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芪,丹参,黄精, 赤芍,郁金,延胡索……” 待写下最后六味药材,这颗丹丸的医方也被姜离判了出来。 看着案上已有的七张医方, 姜离再度陷入沉思,呆默了片刻,又埋头细究下一粒。 这一夜对姜离而言格外漫 长, 直至五更时分, 她方浅眠了片刻。 再醒来时窗外已是晨光微曦, 姜离用过早膳后仍不停歇。 直至日头高升, 桌案上已摆了十来张医方。 这些医方或颇为相似, 或全然不同, 而姜离静坐着,再回想连日来判出的数十张医方和十多份病患证供, 一股子凉意似阴蛇般爬上了她的背脊。 她一错不错地望着医案,一时茫然难解, 一时又不可置信,彻夜未熄的灯火映出她恻恻变幻的眉眼, 亦映出了她血色尽褪的惨白面颊。 直至午时过半,安宁宫外来了太极殿的侍从,姜离才被佩兰姑姑唤了出来。 “姑娘,于公公派人请姑娘去太极殿一趟,只怕是陛下有什么不好。今日是陛下的寿辰,你过去了万万不可大意” 既有佩兰来唤,萧皇后自已允下,姜离便打起精神,跟着内侍往太极殿去。 半月之前,她还是薛氏大小姐,来太极殿多次已是寻常,如今她身份暴露,一路行来无论是太监还是宫婢,都暗暗打量她,显然都知道了她胆大包天冒名之事。 待至太极殿,于世忠迎上来道:“姑娘,陛下今日晨起后腰侧又生疼,这晚上的庆典极费精力,我只怕陛下撑不住,姑娘进去请个脉,想个法子吧。” 姜离迟疑道,“若用烈一些的药,可保陛下今日无虞,但我戴罪之身,不敢担这责任。” 于世忠道:“正是戴罪之身,姑娘才要好好的表现啊,陛下还是信姑娘的医术,姑娘尽管开方子吧,近日多事之秋,若晚上陛下撑不住就不成了。” 姜离一默,先问起景德帝今晨诸状 这片刻间,姜离听到了殿内传来的声音,似是袁兴武和德王在殿内。 于公公便道:“今夜德王要与陛下一起登楼见长安百姓,除了章统领,袁大将军也要一同参与宫城护卫,哎,近日城中不太平,叛军余孽说不定要趁乱行刺,真是半分也不敢大意,那安礼门城墙不够高,真怕有什么江湖人士来拼命。” 想到巡防营已捉拿了几个太子死士,姜离心底也生出担忧来,这时于世忠打开殿门,姜离浅吸口气,低眉敛眸地进了太极殿中。 殿内站着数人,果然是以德王和袁兴武为首,姜离走到景德帝跟前,几日未见,景德帝鬓边白发丛生,又比在祭宫时苍老了几岁。 姜离行礼后近前问脉,身后殿中,德王道:“父皇,这个常英这几年很得李霂看重,连他都是邪教之徒,可想而知李霂也脱不了干系,看来朝中所言并非空穴来风。” 姜离心中一惊,那弃太子而去的常英竟也是邪道中人?! 德王如此说,袁兴武便也道:“陛下,当初李霂虽没认下邪道之祸,但常英可是他左膀右臂,微臣也赞同德王殿下之言。” 景德帝默了默,“姚璋,你如何说?” 姚璋拱手道:“微臣以为,若李霂是邪道首领,此番谋逆便不会如此轻率。定西军来得急,长安城中徐钊虽掌巡防营,但其根基并不牢固,用这样的人做为长安叛乱主力,足见太子手里的军将并不多,且那徐钊家里已搜查过了,他家里并无邪道证据,且王公公用刑之后也一直说是常英撺掇李霂谋反,按微臣多年来刑讯的经验,重刑之后,还坚持此前所言的,其实有些可信度。” 袁兴武闻言不由道:“姚指挥使还是坚持长安城的无量道和那沧浪阁有关?” 姚璋定声道:“至少与李霂有关的证据还不够。” 景德帝沉默下来,殿下几人见状便不敢再说。 姜离问脉也不过须臾,待景德帝摆了摆手,便行礼告退,待退出殿门将医方说与于世忠后,于世忠安抚道:“姑娘不必害怕,陛下近日身心俱疲,但对姑娘的怒意早晚会消的,姑娘在皇后娘娘那里安心侍奉便好。” 姜离自然只能应好,又命人送她回安宁宫。 姜离回头往殿中看了一眼,因心中还牵挂着阿彩之事,一回安宁宫便禀明皇后要出宫去。 萧皇后惊诧道:“你这孩子是怎么了?都这个时辰了……今日早些回来吧,晚间还能看看热闹。” 此刻已是日头西斜,姜离不敢解释太多,只顺从应下后直奔大理寺。 赶到大理寺之时,裴晏与宁珏几人早已在值房等着她,几人的神情比前一日更沉重。 姜离先道:“你们可知太子身边的常英也是邪道之徒?” 裴晏点头道:“拱卫司昨夜发现常英府中藏有邪道之物” 还不等姜离接话,裴晏道:“有一样东西要你看看。” 这般急迫,定然是要紧之物,姜离心生奇怪,便见裴晏自袖中掏出前日所得的碧绿玉牌来。 姜离一愣之后,惊喜地瞪大眸子,“这是……哪里来的?可是找到了她?!” 姜离当年与小薛泠在济病坊共苦三月,后来薛泠被收养便断了联系。 她本不知小薛泠是谁,可前岁筹谋该以何种身份回京时,忽然得知薛氏有个孩子被拐走多年未归,一番打探之后,方惊觉幼时相逢的伙伴正是薛氏大小姐,后又让沧浪阁帮忙找人,几月没消息后,才有了冒名之行。 