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带上小函准备离开,付容愿想起什么,忽又道:“棠意。” “二表哥,什么?”柳棠立刻惊喜回身。 付容愿斟酌道:“这个时辰,你嫂嫂可能已经睡下,若你去时她已睡了,莫要打扰她。” 柳棠意面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知道了。” 她说完,冷冷转身大步离开,小函悄悄看了眼付容愿,赶紧跟上柳棠意。 因着夜色浓重,又隔着一段距离,付容愿并未看清柳棠意的神色,只皱皱眉,觉得今夜柳棠意有些奇怪。 忽然,院子另一边传来极细微的响动。 付容愿转头看去,微沉了声音,“出来。” 树影昏暗摇动,禾年从树丛后走出,在付容愿面前站定,“公子。” “你去哪儿了?” 禾年扑通跪下,脊背挺直,咬着牙不吭声。 付容愿看着他,淡淡道:“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私自出府吗?” “公子,我有缘由,我……”禾年磕绊。 “我不管你是何缘由,也不管你出去做什么,但只要你对阿眉起了异心,纵你跟了我十数年,我也不会再留你。” 禾年难以置信地抬头,“公子,您如今怎么因为一个女子变了这么多?” 付容愿正要转身进屋的脚步一顿,皱眉,侧身看他,“我一直如此。” “公子,这么多年来,您从未赶下人出府!” 付容愿扬起淡漠的笑,“确实没有过,但要看是什么情况,你知道采春曾经对阿眉下过毒吗?” 禾年浑身一震,瞪大了眼睛,愕然看着付容愿。 “而且不止一次。是阿眉让我放过她,我照做了,只警告了她,但她并没有悔改。” 付容愿说完,转身进了屋子。 房门吱呀关上。 禾年目光呆滞,良久,终于力气全失,猛地跌坐到脚踝上。 另一边,柳棠意走出一段路,忽然停下脚步。 小函忐忑道:“小姐,这多出来的一份……能给我喝吗?” 柳棠意本就怒火中烧,听了这话,当即狠狠瞪向她,小函吓一跳,赶紧缩起脑袋。 片刻,柳棠意重新看向前方,微微眯眼——秦如眉的屋子就在不远处。 与此同时,那边屋子却忽然传来一声轻微的碎裂声,像是什么瓷器砸落在地。 发生了什么? 柳棠意皱眉,思索片刻,把其中一个食盒塞给小函,“拿着。” 小函抱着食盒,愣愣道:“小姐,我也想跟着你过去。” 柳棠意又瞪了她一眼,小函只好扁着嘴,害怕地站在原地,不时看看四周黑漆漆的树丛。 柳棠意提着食盒,放轻脚步,走到秦如眉屋子外。 屋门轻轻掩着,没有关紧,应该是被夜风吹开了,里面没有点灯,昏暗一片,柳棠意走上台阶,轻推开门,小声道:“嫂嫂?” 没有人回应,柳棠意推门走了进去,这一路,她的眼睛已经适应了黑暗,只借着月光也可以正常视物。 外间空空荡荡,没有人。 旁边供婢女休息的睡榻上也没有人,禾谷不在,再加上方才在厨房看见的那一抹灯笼光,柳棠意判断禾谷应该是被秦如眉遣回去了。 秦如眉应该在内室。 柳棠意把食盒搁在桌上,纵然知道里面的人大概率听不见,依旧自顾自说道:“嫂嫂,我做了百合安神汤,给你放这儿了啊。” 等了一会儿,果然没人回应。 柳棠意撇撇嘴,转身想走,但冥冥之中,心中那一丝诡异的好奇,却驱使着她想进内室看一看,看看秦如眉刚才在干什么,为什么会有瓷器碎裂的声音。 于是,她便这样做了。 柳棠意放轻脚步,无声走过去,绕过屏风,在黑暗中朝里面看去。 地上那些碎瓷片,原来是秦如眉睡梦中无意打翻了原本搁置在床头几案上的茶杯…… 柳棠意又朝床上看去,果然见秦如眉睡得很不安稳。 ——女子紧蹙着眉,神情痛苦,但无疑是极美的,不同于白天的明丽,夜晚的她多了几分脆弱破碎的美,纯净的月华从窗户外流泻进来,笼罩在她的脸上,让她看起来像误入人间的琼楼仙子。 柳棠意盯着她的脸,神情不自觉慢慢沉了下来。 她心中忽然生出恶念,想要用力划花那张脸,让所有人都厌恶她,唾弃她,但很快,她想到后果,又退缩了,正忿忿地转头要走,耳边却传来模糊不清的呓语。 “阿昼……” 阿昼?这似乎是个人的名字。 柳棠意陡然瞪大眼睛,脚也如同被焊在地上,无法动弹。 她屏住呼吸,转身回去,果然看见秦如眉不安地闭着眼睛,似乎做了噩梦,手紧紧攥着被子,嘴里喃喃唤道:“阿昼,走……快走……” 柳棠意震惊无比,又仔细听了一会儿,确定她嘴里唤的是个名字,阿昼。 阿昼? 付容愿可没有这个别名! 这到底是谁,男人还是女人?阿昼,应当不是女人的名字。男人?可她唤得如此亲密,几乎如同情人呓语…… 难道是兄长或者弟弟?可据她所知,秦如眉当初是孤身一人来的兆州,身边没有任何兄弟姐妹! 那就是…… 情人。 情人。 柳棠意看着床榻上神情痛苦的女子,死死捂住嘴巴。 很快,她退后一步,转身飞快跑出了屋子。 