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的顺遂,比什么天象传闻都管用。 所以谢清韵没有回答天僧提出的建议。 只是道:“高僧今日还是先回静心殿去吧。” 天僧沉默片刻,却没有急着离开,而是开口:“可否问陛下一个问题?” 谢清韵眼都没抬:“什么?” “为何要准许女子参加科举?” 听见这个问题,谢清韵有些迟疑。 思索了一下,才道:“这是朕母后的愿望。” 她从小便总听母后提及此事,后来自己做了皇帝,更是进一步感受到了这世界对女子恶意。 所以她很早以前就下定决心,有朝一日定要改变这个男尊女卑的现状。 她想过该如何用铁腕的手段制服那些不听她话的大臣。 但她没想过丞相会亲自出面反对。 谢清韵眼睛眯起来,透出一丝杀意。 又很快被她压了下去。 不行不行,那个是不能杀的。 看见左右为难的谢清韵,天僧露出一抹笑意。 不过那笑意如昙花一现,很快消失了。 他温声提醒:“丞相的目的,并不是与殿下为敌。” “而是维持朝堂和国家的安稳。” 更改科举,毕竟涉及到读书人。 而读书人,恰恰是最会鼓动人心的一群人。 本来这群人就因为女帝残暴,而不愿入京为官。 如今科举改革,更是将原本只属于男人的利益分了一半给女人。 纵使谢清韵手腕严酷,也难保民间不会怨声载道。 所以丞相的反对,虽然惹人生气,却有一定道理。 恢复几分理智后的谢清韵减少了戾气,陷入沉思。 天僧亦不再搭话,却也没有离开,只安静立在一旁。 大概过了一个时辰,张叔岳终于姗姗来迟。 他已经做好了会死的决心,所以临走前同家人一一告了别。 惹怒谢清韵是什么后果,张叔岳比谁都清楚。 他其实本可像礼部那群人一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谢清韵是他学生。 他做不到不管。 令张叔岳没想到的是,谢清韵并没有想象中生气。 怒意浮现在她眉间,又很快被她压下去。 “为什么说女子无能,只可相夫教子?”谢清韵平静问。 张叔岳没想到皇帝这一次会问他缘由,怔了怔,才解释道:“这是自古以来的规矩。” 也就是说,并不是他这样想的,而是这个世俗这样规定的。 他希望谢清韵看清事实。 谢清韵虽然不认同,却也没有反驳,继续问出了她更为在意的:“那为何要朕赶快生子退位!” 一提起这件事她就气不打一处来。 说什么要她保证皇室血统。 张叔岳不若直接说盼自己早点死好了。 然而张叔岳叹了口气。 “陛下高高在上,哪里看得见底下臣子早已怨声载道,蠢蠢欲动。” 自谢清韵登基,朝廷便终日里人心惶惶。 大家都怕极了谢清韵,也恨极了谢清韵。 她清明廉政,嗜血滥杀。 本来眼底容不下沙子的皇帝,就算不上是个合格的皇帝。 更何况她的处置方式还是杀人。 张叔岳如今身居高位,能替她压着躁动的群臣。 可倘若有一天,他死了呢? 张叔岳眼底有泪。 见到这一幕的谢清韵顷刻间怒气全消,沉默下去。 丞相的话她也不是没有想过。 可是嗜杀之性,她改不来。 更何况,她的病…… 谢清韵垂下眼,第一次感觉失落。 “朕知道了。” 她低声道:“丞相退下吧。” 张叔岳退下了。 天僧还在。 面对着强硬的谢清韵的时候,他虽然很无奈,但都无奈不过乃当下。 面对着一个脆弱的谢清韵。 天僧想了想,犹豫开口:“陛下想听讲经吗?” 谢清韵抬头:“?” 天僧席地而坐,从袖中掏出一个小木鱼来。 谢清韵挑挑眉,没有说话。 天僧开口,经文如流水,自他口中说出,仿佛有了生命。 竟将谢清韵烦躁的心安抚了。 怪不得整个的皇宫的下人都争先恐后往他那边涌。 谢清韵闭上眼,静静听天僧诵经。 只觉得一日的疲倦在渐渐消减。 睡过去前,谢清韵仿佛看见了母后。 像幼时那般,揽她如怀,轻声吟唱,音如天籁。 “母后……” 谢清韵眼角流下泪来。 “韵儿好想你……”
