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缓缓垂下眼,掩住轻颤的眼瞳,再不说话了。 夜还很长,她不知自己是几时睡的,醒来后,天光早已大亮,褥子清清爽爽的,除了她,整个房间没有任何异样,连地上的毯子也换过了。 高几上有水,她喝了一口,不徐不疾穿了衣裳,要出门时,才发觉门推不开了,只听见沉闷的一声锁头撞上木门的轻响。 门外有脚步声,停在了门口,十分为难:“夫人,大人走时将门窗都锁了,我们也不知钥匙在哪儿,只留了窗边一个小口,用来送饭。” “他到底要做什么!一天天没事发什么疯!”周天骂骂咧咧的声音也传来。 月妩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朝窗边挪去:“好了,别骂了,给我送些吃的,我快饿晕了。” 骂声走远又走近,饭菜被递了进来,周天继续骂:“夫子等等,我这就去将这些锁全撬开。” 月妩急忙拦:“别!被关几日也没什么,他就是心里太难受了,过几日就好了,你这样不让他如意,他反而心中会更加难受。” “难道夫子就这么心甘情愿被关着吗?他这样做和那些人还有什么区别?他还是那个我们敬仰的温大人吗?” “他不是神,也会怨愤,也会犯错。他做得已经很好了,就让他发泄发泄吧。你们也别说他了,我会和他谈谈的。” 周天没话说了,重重叹息一声,拂袖而去。 月妩只叫人盯着些,便没再管。 她嘴上虽是这样说,心里还是有些茫然,她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好。 晚上,温慎回家后,直奔这里来,她没有质问他,只是笑着上前接过他摘下的官帽,牵着他往内室走。 温慎也没有提起这事儿,似乎门前窗外并没有那些锁。 他仍旧没有放她出去,而是选择和她一起被关在这里,也叫人从窗口送饭。 朝堂上的事儿,外面发生了什么,他倒是没有瞒着,絮絮叨叨说了好些,而后就是进耳房,上床榻,一折腾就是半宿。 没过几日,他眼下的青黑就更加严重了。 月妩指尖轻轻触碰他的眼眸,忍不住开口:“我们再要个孩子,等我怀孕了,我再去请奏陛下,他总没有推脱的借口。” 他摇头,什么也没说。 “那我们也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你总这样又会病倒的。” “你不愿意吗?你从前不是最爱缠着我吗?” 月妩抬手轻轻抚摸他的脸,满眼心疼:“我不是不愿意,只是看到你这样心中难受。刚养好一些,现下又瘦成这样,你要是生病了,我该怎么办?” 他松开手,缓缓压在她肩上:“好,那今晚早些睡。” 这几日他倒是觉得还好,除了偶尔有些恍惚,一切都如常,也并未有哪里不舒服,直到在朝议政,他突然倒下。 他什么也没听清,什么也没看见,醒来时已躺在偏殿了,内侍太医都在床边守着。 先皇逝世并未让身旁内侍陪葬,这些内侍都是老熟人了,领头的上前笑道:“太医方才还说呢,大人劳累过度,要多多休息。” “多谢诸位照料。”他说罢便要起身,“ 方才并州的事还未议完,我现下已觉好了许多,便不在此处躺着了。” 内侍上前拦住他:“陛下吩咐了,叫大人好好休养几日,等好一些再来朝中不迟。” 他眉头一紧,心中没有底。他还未在宫里站稳脚跟,所得一切不过是一句圣旨而已,他实在不敢轻易离开,唯恐是要出什么事。 “大人莫慌,太医说了,大人再不好好休养,往后恐就养不回来了。陛下也是担忧大人,才叫大人回去歇几日的。” 张内侍是先帝最为亲近的内侍,他倒是不怀疑此人忠诚。 他又起身:“多谢陛下,臣先行告退。” 内侍亲自送他至殿外,又回到内殿中,天子正在内殿悄悄观察,见人回来,忍不住喃喃一句:“右相整日在想什么呢?怎会病得这样重?” “大约是在忧心平阳县主。” 天子拧眉:“这样的人也会为情所困吗?” 内侍并未多言。 “朕挺喜欢他的,他讲学讲得比那几个老头好,至少朕听着不犯困。况且父皇也说了,可以信任他。”小皇帝顿了顿,“选个好日子,就将平阳指给他吧,反正皇姐不也挺喜欢他的?免得他担心死了。” “陛下是天下之主,自然说什么是什么。” - 温慎已在床上躺了好几日了,他不起,也不许月妩起。 帘子也放了,门也紧关着,不许旁人靠近一步,大有这辈子就要死在这里的势头。 月妩侧卧着,轻轻理好他额前的碎发,轻声问:“不言,你在想什么呢?你不说我怎么会知晓呢?不知晓又该如何解决呢?” 他也侧卧着,眼却闭着,声音沙哑低沉:“我有时也不知自己在想什么,我害怕的太多了。” “在担心我的事是不是?”月妩看着他,“我也会这样,明明其他的事都处置得很好,唯独遇到你的事就会方寸大乱。” 他睁开眼,嘴角微微扬起。 “可我们总不能一辈子躺在这里。” “我知晓,我也知不该将你关起来,我也知你不是一个物件你不是属于我的,可我还是想要你是我的。我早就变了,我早就不是从前那个可以轻拿轻放的人了。我不能接受你被人抢走,也不能接受你真的愿意和别人走。” 月妩看着他:“你又怎知我不是如此呢?” “我怕你又被指给别人,也怕你爱上别人,还怕你本是被迫嫁给别人,却在日复一日的相处中沉沦了。无论是哪一种,都不是你的错,可我无法接受,我无法好聚好散,我活着你就必须是我的,我若死了你才能自由。我也很厌恶自己这副模样……” “所以你才想要和裴喻同归于尽,是吗?” 他笑,眼泪却淌下来,被颤栗的肩抖得到处都是:“这是放过你的唯一办法。” 月妩鼻子忍不住泛酸,双手捧着他的脸,颤声问:“你如何知晓我想被你放过呢?我不是跟你说过吗?我和裴喻什么也没有,他没有碰过我。” “我怎能不知,你一个弱女子,若他真要强迫你,你如何反抗?我只想知晓你心里有没有过他,你有没有将他当成过我。”他急急补充,“可我又知他陪伴你许久,若你真对他动心也无可厚非,我能理解,可我不能接受,我不知该怎么做……” “没有,从来没有。我对他从来没有男女之情,也从未将他当成过你。” 他唇角颤抖得厉害:“他与我说,你靠在他怀里哭了,你哭着告诉他你的小字……” “他说谎,我是告诉过他我的小字,也告诉过他我和你的事,那是因为我那时太小太蠢了,他一激我,我就什么都说了。后来靠在他肩上哭,也是他骗我。他说他也不想要这一桩婚事,他也有心仪之人,我以为自己与他同病相怜,将他当成好友,才对他心无芥蒂。从头到尾,我对他从无男女之情。” “那后来呢?你为何还会信他?” “我并未信他,只是除了你的事,我实在没有办法了,只有他愿意告知我你的消息,我除了信他已没有别的法子了。我没想到他会在你跟前说这些,这些事都过去很久了,若不是此刻提起,我都有些记不清了,更何况,我以为这不是多要紧的事…… 你说你无法接受失去我,可你又怎知我和你不是一样的呢?温慎就是温慎,不是长得像就可以替代的。小妩最重要的三年一直和温慎在一起,身上早就打满了温慎的烙印,所有的一切都是和温慎学的,小妩早就是温慎的了。” 月妩跪坐起身,挪近一些,抱住他:“你从来不是在孤军奋战,我也在和你一起坚守。我知这些年我所承受的或许不及你所受的万分之一,可我并不如你所想的那样,我并未放弃。往后也是一样,不论前路如何,我的心一直都会和你在一块儿。” 他回抱,哽咽道:“若是你又被指给旁人该怎么办?若是你又被人掳走藏起来怎么办?我怕我再也找不到你了。” “我已经历过一次了,不会再那么傻了,出门在外也会留心。若是圣旨将我指给别人,那我会好好周旋,先保下性命,静待时机。况且陛下要用你,何必将事情做绝?不言,形势并不像你想的那样糟,一切都还有余地。” 他连连点头:“好、好,我不关着你了。但你要去哪儿可否提前与我支会一声,若真出什么事,我也有迹可循。” “好,以后无论多晚,即使你睡着了,我也会将你叫醒,跟你说明隔日的行程。”月妩笑着看他。 他知晓这是说笑,也忍不住笑,红肿的眼眸微微弯起:“不要回来太晚,我回家时你要在家里,我回来看不到你会心慌。” “以后我和付同杜宇一起去宫门接你,你一出宫门就能看见我。” “你要出门,无论去哪儿,都得带上他们俩,我怕你出事。” “好,我会带上他们。” 温慎也起身,紧紧抱住她:“在外不要轻信旁人的话,不要轻易跟旁人走,不要吃别人给的东西……” “我又不是小孩子了,这些我都明白。”她笑着打断。 温慎却笑不出来:“我总觉得是我没有叮嘱好你,你才会走丢。” 月妩怔住,过了许久,轻声道:“好,你说,我听着。” “要是遇见坏人了,别的都不重要,先保命最要紧;不要再孤身一人去长公主那里了,不用担心我,只要你还好好的,我什么事都能处置妥当……” 他说了很多,都是些琐碎的事,似乎要将从前缺了的全都补回来。 帐子被拉开,有光投进来,晃得他眯了眯眼,月妩笑着用手给他遮挡:“天气这样好,总躺在床上倒是浪费了。” 说罢,月妩先一步下床,将窗帘收起一些。 有强烈的光灌进来,房间里瞬间明亮起来。 她又走回来,牵着他往梳妆台前坐,轻轻梳理他的长发:“这几日连床都没下,头发也乱糟糟的了。还有好些白发,我给你剪了,省得碍眼。” “我老了。” “并未,你只是太累了,多休息休息以后就不会再生白发了。”月妩趴在他的肩上,和他面贴着面。 他笑了笑:“小妩走时脸颊还是圆润的,现下已全消减了。小妩长大了,可惜,我却没能亲眼看着小妩长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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