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离说至最后,已是声嘶力竭,她拱手做拜,以额触地。 恳求道:“陛下,那些宫婢侍从,还有当年被定为主犯的广安伯魏阶,不过是太子的替罪羔羊,陛下英明,请陛下再审旧案,还无辜枉死者清白!” 景德帝看着姜离,心头怒意迭起,但这份怒意,却不止是对着太子的,他死死盯着姜离,一旁的庆阳公主则惊震道:“太子哥哥,你” “哈哈,真是有趣” 姜离披肝沥胆,冒死请命,在场者多半已信了她,可这时,风口浪尖的太子李霂却闲庭信步一般走出了人群,面上也无分毫畏怕。 他看着众人道:“应该不会有人相信一个小女子的污蔑之言吧?” 景德帝眉眼间阴云密布,淑妃在旁道:“可是太子,薛泠医术高明,这香膏是不是天兰香,有没有毒,很容易便能查验出来,她若是污蔑,她怎么敢呢?她可是薛氏大小姐,这么做对她有什么好处?” “淑妃娘娘问到了点子上” 太子优哉游哉,看向姜离时面生两分激赏意味,“我也是未想到,她的胆子能这样大,为了自己所谋连性命都不要了,真是令人感动。” “按理说,她是薛氏之女,为情为理,都不应将这脏水泼在我身上,可适才你们也都听到了,她替那么多人喊冤,什么侍妾,宫婢、太监,她认得这些人吗?她凭何以命相搏?但刚刚,她也在为当年定案的主犯广安伯喊冤” 太子嘲弄一笑,“当初李昀定罪之时,便是她为广安伯说话,如今若定了我之罪,那广安伯之罪,是否就真的存疑了呢?” 众人面面相觑,皆不知太子此言何意,庆阳公主反应疾快道:“难不成她做这些,都是为了那广安伯?可她是薛氏大小姐啊” 太子冷笑道:“前几日,太医署的周太医见她医术高明,特意拿了她回长安之后的一众医案研读,结果呢,周太医越看越奇怪,因他从她的医案之中,看到了一个故人的影子,这个人,两位公主妹妹都认得” 庆阳公主好奇,宜阳公主也满是疑问。 便听太子语声一振,“正是那广安伯魏阶的夫人虞清苓。” 此言落地,朝官们反应不大,女眷们却皆是色变,站在人群之中的虞梓桐更是震惊地瞪眸,“堂姑姑,那她……” 太子道:“虞清苓为广安伯魏阶的夫人,当年可是长安城中最有名望的女医,各府夫人小姐有何不适,应都请过她看病,她膝下只有一个傻儿子,但就在十四年前,她和魏阶收养了一个义女,这义女于医道天赋异禀,后来,死在了登仙极乐楼的大火之中,这件事,想必大部分人还记得” 人群中,宁珏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原来这才是你帮我的原因……” 在他身后,李策和李同尘挤了出来,二人定定看着姜离,面上皆是难以置信。 “阿离?殿下,你说她是阿离?!” 李同尘惊问出声,太子幽幽看向姜离,“我朝律法,为大逆诛族者起状伸冤需为其亲属,你若是薛泠,便没有资格在此诉冤,可你若不是薛泠,那你冒充薛氏大小姐之种种,便皆是欺君罔上,你不若告诉大家,你到底是谁?!” 九思隐没在人群之中,看着这一幕,也惊得眼瞪如铃,正不知如何帮姜离,便见姜离面上并无丝毫惊慌 “陛下,臣女的确并非薛氏长女,臣女的师父、义母,乃广安伯夫人虞清苓,她当年悬壶济世,广结善缘,在长安素有美名,臣女的义父,乃当年的太医令魏阶,他医术精湛,在场诸位大人,还有陛下您,几乎都受过他的医治。” 姜离说着红了眼,“但六年前,因皇太孙之死,义父被草草定为太孙案主犯,广安伯府上下四十三口皆命丧朱雀门外,臣女当年得皇后娘娘护佑,侥幸逃过一劫,这六年以来,臣女没有一日敢忘魏氏满门冤情,臣女为父为母伸冤,苍天可鉴!比起那么多无辜之人在旧案中枉死,欺君罔上又算何错?!” 姜离眼含热泪,字字泣血,但这最后一言,却颇有大不敬之意。 太子冷笑起来,“好,既然你认了,来人,把这欺君罔上之女速速拿下” “陛下” “陛下” 人群之中爆发出惊呼,是虞槐安与虞梓桐父女站了出来。 “陛下!此事还需详查。” “是啊陛下,此事牵连甚大!” 李策与李同尘也忙开口求情,二人切切望着景德帝,便见景德帝眼底似酝雷霆之怒,他盯着姜离,后又目光一转看向太子,“证物在此,你便没有半点儿解释?” 李霂一愣,继而惊愕道:“父皇你信了?!” 他忽地冷笑出声,“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此女不简单!父皇,你这些日子一直让这妖女为你看诊,她定是为了报仇,给你下了损心智之毒了!你怎么连这一点儿是非都分不清了,还需要儿臣解释什么,儿臣怎么谋害自己的亲生儿子?” 淑妃喝道:“殿下!你怎能如此对陛下说话?” 李霂轻蔑地扫淑妃一眼,又看眼天色,面上莫名生出一股胜券在握之意。 他冷哼一声,正待开口,却见祭宫正门方向,本该在宫外扎营的禁军竟纷纷涌了进来,而带头的,竟是适才一直未怎么露面的拱卫司指挥使姚璋! 