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琅在心里算了算时间,估计谢安的年龄还不一定有她大,等他结束东山隐居出仕更是他四十几岁之事,短期内不用放在心上,因此又将目光移向谢真石,等她的回答。 “我家族人南渡以后均侨居东山,先父与叔父出仕,初时俱是单身赴任,未携家人同往,与其说离开建康来到东山,毋宁说自南渡起一直居于东山。京都居大不易,或许等仁祖这一辈子弟婚宦之后才会移居建康。” 王琅听她说到一半,已经明白自己的问题有些何不食肉糜。北人背井离乡来到南方,失去原本的土地与产业,想要有稳定的收入维持生活并不容易,王家交往的大多是在朝中任显官的当世名士,靠官俸差不多就能养活家人,大部分南渡的侨族还是要自己想办法求田问舍,很难在建康立足。 实则如谢家这样的门第,亲人安葬的墓地都只能选在石子罡这样的乱葬岗,甚至连谢安本人的墓地都在石子罡,直到南朝初年才和琅邪王氏一样,在建康拥有属于自己的家族墓地。 然而谢真石答话时态度自然,提起京师居住不易也没有丝毫自卑神色,仿佛王琅只是问了一个再寻常不过的问题,于是王琅心里愈加欣赏她,微笑着睐视她道:“真石以前称弟为坚石,此来换为仁祖,想是已经及冠取了表字。我听阿兄说昔年在大将军府与真石之弟有过数面之缘,必然是自小风采出众,光耀门户,这才被令尊带在身边,没有与从兄弟共同留在东山。” 对弟弟的称赞让谢真石脸上流露出笑容,她并不假意谦虚,而是点点头道:“仁祖本是家中次子,自幼聪明真率,先父娇惯得厉害,养出了些骄纵气。后来大兄不幸早卒,仁祖一夜间改了性子,举止沉稳许多,现在是我家的玉树。” 王琅支着脸颊偏头看她:“你谢家何止有玉树,芝兰也毫不逊色啊。” 一句话说得美人红脸。 # 送走朋友后五日,西边传来讯息,苏峻与祖约共同起兵,以讨伐庾亮为名进攻建康。朝廷下诏重新任命卞壶为尚书令、兼领右卫将军,会稽内史王舒假节都督,代行扬州刺史职务,吴兴太守虞潭督察三吴等郡的军事。 此时是咸和二年十一月。 王琅在会稽,感受到最明显的变化是粮价开始上涨,家家户户有了需要囤积粮食的危机感。不过王舒在会稽任郡守已经一年余,这方面有所准备,因此上涨幅度还在可控范围内,当地豪族知道官府有粮,也不敢坐地起价卖得太过分。其次是往建康方向的船只人流削减一半,胆小的商贩止步观望,不敢贸然前往西方,如无必要之事,少有人愿意在这个节骨眼上离开会稽往西。 十二月,苏峻派部将韩晃、张建等人攻陷姑孰,夺取食盐粮米,京城戒严,授庾亮符节,都督征讨军事事务。会稽和吴国一样,由郡改国,成为亲王司马昱的封地,这当然是一种政治信号,明眼人心领神会。 二十一日,宣城内史桓彝被苏峻部将韩晃击败,此人即后来的权臣桓温之父,不过当世除了王琅没有人知道这一点,韩晃自然也不会因此对他客气,在宣城大肆劫掠一番还军。徐州刺史郗鉴想要率领部下救援建康,朝中主政的庾亮心中猜忌,又觉得自己足以平定苏峻,于是用要防备北边寇贼为由拒绝郗鉴,只允许和自己关系极好的江州刺史温峤率兵援助,驻扎寻阳。 王琅与王羲之以及他的妻子郗璿通信很多,知道徐州是东晋对北方设置的防线所在,累年交兵,无暇耕作,情况远不如东汉末年富庶。