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那里一看,刘善质呆呆的,坐在一块青石上直愣神。苏月上前唤她,“刘娘子,先前的话你都听到了?我是不是挖得太狠,把他的肠子挖出来了?” 刘善质调转视线摇头,“那脏烂的下水,就该掷进臭水沟里。我以前真是瞎了眼,对这种人动情,被他占了便宜,还让他在背后这么编排。竟说我有病……我有病?我看有病的是他才对!如今我算是明白了,为什么他不肯替我找出身契,原来是怕我行动自由了,缠住他不放。他是朝廷命官,我是乐妓,我要是出现在他府上,会害得他丢尽脸面。” 实情的确伤人心,苏月也不知该怎么安慰她,只问:“往后呢?你不会再留恋了吧?” 刘善质站起身,紧绷的肩背缓缓松懈下来,长出一口气道:“不会了,我知道自己以后该怎么做。总之多谢你,辜娘子,多谢你助我迷途知返。先前听你们对话,我还替你捏了把汗呢,真怕你信以为真,走了我的老路。” 说起这个,苏月不由嗒然,“我确实险些被他骗了,他把我阿爹抬出来,让我下不了决心怀疑他。这人真是善于洞察人心啊,他会编造最适合你的说辞,你若是动摇了,就落入他的圈套了。” 刘善质说是,“他刚才的那番话,也不全是假的。前朝末年,我们这些人屡屡受人欺凌,我险些被一个参军掳走,的确是他救了我。其后他对我诸多照顾,我看他可堪依托,就一头栽进去了。他说要光明正大娶我的,如今却说我坏了他的姻缘,果真是非曲直,全凭一张嘴颠倒。” 苏月还有一点想不明白,“他拿我阿爹来骗我,不怕被识破吗?” “他不图长久,只争朝夕罢了。接下来他等着你去主动讨好他,然后他会以各种借口搪塞你,让你心急如焚,不得不向他敬献自己。”刘善质悲哀地冲她笑了笑,“他不敢和你有长久的纠葛,毕竟怕不小心得罪了陛下。他只想骗色,你吃了亏,又不敢声张,这件事慢慢就隐入烟尘里,和以前那些乐工们一样了。” 苏月看着她,蹙眉问:“你知道以前那些乐工的事,怎么还不引以为戒呢?” 刘善质道:“因为心存侥幸。喜欢一个人的时候,满心都向着他,总觉得他不是那样的人,那些不好的传闻,全是别人在构陷他。” 现在明白了,却是在伤透了心之后。 苏月很同情她,握了握她的手道:“如今你什么都明白了,不对他抱有希望,他就伤不了你分毫。” 刘善质颔首,眼里的阴霾在阳光下渐渐消散了,“世上男子大多不可信,女子不动情,就没有软肋,这个道理,我到今日才悟透。从进白府起,我心里一直很难受,眼巴巴地盼着他来找我,现在这个指望没有了,反倒轻松多了,大有脱胎换骨的感觉。” 这种感觉切切实实地延续到了晚宴结束,她们如常退场,如常准备返回梨园。要是换作以前,刘善质不再见一见白少卿,断乎不能罢休,但这回她却不动声色,甚至没有回望。 苏月看着平静的她,不知她心里作何想。自己不便去打搅,一路无话回到圆璧城,在枕上溪的院门上,遇见了刚从筵宴上回来的颜在。 颜在脸色不大好,见到众人,只是淡淡扯了下唇角。 等进了直房,她还是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苏月看出来了,凑过去问:“你怎么了?遇见什么事了吗?” 春潮受太乐丞的差遣外出了,屋里只有她们两个,颜在望了望她,气馁道:“我今日去平遥君府上,又遇见了上回那个左翊卫将军。他非拉我入席,灌了我两杯酒,席间动手动脚,说要带我回去。” 这是身在梨园最怕遇见的事,虽然朝廷明令禁止,不得狎侮乐师,但那些自恃有功的官员们并不严格遵守。有时还口无遮拦地说大话,“真要把人扛回家,上头还能怪罪不成!不过是弹曲的小娘儿,老子浴血沙场才换来她们吃香的喝辣的,给老子解解乏怎么了”。 苏月心惊肉跳,“后来怎么脱身的?你没有被他……” 颜在说没有,“掌乐说了一车好话才保下我的,可我看那人不会罢休,他说下回要下帖请我单独去他府上弹奏。”边说边捧住了脸,泫然欲泣道,“那时我该怎么办呢,真要是点了我的卯,我也没法子不去啊……” 总之就是失魂落魄,惶惶不可终日。 更让人担忧的是春潮一夜未归,苏月和颜在跟着一夜没睡好,上大乐场的时候人有些恍惚,青崖连叫了好几声,她们都没听到。 青崖追问缘由,听后见怪不怪,“没回来,那就是被留下了,以后也未必会回来了。” 梨园里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内敬坊的乐工是不能夜不归宿的。如果有官员决定留,就必须要给梨园交代,否则不论多晚都得把人送回来。 苏月和颜在茫然对望,春潮这就算脱离内敬坊了吗? 青崖背着手,望向潇潇的长天,“等那位官员替她撕毁身契吧。内敬坊除名之后就能离开了,不过是做夫人还是做家妓,就看人家的安排了。” 苏月问:“她自己能做选择吗?不入人家的府邸成不成?” 青崖道:“除非人家答应,否则费力把人弄出去干什么?不过大可徐徐图之,等到新鲜劲过了,可以自请离开。