这块玉牌她记得清清楚楚,当年薛泠贴身佩戴,像护性命一样护着玉牌,因薛泠“不会说话”,常常遭人欺负,她替薛泠出了两次头之后,得了其信任,薛泠便将此物给她看。 这玉牌乃简老太爷亲手雕刻,世上只此一块,她当年觉得精美至极,心中暗暗羡慕,模样便记得格外清楚,因此防制之后才骗过了薛琦。 她万万想不到忽然找到了玉牌,惊喜之余又道:“她在哪里?现在薛氏被抄家,此事只能秘而不宣,是曲叔给你的消息?” 姜离太过激动,待话音落定,才发现几人面色愈发难看。 裴晏默了默,道:“昨日傍晚我们找到了安业坊的祭祀地,这块玉牌是在死者骸骨旁找到的,如果猜的没错,当年的薛泠不是被收养走了,而是被邪道所害。” 姜离如遭雷击,“安、安业坊?尸骸?!” 裴晏点头,“宋亦安验过尸体了,死者是个七八岁的女童,当时的身量应在四尺左右,骸骨并无残疾,若并无残疾,那多半是耳聋、眼疾、口疾之类,也对得上,当然,最要紧的证据还是这块儿玉牌。” 姜离难以置信,“怎么可能,她明明是被领养的,她是被领养走的啊” 说至此,她忽地惊醒,“是了,阿彩也是被领养的……若阿彩也出了事,便是说,这领养不过是邪道拐骗孩童的幌子?” 姜离惊的无以复加,紧紧攥着玉牌,仍不愿相信。 她这么一说,宁珏将一旁的小包袱打了开,“昨夜我探了长安沈宅,找到了沈二爷近日所用之药,他的确在服用丹丸,但我还看不出来这丹丸有何异常,不过,我在他内室搜的仔细,还找到了一样东西” 宁珏这时掏出一面巴掌大的铜鉴,打眼看去,似是一面铜镜,但将正面一翻,这正面之上刻着的竟是那副八卦凶兽神像! 姜离惊道:“他真与邪道有染!那我那日看到的花车便不是巧合?” “不是巧合。”裴晏转身拿出一个锦盒来,“昨夜宁珏去探沈氏宅邸,我则让九思去坊间收了仙楼的绒花回来,这绒花栩栩如生,因是绢纱制成,有不少人专门留着赏玩,九思收了数十朵,又在其中找到了你说的那种印痕,你看看” 锦盒内堆着不少绒花,最上面几朵和姜离那日所见一模一样,花瓣之上正有胖乎乎的云彩印痕,且每一片的印痕都不相同,仔仔细细对比后,似是被指甲掐出来的。 姜离呼吸急促起来,“不是巧合,那我那日便真的遇见了阿彩!也就是说,阿彩被领养也真是邪道骗局,她现在就在邪道手中!!” 她看看绒花,又看看玉牌,一时急得眼眶都赤红起来,“难怪……难怪一直找不到她的下落,我只以为领养她的人也搬了家……” “我……我记得景德二十六年也有花魁巡游,当时我初入长安,甚至还跟着师父在御街旁看过热闹,倘若那时……” 倘若那时小薛泠就在花车中,这冥冥中的命数该是怎样残忍?! 姜离心痛难当,背脊阵阵发凉,见她如此,裴晏一把握住了她的手,“如果这一切是真的,那留给我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阿彩姐妹很危险。” 姜离牙关紧咬,逼自己冷静下来,又道:“如果这沈二爷一早入了邪道,那只怕登仙极乐楼已经参与多年,阿彩上花车,可是那乩童之礼?” 裴晏颔首,“极有可能,我已布了人手,但眼下不好贸然行动。” 姜离心念百转,“登仙极乐楼……竟是登仙极乐楼,当年那林瑕最终入了的便是仙楼,且若我没有记错,七年前的瘟疫便是在当年的花魁巡游之后爆发的” 虞梓桐和玄灵道长也在一旁,此刻她倒吸一口凉气,“你是说连瘟疫也是邪道所为?” 这一点姜离前日便和裴晏推想过,如今沈二爷既入邪道,此推想便只真不假。 虞梓桐又道:“若瘟疫与登仙极乐楼有关,那当年那场大火,是不是为了毁尸灭迹?却将你和其他人连累了?那幕后之人到底是谁?景德二十六年被活祭的是淮安郡王,景德三十三年被活祭的当真是皇太孙?” 诸问一出,姜离忽然看向沈二爷服用的丹丸。 这丹丸赤褐色,看起来并无异样,但姜离不知怎么,这时道:“先让我验一验他用的药,拿清水和干净茶盏来” 裴晏心知她如此必有缘故,立刻吩咐九思去拿。 一旁宁珏和虞梓桐对视一眼,皆有些不解,宁珏问道:“已经找到这铜鉴了,还验药丸做什么?他定是邪道之徒无疑了啊。” 姜离缓缓摇头,神色凝重,双眸直愣愣的,更像是着了魔一般,待九思将茶盏等物取来,她立刻去一旁的案几上细究起来。 虞梓桐看不明白,忧心道:“就算我们知道那沈二爷有问题,但如今怎么找到阿彩姐妹呢?如果打草惊蛇,岂不是害了她们两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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