尽管庾亮出于私心让他继续镇守徐州,但冬天本就是北方入寇南方的最佳时机,留兵防守确有必要。王琅担心战火一起粮道断绝,年中就派商队去徐州走动了几趟,用粮米换取了一些收缴自北方的战马等物。 咸和三年,建康形势每况愈下,离开建康,流入三吴避难的士人百姓越来越多,将苏峻士兵的骁勇精悍与朝廷官兵屡战屡败的无能大加渲染,各种零碎矛盾的消息混杂一处,三吴人心惶惶。 王琅每日在会稽郡治山阴县的家宅内照常起居会客,言辞态度都和苏峻叛乱前没有区别,于是在山阴县内和来避难的建康士人圈子都名声陡高,许多原本对她看不顺眼的南人也改变观点,县内气氛逐渐安定,买卖耕作一应如常,宛若世外桃源。 王琅心里知道这只是一个开始,一边等待时机,一边拿自己的判断与事态的发展进行对比。 苏峻攻陷建康之后果然立刻分兵向东进攻吴国。吴国内史庾冰和他的兄长庾亮一样不得士卒部众之心,官兵未战先溃,纷纷抛弃长官逃亡,只有一名铃下卒用小船送庾冰躲避追捕,投奔会稽。 庾冰一走,三吴世家突然又有了坚决抵抗之心,自己典卖家资招募义兵,守卫庄园坞堡,处处反对苏峻,一时声势浩大。 王舒以庾冰代行奋武将军,调拨一万士卒给他,西渡浙江,吴兴太守虞潭,前义兴太守顾众都起兵响应,与前锋汇合。受苏峻任命的新吴国内史蔡谟是东晋名臣,和苏峻本不是一条心,主动离开吴国,把郡县还给庾冰。 这是朝中名士与底层属官士卒的差异所在。名士们看重门庭声望,对庾家仍然抱有尊重,不仅王舒分兵给庾冰,在江州的温峤同样分兵给抛弃建康自己逃跑的庾亮,对庾亮更加推崇尊奉。 如此一来,至少从表面上看,东军的声势颇能唬人。 苏峻受此影响,取消了对庾亮诸弟的通缉,希望能缓解庾冰反攻建康的决心,同时派遣手下的重将管商、张建、弘徽抵抗东军。 这都是在北地能打硬仗,屡立战功的将领,怀着谨慎戒备的心理,带着精锐勇悍的士兵,从寒冷贫穷的边境线进入繁华膏腴的南方腹地。 王琅当初听姜尚说东路必败还有些将信将疑,到了这一步,她自己也能判断出东军绝无胜理。 果然两军正面相接,东军完全溃败。吴国官署府舍被烧,诸县遭受劫掠,贼兵所过一片狼藉。 毕竟士卒可不管什么名士不名士,他们有更简单直接的爱憎。 王琅怀着沉重又清醒的心情,意识到属于自己的机会到了。 # 王琅,字琳琅,丞相导从侄。祖父会,侍御使。父舒、兄允之另有传。 琅幼神敏,有夙成之量,丞相导异之,乃私谓舒曰:“此子殆天授,君当为我家留之,不可轻许人。” 初,苏峻反,吴国不能挡,因东略会稽,围御亭,琅自引僮客五百援舒,适弘徽而破之,收贼千人,所过无不利,由是名扬东郡。贼扼曲阿,断绝道路,与建康消息不通,五月方知长兄晏之于宣阳破日遇害,音容哀戚,殊异往日,左右及舒属官门人观之泣下,乃以白身受父命墨绖誓师,领郡兵千人。会潭等奔败,琅以郡兵乘船顺流击之,郡兵皆吴儿,管等北人,不善舟楫水性,趋入江水,虏之如捕鱼虾。时贼韩晃既破宣城,转入故鄣、长城,允之遣司马朱焘、何准战击于湖,琅进兵助之,斩首千余,纳降三千人,声震江东。及乱平,以功封阳新县侯,食邑千户,赏万钱。咸和四年,丞相导辟琅为司空掾属,寻授寻阳内史。时大难之后,纪纲弛顿,琅庶务精练,安抚流亡,赖以活命者万馀人。 ——《晋书·王琅传》 王琅,字琳琅,丞相王导的从侄。