但前朝入梨园的乐工们,早就无家可归了,到了外面要吃饭要穿衣,什么都得花钱,想自力更生,恐怕不是易事。” 这么听下来,还是为春潮捏了一把汗。她是有主张的女郎,性子也要强,不知怎么能够说服自己,屈就于那些色欲熏心的官员。 两个人在青龙直道上练了半日,傍晚下值回去,见春潮已经回来了,正从食盒里搬菜,招呼她们坐,“别吃伙房的暮食了,我从碎玉轩带了好东西回来。看,龙须炙、千金碎香饼子,还有交加鸭脂,都是店家最拿手的。” 苏月和颜在迟迟看着她,“春潮,你可是把自己卖了,给我们添菜?” 春潮愣了下,随即笑起来,“我也不至于这么廉价,就值几个菜钱。你们坐,坐下听我说。”边说边给她们布菜,慢悠悠道,“阿姐我啊,出息了。我在雅宴上结识了少府监,使出十八般手段笼络住了他。今早他派人去找了梨园使,不日我就能离开这里了。” 颜在惆怅地问:“你是去给人做夫人,还是做小妾?” “他家有夫人,还凶得很呢。”春潮不以为意道。 苏月和颜在面面相觑,“那你怎么办?” 春潮道:“我就是看中他家有个凶悍的夫人,才有意亲近他的。他不敢把人往家领,我就能抽身了。少府监司织、司染,我这些年正好攒了点钱,可以借着这条路做些小买卖。譬如蚕茧、苎麻,还有各色染料,只要他稍稍关照,喝口汤总是不在话下的。” 听得对面的两个人哗然,她的志向竟在于此? 不可否认,皮相做了交易,但身在这样的处境,别无选择。你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被那些权贵看上,大多时候女郎们身不由己,尤其前朝遗留下来的乐工们,能尽力争取离开的并不多。春潮不贪图去做什么夫人爱妾,她的路就比别人宽坦一些。 “我不回老家,还在城里。”春潮说,“回去也不指望能相夫教子了。等我想办法开个铺子,你们日后能找到我。城里要是有落魄的老乐工,我也好帮人一把……吃了那么多苦,别白来世上一遭,以后我要活出人样来了。” 这番话说得苏月和颜在振奋,两个人端起了碗,“我们以茶代酒,敬阿姐一杯。祝愿阿姐前程似锦,在这上都城里闯出一片天地。” 春潮说好,痛快地和她们碰了碰碗,“各自珍重,咱们将来在坦途上再相见。” 第二日一早,春潮果真走了,苏月和颜在坐在她的床上,两个人脑袋靠着脑袋,思绪万千。 “以她的泼辣能干,不会吃亏的。”苏月喃喃道,“外面的世界多大啊,一猛子扎进去,游都游不到边。” 颜在自言自语,“他日会有好姻缘的,她那么漂亮,走到哪里都发光。” 苏月想,姻缘这种东西是锦上添花,要是她能自食其力,没有姻缘也挺好的。 后来日子慢悠悠地过,再有半个月就端午了。端午节宴上的曲目众多,虽然谱子烂熟于心,也还是不敢懈怠。大家坐在一起排演,一天循环练上三五遍,这都是家常便饭。 这日正奏得热闹,太乐丞摇着袖子过来,众人以为有什么示下,手上纷纷停住了。 太乐丞摆动桧扇,“没什么事,接着奏。”说话间走到颜在面前,低头道,“朱娘子,左翊卫将军下了帖子,邀你今晚去府上助兴。” 颜在顿时白了脸,“只邀我一个人吗?” 太乐丞说是啊,“只邀你一人,预备预备,入夜前有马车来接你。” 太乐丞说完,转身要走,颜在霍地站起身道:“孙丞,一人受邀,恐怕不合规矩。我今日身上不舒服,去不了,请孙丞代为回禀,替我告罪吧。” 太乐丞听了她的话,慢慢转回身来,“你不能赴约,让本丞替你告罪,这也不是道理啊。有些府邸偏爱清雅的独奏,一两人应邀常有,没有合不合规矩一说。” 颜在只得哀求:“孙丞,我当真去不了……” 太乐丞没有应承她,“若去不了,自己向左翊卫将军赔罪吧。”说完又摇着袖子走了。 苏月一直偏头看着,但乐声不停,听不清他们说了些什么,等到一曲奏完,大家去后廊上休息,这时才得了机会询问她。 颜在面如死灰,撑着身子道:“左翊卫将军给梨园下了帖子,让我今晚一个人去他府上……这一去凶多吉少,我这回恐怕脱不了身了。” 苏月替她着急,“和孙丞说过情由吗,说你不能去。” 颜在丧气道:“说了,没用。” 一旁的青崖静静听着,没有插话。 苏月见颜在惊慌,咬了咬牙道:“我陪你去。有两个人在,他总不能把你怎么样的。紧要关头咱们可以狐假虎威,把陛下搬出来,说不定能震慑住他。” 可不等颜在答话,青崖便幽幽接了口,“那个左翊卫将军,是叛了前朝投奔本朝的,为人凶诈得很,兴头上谁也拦不住他。你们两人一起去,不过是多一个人赴险,解决不了眼下的问题。” “那怎么办?”苏月想了想对颜在道,“咱们去求佟令,死马当活马医吧。” 青崖道:“佟令根本不管这些,梨园里人手的调遣,由孙丞一个人说了算。”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122 首页 上一页 26 27 28 29 30 31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