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天心中很不是滋味儿:“她可还有家人?我要和她义结金兰,往后有空我就去她家里看看。” 月妩摇了摇头:“她父母都是庄稼人,恐怕是没 见过这样的场面,还是不要当面打搅了。” “待宫中事毕,去给她扫扫墓吧。”温慎缓缓出声。 月妩转头,朝他笑了笑,未再多言。 宫中事急,来不及整顿,车马直接到了宫门口,他们沉默着一起进了宫。 殿内并没有预想之中的混乱,皇帝躺在床上,一旁年幼的太子正在侍药,静静候在一旁的内侍瞧见他们,朝皇帝通报了一声。 皇帝钝钝转头,眼睛微微眯着,笑着道:“回来了。” 才一年而已,他苍老了许多,眼角添了许多皱纹,两鬓头发花白,已看不出从前的精神。 月妩温慎一前一后进门,跪在床边请安。 他笑着看月妩许久,轻声道:“你还是和你父亲长得最像。” 父亲,月妩很少在他们口中听到这个词,似乎这是一个禁词,谁都不能提起。 她也不会提起,只垂头不语。 “好了,起来吧。”皇帝也没有要继续说下去的意思,只闲话了几句,便叫她下去了。 又支走太子和内侍,殿内只剩温慎和皇帝两人。 皇帝看着帐子,深深叹息一声:“朕收到你请辞的折子了。” 温慎没回话。 “可朕不想放你走。”他道,“太子年幼,长姐靠不住,剩下的满屋子都是世家的人,你若是走了,太子该如何,这天下又该如何?朕自知不算雄韬伟略,但也算得上兢兢业业,没让这天下在朕手中变得更差。朕所做的一切,不敢说全是为了天下百姓,可也的确是在为百姓考量。你有仁善之心,有治世之才,为何不肯拼尽全力呢?” 温慎垂着头,依旧不答话。 “即便不为天下百姓尽全力,也总要为平阳考虑考虑。你以为这样一走了之,从此以后就能过上世外桃源般的日子了吗?若天下易主,平阳会是如何下场,你该能想得明白。” “臣遵旨。”温慎叩拜,“臣只求陛下赐婚臣与平阳。” 皇帝忽然剧烈咳嗽起来,门外内侍随即冲了进来,带进来一群太医:“此处混乱,温大人不如暂且退至殿外?” 温慎微微颔首,缓步退了出去。 他心里清楚,这一出不过是皇帝的缓兵之计,可他还能怎么办?说句不好听的,陛下已经算是给他面子了,换个人来,说不定早被砍头了。 他们这些人的命究竟算是什么呢?还不如宫中一块城墙重要。 小妩就在殿外候着,他想过去抱抱她,可是不能。 宫中不是家里,这样一个微小的心愿也无法实现,更不用说其它的了。 内侍看了他们一眼,轻步靠近,轻声道:“里头还不知是个什么情况,县主一路奔波早已疲惫,不如先回府上休息。不过陛下还有话与温大人说,还得请大人稍等片刻了。” 他看向月妩,月妩冲他微微点头。 杜宇就在宫门外候着,周天也在,小妩应当不会出什么事,可温慎还是担忧,忍不住开了口:“出了宫直接和杜宇回府,路上慢些。” 殿外倒是不乱,站着的人都朝他们看来。 他没理会:“回去吧。” 月妩忽然朝他走进几步,悄声道:“我去你那儿等你。” 他稍了松口气,目送她走出殿门。 只是未料,这一别就是数日。 第二日夜半,陛下突然驾崩,纵然先前都做好了准备,可宫中还是忙成了一团。陛下临走前还与他说了好多话,将所有事宜都交待了,只是他和小妩的婚事,陛下自始至终都未松口。 他亦有事要处理,宫道上碰见小妩好些次,也无空闲说话,只能点点头摇摇头示意。 直至新帝登基,先帝入葬,所有政务交接完毕,才算是告一段落。 听着幼帝一句退朝,他终于松了口气,急匆匆往宫门外去,刚至半路,却被人拦了下来。 “长公主请见,有劳大人随我等走一趟。” 他咽下一口浊气,上了马车。 马车毫不避讳直接到了长公主府,堂堂正正从侧门进去的,停在了一座楼阁之前。抬眸看去,长公主就站在阁楼上。 他收回眼神,独自登上楼,站在走廊的另一头,垂眸行礼:“见过殿下。” 长公主看着远处整齐的坊市,淡淡道:“先帝临终之前并未独自见我,却独召你两日。” 温慎明白她有话说,并未答话,只静静等着。 她接着道:“你高中,先帝指你去岭州,从那一年始,恐怕就是为了今日。他会谋划得很,你一介布衣,就算是身居高位,背后并无势力,也休想谋夺皇位,更何况还有平阳在。” “殿下多虑了,幸得先皇重用才有臣今日……” “他早就决定要用你,怎会弄不清你的身世?”长公主打断,转过身看他,“他早就知晓你和平阳的关系,早就知晓你这么多年苦苦经营全是为了平阳,可他还是要将平阳指给裴家,而这一切不过是为了让你下定决定对付裴家而已。他比我又能好得到哪儿去?你为何要这样衷心为他办事?” 