第三十章 堵尚书 张丞相半夜被陛下急招,却完好无损回了府。 此事就如同一滴冷水滴进油锅,全京城都炸了。 而后的几天也同样平静,跟着丞相一起上了折子的吏部几个大臣同样未被皇帝找麻烦。 这件事仿佛一个讯号。 朝中大臣们纷纷像是闻到了肉的狗,开始接连不断上折子请皇帝收回成命。 果不出其然,折子呈上去,谢清韵却谁的罪也没有治。 只不过她也没有回应谁。 那些折子仿佛石沉大海了一般。 群臣的拳头打到棉花上,一时间又摸不准了皇帝心思,便想着去找丞相询问缘由。 没成想遇见了锦衣卫。 说因为丞相和润六在治理流民,为确保他们的人身安全,皇帝特意给二人各自派了一队锦衣卫跟随。 然而群臣心里明镜一样。 说什么保证人身安全,那做什么刚开始治理流民的时候没有锦衣卫跟着? 摆明了就是不让人因为科举的事情找丞相商量。 只是这样耗下去也不是办法,下一次科举在明年立春,如今是夏末,满打满算也不过七八个月时间。 皇帝的命令没有撤回,明年科举就要有女子参与了。 这怎么行? 毫无办法的大臣们于是挑了个日子一窝蜂涌去了礼部。 礼部尚书薛放此时正美滋滋选给未来皇夫做衣服用的料子,突然一大群人涌过来,下意识把手中布匹藏到身后。 “你、你们干嘛?”薛放瞪眼看眼前呼呼啦啦一群人。 那群人眼睛里冒着绿光,看得他好怕。 为首的是吏部侍郎崔培源:“都什么时候了,尚书大人还有空在这里消遣。” 他一脸恨铁不成钢。 薛放正色道:“要你管。” 他最瞧不上这群吏部的人了。 都死剩那么几个了,就该消停点。居然还到处蹦跶,生怕自己死的不够快是不是? 崔培源咬咬牙,忍住想打人的冲动:“科举是礼部的事,如今科举大改,尚书大人就没什么想说吗?” 薛放眨眨眼。 原来是因为这个事啊。 他摊手:“原本是礼部的事,可是自先帝后,每年科举的主考官都是你们吏部和国子监的人,我礼部掌管科举之事,早已名存实亡。” 薛放一脸的理直气壮。 当年先帝在位时,属吏部风头最盛。朝中共五个丞相,四人都出自吏部。 科举是每年选拔人才的重点,那时几个丞相都争先恐后想要培养自己党羽,他们人多势众,很快便从礼部手中接管了科举的负责权。 薛放那时候虽然还不是礼部尚书,可这个仇,他全体礼部人都忘不了。 如今刚好还给吏部。 崔培源脸都要气歪了:“尚书大人在说什么!什么礼部吏部,现在是我们内讧的时候吗?” “?” 薛放忍不住“哈”了一声,脸上明晃晃写着“你在开什么玩笑”。 “崔大人,请注意措辞啊。”他警告道。 朝堂上下,谁不知道礼部和皇帝一条心。 不说别人,他薛放礼部尚书这个位置,就是谢清韵给的。 他从未曾和吏部扯上过关系,什么就内讧了? 这不摆明了泼他脏水吗? 崔培源一时语塞,吏部的另一个人忙跳出来接过他的话继续。 “薛大人,纵使您是陛下的人,但这回事关科举,哪怕为了陛下,您也该同我们齐心协力才是。” 他换了个战术,开始谆谆善诱:“您试想一下,若科举真的允许女子参加,咱们日后便要同女子一起做事了。” “您的礼部也不再是如今的礼部,会遍布妇人来指手画脚。” “最可怕的是,那些女子抛头露面,也并不一定就为了做事,很可能是家境不行,配不到高门大户,于是才自己出仕,只为择一个夫君。” 薛放干巴巴哦了声。 一脸“关我屁事”的表情。 “您就真的毫不在意吗?” 薛放嗯了声:“不在意。” 见他油盐不进,崔培源重重叹了口气,怒其不争道:“正因为有你这样见风使舵的大臣,才养出了那般肆意妄为的皇帝!” 听见这话,薛放不开心了,慢悠悠开口:“也不知道顾氏父子出征之时,是哪个见风使舵的殿前抬头。” “还被吓到不敢上朝。” 他太知道蛇的三寸在哪里了。 果然,听薛放提起此事,崔培源脸色发白。 薛放眼底尽是轻蔑:“你也少在这儿装大义,你们来找我,为了什么,你们清楚,我也清楚。” 他又不是傻子,他早知道崔培源等人的打算。 他们来找自己根本不是为了让自己去劝皇帝,只是来游说自己罢官的。 薛放还知道,目前户部工部兵部皆有被薛放游说成功的人。 不过说得上话的尚书不多,仅韦宿一人。 户部刘琰满眼都在钱上,别的什么都无所谓。 工部的洪度最近突然沉迷起念佛,完全无视崔培源。 至于刑部的淮准,那家伙太破落了,又是武夫,每日只会泡在大牢审犯人,崔培源看不起他。 这找了一圈,罢官人数不够,才找到了自己。 薛放皮笑肉不笑:“别说我不会加入你们,我整个礼部,都不会有人加入你们的。” 崔培源见他撕破了脸,自知再多说亦无用,干脆也卸下了伪装,冷嘲热讽:“你就这么想同女子一起共事?” 他哦了声,恍然大悟:“说起来,您府中好像刚好有个女儿,今年二十有三了,尚未能嫁出去吧?” “难道是盼望着女儿高中不成?” 跟着崔培源一起来的大臣们听见这句话,哄堂大笑。 看薛放的眼中也多出几分鄙夷。 “原来是这样么?” “看上去大义凛然,没想到他是这样的人。” “嫁不出去所以只能读书,他女儿一定很丑吧?” 讽刺之声不绝于耳,薛放却毫不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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