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云珩听得发笑,“小郡王在将作监哪里辛苦?不必御前奏对,也不必上朝论政,建筑木工为你所好,陛下也对你满意极了,可别叫我们羡慕了。” 李策轻嗤,“这便是你不懂了,期望越高所求越多,陛下对我唯一的指望便是我安生在将作监待着,每年修几间宫室补几处楼阙,你鹤臣哥哥可与我不同,陛下期望他将来入阁拜相,恨不得让他立刻建出一番功业来,我看啊,倘若今次的案子办不好,陛下年后只怕还要他回御前去……” 裴晏微微摇头,付云珩则为裴晏担忧起来,“那也太快了吧。” 李策笑意分明,一副隔岸观火的看好戏之态,目光一转,却见姜离未听他们说话,竟在看裴晏案上公文,她今日月白斗篷下是一袭天青万字流云纹绣裙,窗外霜雪明光落在她身上,实在是一副秀骨清像。 李策眼底闪过讶异,“薛姑娘这是帮了鹤臣多大的忙?我只知薛姑娘医术非凡,却不知她还能问案,鹤臣,你办差可是极严谨的。” 裴晏道:“薛姑娘医术不凡,亦见微知著,的确助力不小。” 付云珩这时道:“小郡王,薛姑娘今岁也值双十之龄,医术上又有如此造诣,我姐姐此前说,一看到薛姑娘便想起” 付云珩未说得下去,因李策面上明晃晃的笑意顷刻一僵,但很快,他又依言打量姜离两眼,转过头道:“哪里像了?你这话可也冒犯薛姑娘。” 付云珩抓了抓脑袋,“我就这么一说……” 李策闻言打了个哈欠起身,“罢了罢了,你们还有要紧差事,我也得去衙门露个脸,否则那群老古董少不得要去御前告我的状,鹤臣,若我师父真有何牵连,你得看在我的面子上提前知会我一声。” 裴晏懒置一词,李策也无需他回应,“反正我当你答应了,薛姑娘,咱们下回再见,告辞了。” 姜离点了点头,李策施施然出了门。 付云珩望着窗外道:“也是巧了,我适才刚到衙门门口便碰到小郡王,鹤臣哥哥,你派人寻我所谓何事?” 裴晏如常道:“你姐姐的谣言我与薛姑娘已发现关键线索,如今正等抓到人证,你那边不必查了,人证抓到之后再与你细说。” 付云珩大喜,“那岂不是很快就能替我姐姐洗去污名?太好了!我倒要看看是谁害我姐姐!她遇袭已够苦,如今连婚事也没了,我非求个重判解心头之恨!” 裴晏看向姜离,却见她面上一片凝重并未搭话,他疑道:“薛姑娘可是想到了什么?” 姜离道:“此事内情或不简单,不过,一切等找到证人再议,届时如何处置,也要看付姑娘自己的意思。” 话音落定,十安捧着封文书自外而入,“公子,右金吾卫送来的公文。” 见裴晏有的忙,姜离道:“大人既有公事,我便先告辞了。” 付云珩道:“那我也先回衙门,戏班那条线我们在跟,若有消息了我再过来。” 裴晏应是,又看向姜离道:“香药如今的名单虽无男子,但凶手作案半年之久,大理寺会继续查访,有消息再知会与你。” 姜离应好,与付云珩一道出了门。 待走出院子,付云珩道:“薛姑娘,我适才所言你莫要放在心上。” 姜离反应片刻才明白他说的什么,失笑道:“无碍,你姐姐也与我说过她有一位故友。” 付云珩苦笑一瞬,“不错,就是那位姑娘,是我姐姐挚友,还是小郡王曾被赐婚的未婚妻,只可惜五年前一场大乱芳魂永逝了。” 说至此,付云珩道:“说起来,还与姑娘父亲有些关系。” 姜离心底轻叹一声,“是吗?” 付云珩点头,“长安原有个广安伯府,广安伯魏阶是历代最好的御医,他家有一门家传针灸术名曰‘伏羲九针’,他凭此术年纪轻轻便当上了太医令,可后来他看诊有误害死了皇太孙,一大家子便被发落了,是满门抄斩,还是薛大人领着三法司审定的,而叫人想不到的是,定魏氏之罪最要紧的证供竟来自他们收养的义女。” “那位姑娘是广安伯夫人的嫡传徒弟,我十岁时便听说伯府出了个小医女极有天赋,将来说不定要继承魏氏衣钵,后来我姐姐入白鹭山书院与这位姑娘相识,二人感情极好,那位姑娘容色无双,冰雪聪明,性子也活泛不羁,与我姐姐很是不同。” “你刚才看到的小郡王,对她颇为钟情,求过亲不说,还在魏家出事后请陛下给他们赐婚,因那位姑娘在瘟疫时照顾过皇后娘娘,陛下便准了,任谁都看得出小郡王是为了保那位姑娘不被株连,可谁能想到,那位姑娘在出事半月后,不知怎么去了东市的登仙极乐楼,还死在了登仙极乐楼的大火里……” 付云珩说了半天,未听姜离应声,侧眸去看,便见姜离敛着秀眸,鸦羽似的长睫在眼睑投下一片阴霾,看不出是何情绪。 他继续道:“当时我姐姐心痛欲裂,小郡王就更不必说了,后来在火场里收捡出几样遗物,给那位姑娘立了处衣冠冢,不至于让她做孤魂野鬼。” 雪后初晴,白惨惨的冬阳照在姜离身上,她呼出一口雾气,有些感怀道:“小郡王做到如此地步,那位姑娘若泉下有知,必定很感激。” 