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皇后懒洋洋的虚闭着眸子,“傻孩子,不是每个人都想拥有无上权力,坐上那个位置,身不由己的事便太多了……” 萧皇后入宫太久,时常便冒出些意味深长的话,姜离不知如何接言,便只陪着皇后坐在廊下晒太阳。 直至黄昏时分,姜离回到寝房,拿出裴晏给的仙丹和证供一点点细看起来。 既然答应了裴晏两日内判出医案,翌日初八,姜离几乎整日都未离开寝房。 而从早到晚,万寿楼方向皆传来了不少丝竹鼓乐之声,一听便知乐师在为初十的盛事排演。 至深夜子时,姜离写完最后一张医方之后,看着桌案之上排布的七八张医方,她不仅陷入了沉思,清凌凌的瞳底更尽是惊疑难定之色。 她看着医方呆坐良久,像怕出岔子,又从头将所有丹药再细究起来。 直至初九日清晨,姜离面色沉郁地出现在了皇后跟前,皇后昨夜被万寿楼的响动吵到,也未睡好,但众人皆知万寿节将近,便也不敢多嘴什么。 姜离为皇后请了脉,又开了个安神的方子方才出宫。 刚走出安宁宫不远,便见整个内宫北苑已被装点一新,所有宫殿回廊不染尘埃,通往万寿楼的宫道左右更挂满了锦绣帷帐,万寿楼外的白玉石中庭,不仅搭起了高耸的祭坛,还布置了百席以作宴饮,初十夜里,景德帝带着德王登楼,与长安百姓同乐寿辰之后,还要在此与文武百官赏月同乐。 姜离一路行来,四处忙碌的宫人们勤快利落,各个容光焕发,显然因着这盛事,宫里因太子谋反而生的阴霾已经一扫而空。 姜离心底没有一点儿雀跃,等她急匆匆赶到大理寺之时,刚一进东院值房,便见正堂西窗下,虞梓桐额上绑着血色白棉站着,竟是受伤了。 姜离吓了一跳,连忙迎上去,“这是怎么了?” 虞梓桐面上青红交加,往裴晏和宁珏几人处瞟了一眼,轻咳一声道:“那日我不是说想自己去探一探嘛,便夜里潜进了恒亲王府,结果,恒亲王府的护卫武功高强,将我当做了小毛贼追赶,我费了好一番功夫才逃脱……这里嘛,咳,是王府护卫射箭擦伤的,没大碍,你不必担心的” “射箭擦伤?!”姜离大惊,“射箭擦过了额头?” 见她惊怕起来,虞梓桐连忙拉住她,面上露出一抹羞涩笑意道:“没事没事,别担心,有人救了我” 姜离看出古怪来,“何人救了你?” 虞梓桐有些扭捏地再轻咳一声,“如果没有认错的话,应是……沈公子……” 姜离目瞪口呆,待转头看向裴晏,便见裴晏板着脸,面无表情的,一看此事便与他无关,姜离忙又问虞梓桐,“你如何确定是沈公子?” “当然是扮相啊,他面上罩着黑巾,只露出个眼睛,双手也带着黑色护手。”虞梓桐说着语声一低,悄悄道:“就和上次明华山一样……” 姜离哭笑不得,“上次……上次你应该没看到他真人吧,怎么就肯定是他呢?” “那次便是他救了我,这阵子我一直在找他的消息,昨夜我独自涉险,那一箭差点就要了我性命,来人通身墨黑,身手极好,不,应该是非常好” 虞梓桐说着面带崇拜之色,又一摊手,“那这样一排除,除了他我想不到还有谁了,且他救了我就走了,潇洒利落,一定是他!” 虞梓桐斩钉截铁,一旁听着的宁珏哼笑一声,“万一人家只是一个过路的江湖豪侠,不愿与你说话,也不愿承你的感激呢?” 虞梓桐闻言羞涩一散,立刻瞪向宁珏,“你懂什么?你还是沈公子的同门师弟,啧,你真是辱没了你们师门” 宁珏轻嘶一声,“哎哟喂,到底谁辱没了师门啊,我那位沈师兄可是早就被逐出师门了!” 虞梓桐哪里能听旁人说沈涉川的不是?更别说是宁珏说了,她正待做怒,姜离连忙劝住了她,“你伤在额头,快别多言了,莫要轻慢。” 看在姜离的份上,虞梓桐忍了下来,想到昨夜的情形,她大度道:“罢了罢了,我正高兴呢,不能让不相干的人怀了我的心情” 说着,她又低声道:“你说他怎么会出现呢?难道也在调查邪道?还是说,他知道我挂念他多年,是来见我的?他如今会不会就在我们附近?” 一旦提起沈涉川,虞梓桐便格外天真遐思,她虽压低了声,宁珏和裴晏却也听见了,裴晏表情古怪起来,宁珏更阴阳怪气道:“可不是就在你附近,我那师兄说不定会变身,这屋子里说不定有五个人呢” 虞梓桐咬牙切齿,“宁游之” 眼见争端一触即发,姜离连忙再劝,好容易将虞梓桐安抚下来,她一边看着宁珏,一边走到了裴晏身边,二人对视,表情皆是古怪,非要说的话,裴晏一人分饰二角,这屋子里可不是有五个人? 姜离想了想,还是没打算将内情告知虞梓桐,若得知牵挂了数年的人,早在八年前就已经过世了,那她得多梦碎? 但昨夜救了虞梓桐的人又是谁呢? 姜离思及此,莫名看了一眼笑嘻嘻的宁珏。 这疑问虽未解,但姜离此来是为了正事,她将这两日所得医方道出,又道:“可还有别的证供和仙丹?我还要再仔细看看。” 裴晏终于问道:“你可是看出了什么?” 