太子一惊,王进福和常英也面色大变! 常英喝道:“殿下!不对劲!没时间等了” 他说完此话,掏出一物对着夜空,“啪”的一声,一道火红的焰光升了空。 太子也意识到了不妙,一路往西退一边道:“父皇为魏氏妖女所害,已神志不清!本宫今日为父皇清君侧,尔等若甘愿臣服,本宫饶尔不死!” 随他话落,宗庙内外的宫侍与守卫面色一变,纷纷抽出佩刀,对着殿前羽林卫便冲了过来,朝官与女眷们还未反应过来,章牧之也抽刀大喝,“太子谋反!其心可诛!所有人护驾!速速护驾” 战乱一触即发!姜离跪地良久,此刻忙起身来,“陛下!太子还在后山藏了兵马,另有三万兵马马上上山,请陛下速速退入殿中!大理寺裴大人提前洞悉此事,已去长安调神策军前来救驾,他命臣女前来报信,臣女情急之下才出此下策” 众人震惊地看着姜离,而一旁的宁珏与薛琦二人,却似遭了晴天霹雳。 宁珏目眦欲裂,“殿下!殿下你这是做什么?!” 太子在常英几人护卫之下往西退,各处宫殿之中,皆涌出来他提前布下的内应,他们各个兵刃在手,簇拥着太子,与宗庙前的众人兵戈相对。 “宁珏!本宫爱重你多年,如今本宫欲清君侧,你是不是该替本宫杀了那妖女?去!去杀了她!杀了她到本宫身边来,来日本宫予你宁氏累世尊荣!” 景德帝已被淑妃和两位公主簇拥着返回宗庙中,其他朝官与女眷们也纷纷挤入,章牧之带着羽林卫将近前内应砍倒,阵阵喊杀声中,宁珏呆愣当地,不知所措。 薛琦吓得瘫倒在地,他怎么也想不到,先得知自己有个冒名的女儿,一口气还未喘上来,太子又走上了这一步,他是太子姐夫,他的妹妹还怀着太子骨肉,无论成败,他们薛氏早就和太子牢牢地绑在了一起。 想到这里,他猛提一口气朝太子连滚带爬追了上去,“太子殿下,臣效忠殿下,带上臣,带上臣” 章牧之见太子 越退越远,立刻吼道:“姚指挥使!留下太子!” 姚璋领着禁军自正门而入,以速速解决祭宫内应为要,听闻此言,他立刻朝太子一方追去,然而他虽是武功高强,太子身边涌来的护卫却非寻常武卫,一番缠斗之下,姚璋一时难近太子之身…… 宗庙之内,文武百官与女眷们乌泱泱挤了满殿,因变故来得突然,眼见外头喊杀声阵阵,已有人低低哭了起来。 景德帝由淑妃扶着,站在李氏牌位前,沉声喝问:“裴晏当真去调兵了?!” 姜离应是,“此刻多半已下山了。” 庆阳公主这时道:“父皇,这一来一去要用一天一夜功夫,路上说不定还要碰到其他叛军,我们可要再派人去?” 姜离摇头,“公主,只怕来不及了,那三万定西军已经上山了,裴大人身手利落,他去调兵定不会失手!” 随着她话音,山摇地动的喊杀声遥遥响了起来 章牧之冲进殿内,“陛下,宗庙跟前的叛军已清,只是太子布置的内应多,兵马也远胜我们,只怕不好守,不若末将带人拼死护送陛下回长安吧!” 景德帝身形一晃,看了眼外头夜色,摇头道:“来不及了,来不及走了,守吧!” 话音落定,兵部侍郎虞槐安上前半步,道:“陛下!祭宫修建的坚实阔达,我们以祭宫为堡垒,或能等到神策军来,陛下放心,下官拼死护陛下周全!” 随着他所言,另外几位武将也站出来请命。 景德帝扫过几人,“好!那朕把外头尽数交给你们了!” 这几位武将皆上过战场,据城守关皆有经验,立刻挽袍出门,吩咐羽林卫就地取材,以祭宫各处仪门为界,现场垒工事布防线,章牧之将五千禁军交给他们指挥,自己带着羽林卫在宗庙镇守。 不多时,姚璋捉住一个重伤的守卫带了进来,“陛下,此人是太子龙武军私卫,据他交代,他们十日之前就已到了祭宫,太子先后在这里安排了五百内应,本是打算偷袭陛下与诸位夫人小姐的” 女眷们惊骇难当,若非提前报信被召集过来,可以想象此时的她们已尽数成了人质。 景德帝厌恶地扫过那龙武卫,摆了摆手,姚璋会意地将人拖了出去。 这时,章牧之将宁珏粗暴地推了进来,“陛下!太子是有预谋的谋反,薛中丞已跟着太子去了,就看宁公子知不知此事了!” 宁珏红着眼,三魂去了七魄,见景德帝看他,他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又一路膝行上前来,“陛下,陛下我不知情的,我、我父亲,我姐姐,我们都不知情,谁也没想到太子会走到今天这一步,陛下,宁氏世代忠良,我们当真不知也不敢啊!” 德王李尧这时道:“父皇留了宁尚书镇守长安,如今” 景德帝并未带走所有官员,内宫由高贵妃坐镇,朝中则由宁尚书和几位老臣坐镇,如今太子谋逆,高贵妃多半早已知晓,而若宁尚书也是配合的一环,那长安的境况可想而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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