付云珩也说的怅然起来,“那场大火至今也没个说法,我姐姐耿耿于怀,小郡王你刚也看到了,就更是没有放下,都怪我一时嘴快,不该乱提的。” 说话间二人已经出了顺义门,姜离道:“小郡王看着是个洒脱性子,不会放在心上。” 付云珩一笑,“那倒是,他可是我见过最潇洒肆意之人。” 薛氏的马车等候在外,姜离与付云珩告辞,上马车后,吩咐驾车的长恭往城东锦云绸缎庄去,今日正是她取定做裙裳之日。 怀夕适才跟了一路,正听见付云珩所言,此时满眼担忧,“姑娘……” 姜离眨了眨眼,“想吃透花糍吗?” 怀夕一愣,“那是什么?” 姜离笑意微深,敲了敲车璧道:“长恭,绕去永福巷。” 长恭应是,随即将马车往西转向,过朱雀街后,一路朝永乐坊而去,疾行两刻钟的功夫,马车外人声渐沸,姜离掀开车帘朝外看,不多时鼻息一动,“停车” 马车正停在一家名唤“钟记”的糕饼铺子前,时近午时,店门外三五人排着队,姜离掏出一粒碎银交给长恭,吩咐道:“三匣透花糍。” 长恭应声而去,再返回时,手中多了三个油纸包,姜离给她二人一人一包,待马车再走动起来时,车厢内便盈满了香甜味道。 怀夕看着那白糍中透出花形的软糕,睁大眼瞳道:“竟真如其名!” 透花糍乃长安城特有的糕点,将上好糯米捣打成糕,夹红豆沙为馅,再将豆沙塑成花形,因花在糍糕中若隐若现,便得名透花糍,姜离看着怀夕神色,简直与她当年初次吃到虞清苓买的透花糍时一模一样,她轻咬糍糕,糯米与豆沙在齿间化开,久违的香甜暖热似能驱散一切凛冬寒意,主仆二人都满足地眯起了眼睛。 马车到锦云绸缎庄时已是午时初刻,姜离带着怀夕进门,柜台后的伙计一眼认出了她,“薛姑娘,可是来取衣裳的?” 姜离应是,跟着伙计上了二楼雅间,伙计边走边道:“已经准备好了,待会儿您看过之后没出差错便可取走,您稍候片刻。” 姜离在雅间等着,片刻便见头次见过的绣娘抱着个包袱进了门,姜离下意识往她身后看去,“胡师傅呢?” 绣娘道:“胡师傅这两日旧伤复发不在铺子。” 绣娘取出衣裙令姜离检查,姜离问:“是何旧伤?” 绣娘叹道:“是腿上的,大抵七年前,胡师傅和大小姐坐马车出城时出了意外,他摔断了腿,大小姐则折了右手,大小姐年轻,后来全好了,胡师傅却留下了遗症,一到冬天便时不时的疼上几日,看过好些大夫都不见好。” 姜离听得不对,“你们大小姐折过手?” 绣娘应是,“是啊,当时养了两个多月呢。” 姜离眉头皱起,忽而想起前次来看绣样时胡师傅也提过一嘴汪妍学艺刻苦,只是他未说详细,姜离只以为是普通摔伤,但普通摔伤怎会养两三月才好? 她忙问:“可是伤到了骨头?” 绣娘颔首,“是,当时有大夫说大小姐骨头断了,往后再不能拿针线,吓得大小姐不轻,幸而后来遇到了一位极擅骨伤的大夫,治了一个多月才治好。” 姜离拧起眉头,脑海中一时浮现出汪妍腐可见骨的遗体,一时又仔细回忆宋亦安的几份验状,汪妍的验状她临走前才看了一遍,此刻一个字也不会记错。 她面色越来越难看,“七年前你们大小姐已经十三岁,若骨头断过,不可能不留下痕迹,不对,一定是哪里出了错……” 来不及细看衣裙,她拿起包袱转身就走,“回大理寺”
第016章 女尸 申时过半, 城南义庄正堂内站满了人。 汪乾有些莫名道:“怎忽然问起七年前的事?七年之前,我们一家人还有绣楼的师傅们一起出城上香,当时我妹妹和胡师傅乘一辆马车,结果路上他们那辆马车车轴忽然断了, 车厢甩出去, 我妹妹和胡师父都受了伤, 胡师父摔断了腿,我妹妹则撞折了手。” 他抬起右手比划,“当时手腕错了位, 前臂内侧的骨头也断了,请了几位大夫都说以后会落下残疾,幸好后来遇到一位专治骨伤的大夫,花了一个多月才见好。” 姜离指着自己的手道:“是手臂内侧这根骨头断了?” 汪乾点头:“那时我妹妹手腕和手臂都肿的老高, 大夫检查后是这样说的,后来治了一个多月,又养了一个多月, 幸而她年纪小算是好全了。” 话音落定, 汪乾面色紧张问:“裴大人, 这是何意?怎么问起这个?莫不是我妹妹的遗体出了什么岔子?” 裴晏道:“眼下还不肯定, 你在此等候片刻。” 汪乾欲言又止, 这时, 宋亦安从甬道之中走了出来,他围着面巾戴着护手, 瓮声瓮气道:“大人,从现有露出的骨骼来看, 的确没有发现受伤旧痕,但如果要检查的明明白白, 需要把汪姑娘的手臂骨骼清理出来,再用仵作特有的法子试。” 汪乾一听瞪大了眸子,“什么意思?把骨骼清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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