祖父王会,官至侍御使,父亲王舒、兄长允之另外有传。 王琅小时候聪明神悟,有早熟的气量,丞相王导觉得她与众不同,于是私下对她的父亲王舒说:“这个孩子是上天授予的,你应该为我们家族留住她,不能轻易把她许配给别人。” 最初,苏峻谋反,吴国内史庾冰不能抵挡,于是贼兵向东侵略会稽,围困会稽内史王舒驻军的御亭。王琅自己从家带领僮客五百人援助王舒,路上遇到弘徽并击败了他,收服贼兵千人,一路作战没有不顺利的,因此在东边郡县扬名。 贼兵扼守曲阿,断绝道路,阻隔和建康的消息往来,直到五月,长兄王晏之在宣阳门破之日遇难的消息才传到会稽。王琅得知以后,声音神情哀伤悲戚,和以往明朗爱笑的姿态很不相同,左右之人与王舒的属官门人看到她的样子,都受到感染而流泪,于是以平民的身份接受父亲任命,穿黑色丧服誓师,率领一千郡兵。正赶上吴兴太守虞潭遇袭溃败奔逃,王琅用郡兵乘坐船只顺流而下攻击突袭虞潭的管商,郡兵都是吴人,管商等都是北人,不擅长操控船只,水性也差,被郡兵赶入水中,像捕捉鱼虾一样将他们俘虏起来。当时韩晃已经攻破宣城,又进兵故鄣、长城,王允之派遣司马朱焘、何准在于湖迎击作战,王琅率领士兵帮助他作战,斩首一千多人,招纳了三千降卒,名声震动江东。等到苏峻之乱平定以后,凭借战功受封阳新县侯,食邑千户,奖赏万钱。咸和四年,丞相王导征辟她为司空掾属,不久授官寻阳内史。当时刚刚经过严重的兵乱,纲纪松弛败坏,王琅处理政务精明干练,在治下安抚流亡的民众,仰赖她而活命的有一万多人。 ——《晋书·王琅传》节选
第12章 庐江何充 女子十五及笄,王琅年龄未满,平素梳童子的总角发式,男女并无区别。衣服为了方便乘马,穿的是让婢女提前改好的白色窄袖骑装,如男子一般上衣下袴,仅从外貌看,很容易被误认为是一名风姿秀异的翩翩少年。 王舒的属官门人一部分是在会稽征辟的新人,对王舒的家庭情况并不了解,一部分是多年跟随王舒身边的旧人,见过王琅不止一次,甚至有几个关系称得上熟络。 王琅领私兵援救御亭,被引入军帐中时,先向认识的门人打了个招呼,对方习惯性地回了声公子,于是在座没见过她的僚属都恍然大悟,自以为明白了她的身份。 王舒对她的冒险行为不太赞同,但一切已经成了既定事实,他也就没有说话,任由被误导的僚属们夸赞王琅少年英才、思父心切、事亲孝顺云云。等到僚属们天花乱坠一通夸完,他才惜字如金地开口介绍:“此是小女琳琅。” 女子闺名不便透露,他顺口帮王琅把表字也给取了。 听清的人以为自己听错了,还有些人是真的没听清,只有坐在王舒不远的一名朱衣青年开口接话,目光明亮友善:“昔年孙坚妹于军中建言,策行之而破敌军,小公子可谓犹有胜之。” 汉末江东地区行军,将士的家人亲眷也会跟随在军营旁边安寨。孙策讨伐张英时缺乏渡船,想要驻军在渡口等待,孙坚的妹妹,即孙策的姑姑正好也在军中,认为驻军延误军机,万一敌人调派水军来袭击就形势不利了,不如砍伐芦苇做木筏,帮助渡船运送士兵,速战速决。孙策听从了她的计策,于是击破张英,事业克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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