姜离略一犹豫,“有了些猜测,但论证还是不够,我不敢肯定。” 裴晏便道:“拱卫司或许有,我让人去问” 裴晏说完,当真遣了人去拱卫司,又对她道:“你来看,按我们前日的推测,我已经让玄灵道长去宫城四周看了一圈” 姜离近前去,很快惊讶道:“这是按东宫的位置来排布的?” 长安舆图之上,以东宫为中心,以一红线画了个大圈儿,大圈之内,又有正南正西正北正东数个小点被圈了出来,皆代表着一片民坊。 裴晏道:“若我们猜测的不错,那这东宫四周,应该也有四处祭祀,并且就在七年之前,只是如今一处都未确定,只能在这几个方向上摸排” “这便是真的大海捞针了。”姜离道。 十四年前的祭祀好歹有虞梓桐新宅中的骸骨为准,但七年前的祭祀,只怀疑东宫为中心地,东西南北四方上却无参照,这样找,不知何年何月才有线索。 一旁宁珏沉声道:“我实在不信会如此疯狂,怎么敢拿皇太孙去活祭呢?如今查下来,凶手要么是肃王,要么是太子,那便是说,真有邪道谋害皇太孙,也只能是他二者其一,难道同龄邪道之人,真是太子吗?” 事到如今,宁珏对太子已无分毫维护,裴晏看着姜离道:“不能排除这个可能,我们正在调查太子隐藏在各处的私产,若刚好与祭祀的布阵方位相合,便仔细去探查一番,至于淮安郡王这边,目前我们已经将所有疑似宅邸摸排了一遍,但几乎都没有线索,包括恒亲王和庆阳殿下那几处宅子,也都去问过一遍,一切如常。” 没有人知道邪道到底什么时候作乱,见线索极少,姜离心底不免煎熬,正看着长安舆图苦思之时,外头九思忽然疾步而入,“公子,展扬派了人来,说有事要见公子和姑娘。” 姜离看向裴晏,问道:“展扬?他怎会派人来?” 裴晏也不解,“先把人叫进来吧” “见过大人和姑娘,小人名唤齐安,是展府的管事,老爷派小人来长安,是为了阿秀和阿彩姑娘的事” 展扬派来的是个四十来岁的灰衣男子,他道明来意,姜离意外道,“她们怎么了?” 齐安道:“当初两位姑娘被收养之后,老爷收到了姑娘的信照看她们,后来夫人真的去拜访了,但为了不打扰人家,也就去了一次,这几日快到中秋了,夫人让人下帖子请那两位姑娘过府做客,可没成想到了那府上,却已人去楼空了。” 姜离一下站了起来,“怎会人去楼空?” 齐安道:“对外说是搬走了,可我们夫人头一次去的时候,那主家热情相待,没提过要搬走的话,这前后才月余功夫。且前日夫人得了消息,让小人去打听之时,附近的街坊邻居说,这家商户的确是开铺子的不错,但其实暗中换过主人,新来的这对中年夫妻才来了半年不到,只对外说他们是先前那掌柜的表亲,但并无亲缘。” 姜离耳畔轰然一声,“意思有假冒之嫌?” 管家道:“有的人为了生意好做,喜欢说自己和老东家有亲缘,具体我们也不知他们是怎么说和的,因那老东家人也不在商州了,我们一时半会儿搞不明白。老爷和夫人说,既然姑娘去信相托,便得让小人来禀告一声,免得过个三五月才得知,许会出事。” 姜离一颗心紧紧揪了起来,“奇怪了,收养之前济病坊的师父去实地拜访过,就是避免被恶人哄骗,但如今看来,师傅们被他们蒙蔽了?且好好的怎会搬走呢?” 姜离看向裴晏,裴晏也不明,但忽然,姜离一下想到了前日在御街上遇见花魁花车的那一幕,她如遭雷击一般愣住,急声道:“不对,那不是巧合的印痕……” 裴晏上前来,“什么巧合的印痕?” 姜离心急如焚,却不知从何处开始说起,“还记得阿彩喜欢作画吗?但她不会写自己的名字,总会在落款处画一朵胖胖的云彩,前几日我与和公公回宫时,经过了登仙极乐楼的花车,那花车上是花魁游行,还有人洒仙楼特制的绒花。当时我们接了绒花在手,便让我瞧见其中一朵的花瓣上竟有个云彩印痕,与阿彩画的十分相似,我当时只以为是巧合。” 宁珏和虞梓桐也到了跟前,虞梓桐道:“可好端端的小孩子,怎么会和登仙极乐楼有关系呢?” 这一言好似一道晴天霹雳,姜离脑海中电光一闪,立刻道:“不!阿彩不算好端端的孩子,阿彩不会说话,她患有口疾,裴晏” 裴晏陡然明悟,近日多有残障孩童失踪,若刚巧这个时候,阿彩和阿秀也不见了,且阿彩作画的落款还疑似出现在了长安城中,这怎不令人害怕? 裴晏利落道:“这就去登仙极乐楼!” 话音落下,宁珏和虞梓桐都打算同去,姜离也立刻朝外走,但刚迈出两步,她一把抓住了裴晏,“不,不行,不能这样去,如果真是阿彩,她不会说话,那云彩是她唯一能传出来的暗信,若我们这样去找她却没找到,岂非暴露了她?一个不会说话的小孩子,到时候别人想如何待她便如何待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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