温慎看着远处,瞳孔颤动几下,面上却毫无异样,轻声道:“能得先皇赏识,是臣之幸。” “你到现下还不明白吗?你与平阳的感情在这里什么也不算,你身居高位也什么都不是,只要天子一句话,明日平阳就能被指给别人,而你也能被贬至异乡。动一个裴喻还需要如此拐弯抹角迂回曲折,可动你,仅需天子一言而已。” “若你真想得清楚,便应该和平阳再要一个女儿,送去宫中,待二十年后,你与平阳便安安稳稳了。不用流血,不用改制,何乐而不为?若你还不愿,就不该帮着我侄儿打压我,我再怎么不好,也不会害我的亲生女儿。若真有机会,我也愿意庇护你们,届时你和平阳便可高枕无忧。” …… 长公主还说了许多,他记不太清了,无非是要他倒戈。 他并非不明白自己的命运只在帝王的五指之中,可若要以这样的方式反抗,只怕会死得更快。 既无权势,也无兵马,他到底该如何去抗争?和错过的那八年一般,是他无能,是他出身不好,否则又怎会被人如此戏耍?他自己无法挣脱,也没法救小妩,只需要帝王一句话,再来一个八年也不无可能,甚至即便是在他跟前将小妩指给别人,他又能如何? 出了长公主府,他没有回家。 月妩还在家里等着,前几日他们在宫中碰见了,说好今日要回来的,这时还不见人,她心中有些急了。 “我去宫门看看。”她起身要往外走。 周天立即也起身:“说不定是有事绊住了呢?天也不早了,杜宇早去接了,若是出什么事了,他会回来说的。” “我实在放心不下,还是得出去看看。”她匆匆朝外走,还未出门,便听门一声响,是杜宇架着马车回来了。 她松了口气,迎了上去:“可是宫中出什么事了?怎回来这样晚?” 杜宇往车里看了一眼,摇了摇头。
第89章 月妩皱着眉头, 上前掀开车门,一股酒气从里面传出来。 杜宇解释:“我去晚了一些,到宫门时大人已被长公主府的车马接走了, 我找到大人时他便在饮酒,直饮到昏睡不醒, 我才敢扶大人上马车。” 月妩心里有数了, 跨上马车, 要扶人起来。 他眼睫动了动,抱住了她:“小妩……” “不言,先下车。”她柔声哄,又唤人来帮忙。 杜宇避开眼, 上前搭了把手,将人扶下了马车。 他有些站不稳了,东歪西倒,往月妩身上靠,几乎要将她压倒。 两人踉踉跄跄往房中走, 看得周天直皱眉。 “他怎么喝成这样了?” 话音刚落, 房中传来瓷器落地声。 周天急得要往房中冲,杜宇立即拦住她:“你别冲动!” “他都喝成那样了, 要是做出什么不清醒的事该怎么办?你别拦我!” “大人就算是再不清醒, 也不会害了夫人,你别掺合了!” 周天一怔,停在了原地,只朝里面问:“夫子,出何事了?” 月妩看着满地的碎片, 有些头疼:“不小心将花瓶摔碎了,没什么大事儿不用担心。” 此时温慎也会回神不少, 只有眼前还是花的,拉着她站得远了些,急急捧住她的手:“有没有伤着?” “没,没伤着,进里屋吧。”她摸了摸他的脸,牵着他朝内室一步步走去,按着他坐在床边,拿了帕子,轻轻给他擦脸,轻声细语,“发生何事了?怎喝成这样?” 他眉头紧皱,摇了摇头,抵在她肩上。 “是 母亲跟你说了些什么吗?”月妩轻轻抚摸他的后颈。 有热意穿过布料,映在肩头上,他道:“我想回江陵。” 舅舅和他密谈了那样久,却不肯给他们赐婚,月妩早大致明了其中缘由了,他们回不了江陵了。 “等……”她有些哽咽,“等时机成熟,我们就回去。” “我不喜欢这里。”温慎抽噎,“我讨厌这里,我憎恶这里的一切,他们都要抢走我的小妩,都用小妩来威胁我……是我无用,是我没能保护好小妩,若不是我出身低微,也不会让小妩一直被困在这里。” 月妩紧紧抱住他:“没有啊,没有,这不是你的错,你已做得很好了。倘若换个人来,或是早就崩溃了,或是早放弃了,可你没有,你做得很好,你从来没有怨憎旁人……” “不是不是。”他连连摇头,“我怨憎命运,我怨憎裴喻,我恨不得亲手杀了他,没有先皇的旨意,我也会要他死的。我没有你想得那样好,我怨憎许多人怨憎许多事,若是有朝一日权利在我手中,我会要他们都死。” “温慎,君子论迹不论心,你已做得很好了,不要怪自己。我们不是都还活着吗?还有办法的,总还有办法的……” 他是真的喝多了,比离开江陵那次醉得还要厉害,哭着哭着靠在月妩肩上又睡着了。 月妩缓缓往后躺,他也跟着倒下去,压在她手臂上。 “是我连累了你才对,若不是因为我,你也不必被困在这里,也不用吃尽苦头。” 他似是睡得极沉,什么话也没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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