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游之,你以为自己受了天大的委屈吗?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本是太子,你怨我恨我便罢,可你唯独不该怪她,你可知” 姜离握住裴晏手臂,制止他解释下去,她只看着宁珏道:“宁珏,当初我插手此事时,便已说过我不是为了帮你,也不是为了宁家,是你自己不信的。在我心里,你与我并无区别,你做舅舅的,多年来一直记得皇太孙之仇,那我这做女儿的,难道便能忘记义父义母的冤屈?皇太孙金贵可怜,广安伯府四十三口便命贱该死吗?” 姜离深吸口气,“我初识你时,你坦荡赤诚,豪爽侠气,更是我回长安以来结交的第一个新朋友,我和裴晏从未轻视于你。至于你说的,为了我所为之事,宁珏,那不过是你没有认识真的我,我远非你所见的薛氏大小姐” 宁珏听得惨笑起来,“你如此说,倒显得我更可怜了,我……我为了保住太子,保住宁氏的尊荣,最后到底是改了意志,这还不够让你们轻视于我?” 他说着,面色愈发痛苦,一把捂住脸低下头去,“可终究……终究什么也没保住……连我自己的本心也没保住……” 听他语声带上了哭腔,裴晏叹了口气,“你为了宁氏为了你姐姐并不算错,昨夜为了陛下,你不曾随太子而去,又为了守住祭宫死战一夜,这难道还不算你的本心吗?宁珏,只要宁尚书在长安能像你一样没有走错,那宁氏并非没有挽回的余地,你此刻便自厌自弃,是不管你姐姐和小殿下了吗?” 宁珏身子一僵,双手捂住脸,压抑地呜咽起来。 从军帐出来,姜离怅然地沉默了片刻。 没一会儿,她驻足看向裴晏肩头,“你的伤可看过?” 裴晏道:“并无大碍,你不必担心。” 姜离哪里能信,“昨夜你离开之前便受了箭伤,后来平叛刀剑无眼,你连甲胄未着,怎会无大碍?所幸都安排的差不多了,回你的住处让我看看。” 不等裴晏答应,她已经先他一步往祭宫走去。 裴晏定定看着她,恍惚之间,想到了当年她替她疗伤的场面。 姜离走出两步回头,“站着做什么?” 裴晏回过神来,连忙跟了上来,等回到厢房,九思和十安正等在那里,见他们一同归来,二人面面相觑一瞬,识趣地退了出去。 房门紧合上,裴晏不知怎么有些作难,“其实真的无需” “在书院时你想瞒着我,如今我都已经知道了,难道你还不好意思?” 姜离没好气地道,又纳闷地盯着裴晏,裴晏苦笑一瞬,只好侧过身将衣袍褪了下来,便见他除了肩头,肋下也果然添了新伤,然而这时,姜离见他有意避着背脊,还是鬼使神差地往他身后绕去 等在他背后站定,饶是姜离已知晓他背脊遍布伤疤,可等她亲眼看到的刹那,还是忍不住红了眼眶…… 裴晏知道她在看什么,当即想穿起衣袍,“别看了” “别动”姜离一把按住他的手臂,上前半步,生着薄茧的指尖轻抚了上去,她一寸寸地触,从后颈至腰际,直至裴晏难耐地按住她的手才停了下来。 四目相对,姜离眼底泪光闪烁,没有人比她更明白这些痛楚。 裴晏拉起衣袍将她揽入怀中,姜离亦紧紧回拥住他。 她们这一路行来,苦痛中离散,绝境处逢生,终于换来这一刻呼吸相闻,心跳相合。却原来,从年少至如今,从江湖至长安,他伴她生死相随,从未别过……
第221章 大结局(四) 翌日天明时分, 长安的消息传回了祭宫。 德王身边的亲信都尉张扬来报,道:“陛下,德王殿下和袁将军到长安后,先派了五十斥候入城探报, 便发现, 巡防营上将军徐钊已然叛变。” “二十六夜里亥时半, 徐钊调了最亲信的五千兵马入城,先控制各处衙门,又闯入禁中, 将留守的六部朝臣皆捉了起来,宁尚 书惊闻之下,立刻传信金吾卫与四方守城军,与巡防营兵马在朱雀门之前恶战对峙” “宫中贵妃娘娘, 同样在二十六夜里发动宫变,但她此番能用的人手只有太子未能带出长安的一千龙武军,宫变刚发动不久, 皇后娘娘得知消息, 立刻命人自北面宣武门出宫, 以皇后御令调集了禁军北营的五千人马, 双方在宣武门恶战一场之后, 北营禁军控制了贵妃娘娘, 内宫的局势很快稳定了下来。” “东宫之中,太子妃派人把守了各处宫禁, 明显她知道太子的计划,本来是等太子大胜回朝的, 却不想太子已经败了,倒是宁侧妃, 得知消息后派人联系宁尚书,暂时稳住了东宫和禁中情形,得知太子在龙脊山谋反,她已经白身待罪了。” 张扬说完喘了口气,又道:“巡防营那五千人本就不够坚定,袁将军昨夜带兵入城后,两个时辰便捉住了徐钊,巡防营死伤一千余人,其余人全都投降为俘,神策军这边只伤亡了百人不到,算是大胜,定西侯府、薛府、徐府等几叛臣府邸也已被控制,此刻德王殿下必定已经与皇后娘娘和宁尚书稳住了大局,陛下大可放心。” 