庭院外的小径上,小函还抱着食盒瑟瑟发抖,看见柳棠意出来,带着哭腔道:“小姐,你终于出来了,这里太黑了,好可怕啊。” 柳棠意却一反常态,拉过她就走,小函踉跄一下,抱着的食盒差点脱手飞出,“小姐你干嘛……” 柳棠意怒极,反手捂住她的嘴,“给我小声点。” 小函含糊不清道:“小姐,到底怎么了啊?” 柳棠意盯着她,唇角幽幽一抹笑,“我知道了秦如眉的秘密!” 小函一愣,正要询问,柳棠意已然松开她,快步往外走去,小函忙也跟上,离开之前,回头朝秦如眉屋子的方向看了一眼。 她们离去后不久,隔壁屋子的门被打开。 禾谷皱眉走到门口,看着远处柳棠意与小函逐渐消失不见的身影,思来想去,还是披衣去了秦如眉的屋子。 推门进屋,禾谷先四处环顾一圈,除却桌上多了个食盒,其他并没有异常。 她又快步绕过屏风,去看秦如眉。 床榻上的女子闭眼躺着,并未醒来,禾谷纳闷地皱了下眉。 难道方才表小姐只是过来送个吃食?那为何她离去前神色奇怪,还和小函说了一通话,好像提及了秘密这一类的词语。 禾谷正思索着,看见床边地上的碎瓷片,忙放轻动作过去清理。 做完这一切,禾谷端起碎瓷片,准备绕过屏风出去,耳边却陡然传来女子的呓语。 “阿昼……你答应,娶我的……” 禾谷步伐一僵,反应过来后,呼吸□□。 她把碎瓷片放到地上,转身看向床榻上的秦如眉。 姑娘在哭。 她嘴里的阿昼,又是谁? 黑暗中,听着女子破碎的哽咽,无法言说的痛苦,禾谷逐渐意识到什么,手剧烈地颤抖起来。 很快,她想起什么,赶紧飞奔出去,把屋门死死关上。 随即背靠着紧闭的房门,大睁着眼,慢慢滑坐到地上。
第6章 第二日一早,付容愿便出门了,只留秦如眉和柳棠意在家,他临走之前,嘱咐柳棠意要好好照顾嫂嫂,柳棠意娇娇一笑,拍着胸脯道:“二表哥放心吧。” 用过早膳,柳棠意跑去秦如眉屋子里玩。 付容愿疼爱秦如眉,屋子里的家具摆设尽是最好的,古玩挂画,木雕瓷器,柳棠意边看边惊叹,走来走去,上蹿下跳,没多久便一身汗。 “好热,好热。” 靠在坐榻上看书的秦如眉朝她看来,微笑了下,“热就坐过来吹风吧,我去让禾谷取些冰镇的葡萄来。” “好哦。”柳棠意欢喜地跑到她身边,爬上坐榻,凑近冰鉴花扇,猛吸了口冷气。 半晌,见禾谷还站在旁边,柳棠意疑惑看去,催促道:“禾谷,快去取葡萄呀。” 禾谷对上柳棠意理所应当的目光,憋了一腔怒气,暗中攥紧手,又看了秦如眉一眼,见她颔首,只好转身离开。 柳棠意这才凑回花扇旁边吹冷气。 秦如眉见她模样,笑了笑,搁下看了一半的书,揉揉眼睛,转而拿起旁边的绣品,继续绣到一半的瑞鹤图。 柳棠意看见她搁在书案上的书,上面的文字繁琐,居然连她这种识过一些字的都看不懂,不由道:“这是什么书啊,瞧着挺别致的,原来嫂嫂还识字?我之前一直以为嫂嫂都不看书呢。” 秦如眉刺绣的手,蓦然一顿。 她进付家之前,确实不怎么认字,但付容愿很爱文墨,她不想让自己和他有太大差距,一直在努力识字,看书,这一年多来,她已经从一开始磕磕巴巴读千字文,进步到可以独自阅读一本深奥复杂的书。 虽然依旧吃力,但她进步良多。 柳棠意方才这话,是在提醒她,她和付容愿的差距,本就是天差地别吗? 秦如眉心中一笑,敛眸,只淡淡道:“不是什么正经书,打发时间的话本子而已。” “好吧。”柳棠意看不懂书上的字,只好作罢。禾谷还没带葡萄回来,她玩了一会儿木偶人,依旧觉得十分无聊,再次凑到她身边。 “嫂嫂,你这是绣什么呢?” “瑞鹤图,送给付老夫人的寿礼。” 柳棠意一声“哦”拖得长长,笑着夸赞道:“这刺绣好漂亮啊,快完成了吧,嫂嫂,你绣这些,用了多久?” “半个月吧。” “这么久啊……”柳棠意瞠目结舌,飞快瞥了她一眼。 “嫂嫂,别绣了,我刚刚看你揉眼睛,好像很不舒服。” 柳棠意说着,竟直接伸手来抢她手上的绣品。 她动作飞快,下一刻,却又似乎不小心碰倒了桌案上的茶杯,清脆一声磕碰,滚烫的茶汤竟悉数泼到了那绣品上,洇出一片红。 付家平日饮用的茶,都是上好的芸山红茶,茶汤是红色,泼洒在雪白的绣布上,格外明显。 秦如眉抓着绣布的另一角,没有再动,只淡淡抬眼,安静地看向柳棠意。 却是禾谷端着葡萄进来,看见这一幕,当即大惊,飞快搁下葡萄,冲过来解救残局。 可已经晚了。 茶汤浸入绣布,就算马上拿去清洗,也不可能恢复原状,更何况这上面的刺绣针脚极其繁复,若是清洗,必定会破坏刺绣。 “表小姐,你这是做什么!你知道这个刺绣我们姑娘绣了多久吗?整整二十天,都还没有绣完,我们姑娘却为此快熬坏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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