么如此任性。” 江听音喃喃道,“铭川,他变了。” 祈王盯着她的侧脸,冷声,“就算他没变,以我们的身份,也不可能只有一个女人。” 江听音却摇头道,“不,你知道他说过什么吗,他曾经对秦如眉说,这辈子只会有她一个女人。” 祈王眯眸,“那不是以前的事情了吗?” “是。是以前的事情,可我曾以为他经历了那件事情后,会彻底和秦如眉断绝关系,但他没有,你知道吗?现在只要秦如眉一点动静,无论是好是坏,他都会毫不犹豫放下手中的事情去见她!”江听音笑着,目光却悲伤。 祈王没说什么,须臾,皱眉道,“秦姑娘对他来说,意义不同。毕竟她救了他,陪他度过了最难捱的那段时日。” 江听音拔高了声音,反问道,“难道我就没有陪他度过难捱的日子吗?从前他受人欺凌,那些人,不都是我赶跑的吗?他受伤快死的时候,难道不是我悄悄让太医给他医治的吗?” 祈王微微一笑,道,“是,你是曾帮过他。可你是自愿的吗?若非娘娘示意,让你救他,关照他,你还会做这些吗?” 当年她虽年幼,身份却尊贵。 这样一个自视甚高的小姑娘,真的会对那个偏执孤僻的孩子伸出援手吗? 江听音噎住,美目闪烁了下,说不出话来。下一刻,她对上祈王了然洞明的眼神,仿佛被戳破了心思,忍不住咬牙,含泪道,“无论如何,当年是我救了他!他不能忘恩负义,他永远不能抛下我!” 祈王淡淡道,“玉宵已经对你很宽容了。” 那个人已经退让了。 不然就不会在她曾经试图投靠过太子之后,依旧接受她的说辞,留她在他的阵营。 江听音宛如凋谢的花,摇头退后一步,轻声道,“我要的不是他的宽容。” 说完,她再不停留,转身离开了。 祈王皱眉,直觉有些不对,却说不清心中奇怪的感觉。所有人都已经离开,前去入席吃酒,就剩闻宗跟在他身后。 祈王转头问闻宗,“你懂不懂女人?” 闻宗呆愣摇头。 “我也不懂。”他又道,“你觉得秦姑娘喜欢容愿还是玉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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