不仅景德帝长出一口气,淑妃和裴晏也一同松了口气。 景德帝道:“好好,长安未生大乱便好。” 淑妃道:“到底是皇后娘娘,有她在,后宫大乱不了。” 裴晏近前道:“陛下,宁尚书和宁侧妃显然不知内情,还请陛下宽宥。” 景德帝无奈道:“朕知道你的意思,你安心,此番太子谋逆算是准备万全,一旦祭宫陷落,朕和尧儿殁于龙脊山,长安再乱,那太子所谋便成了,能有如今的局面,你和袁卿当为首功,长安诸人朕也定会重赏,宁家……朕不会将他们视为罪族。” 沉默片刻,景德帝道:“世忠,你来拟诏吧” 于世忠会意,“好,奴才明白。” 于世忠去一旁奋笔疾书,不多时,废黜太子和贵妃的诏书便已定好,拿给景德帝过目之后,景德帝朱批明文,盖上玉玺,这份诏书便即刻生效。 他将诏书交给张扬,“此诏你带回去交给尧儿,令他务必肃清长安与内宫,所有叛臣下狱待审,贵妃打入御惩司,等一切安排妥当了,朕再班师回朝。” 张扬拱手道:“末将明白” 等张扬领命而去,淑妃宽慰景德帝道:“陛下安心吧,如今所有战死叛军皆已处置妥当,所有伤亡的、立功受赏的也已记名造册,只等尧儿平定长安,臣妾看啊,要不了两日咱们便可回去了,眼看着陛下的寿辰快到了,如今这一劫已过,陛下往后尽是福泽。” 景德帝面色沉郁地摇头,“寿辰?如今这般光景了,还过什么寿辰呢?” 庆阳公主和宜阳公主也站在近前,二人对视一眼,纷纷上前来劝,宜阳公主道:“父皇不能这样想,不是还有尧儿和我们吗?今年是您六十整寿,常言说,大灾之后必有大福,您这天伦之乐才刚刚开始呢。” 庆阳公主也道:“宜阳姐姐说的不错,且长安的乱子虽不算大,但百姓们想必受惊不已,这等人心惶惶之时,正是需要您的寿辰庆典来安百姓们的心,何况万寿楼已经装潢完毕了,长安百姓可是一早就盼着与天子同乐,您届时让我们也跟着享受享受,正好冲一冲这些事的晦气。” 淑妃也笑道:“咱们劫后余生,又是陛下寿辰,这也太值得庆贺,宫里内内外外准备了许久,您可不能让大家的祈盼落空啊。” 景德帝经了肃王与太子之事,其实十分心力憔悴,但身为帝王,他的寿辰不止是他一个人之事,思及此,他不由看向守在自己跟前的众人 章牧之和裴晏就不说了,淑妃心志坚毅,不离不弃,宜阳公主和庆阳公主也让他十分欣慰,尤其庆阳公主,当日在祭宫内安定人心不说,这两日还带着女眷们照顾伤兵,祭宫的侍从们死伤大半,若非有这些平日里养尊处优的女眷们在,战后只怕还要死更多人。 景德帝面上郁气淡了三分,点头道:“罢了,淑妃与庆阳所言有理,这个时候确实需要一件喜事来安定长安百姓和朝野内外之心。” 得知长安情形,最庆幸的终究还是宁珏。 他的伤已被包扎好,不致命也不会落残疾,但即便是得知父亲和姐姐都选对了,他面上也只现出了片刻神采。 他靠在军帐一角,面上意气不在,青黑的眼窝和满脸的胡茬,令他看起来狼狈颓唐,浑似过了而立之年,“陛下不惩治宁氏是陛下开恩,但我和我父亲将来在朝中是难以立足了,还有我姐姐,翊儿死了,还有瑾儿,瑾儿是太子血脉,若他活不下来,那我姐姐也与死了无异,长安城,往后再没有宁氏了。” 他已几日未得好睡,此刻眼底血丝密布。 姜离看着他道:“长安内没有宁氏,长安外还有浩大天地,你不是一开始就不想回朝中吗?只要性命犹在,以后在江湖上行侠仗义不才是你想做的吗?” 宁珏苦涩地摇头,“那我父亲,我姐姐呢?我父亲苦心经营多年,满腔忠君之心,如今这一切都如梦幻泡影了,我姐姐有太子的孩子,她和瑾儿该如何?” “若真到了难以立足的一刻,这些经营也无足轻重。” 太子谋反,宁氏必受牵累,哪怕景德帝开恩仍留用他们,朝野内外又怎少的了流言蜚语?再往后新帝登基,对宁氏的芥蒂只会更深。 裴晏心思通透,不想说好话安慰宁珏,但宁珏却反问,“师兄说的轻巧,若有朝一日要师兄不要裴氏这么多年来的爵位与尊荣,师兄可舍得?” 姜离欲言又止,裴晏却淡笑一下,“也不是不能舍。” 宁珏哪里能信,无外乎觉得裴晏站着说话不腰疼,见他如此,裴晏和姜离也知此事对他打击太大,一时半会儿难缓的过来。 待从宁珏的厢房出来,姜离边走边道:“也不知曲叔如何了。” 裴晏柔声安慰道:“陛下已经下了诏书,不日他们便会知道其谋反被废之事,到时自会回来的。” 姜离忧心不减,“怀夕还受着伤……” “你放心,曲叔疗伤也是好手。” 见他说的自然,姜离转头看他,“你很了解?” 回廊四下无人,裴晏便道:“当年沧浪阁在江湖上也是腹背受敌,我替师兄之后,免不了经过几次恶战,自然知道曲叔的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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