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是等着他来。 但他几乎是不来的,偶尔来了,也只是远远地看一眼,关照几句,就转身离开,似乎对她只是尽到了监护责任便足矣。 可他在替谁监护她呢? 他和她没有任何关系。 长大一点之后,她开始学着闯祸。在千颉不得不出现在她面前替她收拾烂摊子的时候冲着他大呼小叫,但他从来也不介意她的冒犯。 有时候,她甚至觉得他看她的眼神充满了愧疚,可他对她这样一个什么都要攀附于他的孤儿究竟有什么好愧疚的! 她已经不愿去回想,自己在得知她被千颉另眼相待的原因,是和炎葵长得像时,世界崩塌成了什么样。 在那之后,她认清了自己的身份,再不去向他要求什么,而是自请成为死士,尽力去达成他想要的一切。 因为这是她欠他的,无论如何她都要报答他。 即使他并不需要这份报答。 头顶上天象变了,熟悉的妖力不顾后果地天上倒灌,让本就不详的夜晚变得更为混乱。 阿啄突然调转脚步,一路小跑,义无反顾地回到了那座已经被冰封住的奉妖殿。 她有一种预感,如果她不回去,她将永远后悔。 意外的是,千颉的妖境并未将她排斥在外,她悄然踏进去,连气息都被完全吞噬,却迎面撞上了山呼海啸般的回忆。 原来,原来他也不是从一开始就变成这种孽障的…… 原来他爱一个人时,会从来不把背影留给她,一双眼睛恨不得时时刻刻都追过去。 原来他也会像个普通男子一样,患得患失,渴望着和所爱之人白头偕老。 她不知道为什么,那明明是他和别人的过往,她却也像亲身体验过一样,陷在里面完全出不来。 直到……直到,千颉的妖境坍缩成一个小小的珠子,她才得以从妖境当中挣脱。 他死了,千颉大人死了。 而他临死之前,和她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放她自由。 他是死有余辜的,她心里明白。 可是,被他所庇佑的她,又能无辜到哪里去?她享受了他赐予她的一切,总不能如其他人一样,忘恩负义地唾弃他。 炎葵此时已经完全没有了任何妖力,所以察觉不到她的存在。 出于一种无地自容的情感,她亦不想被炎葵察觉。 千颉大人是心甘情愿死在炎葵手里的,谁也没有资格替他报仇。 可是炎葵为什么会那么铁石心肠呢? 她躲在影子里,看着她手起刀落,将千颉的头颅斩下,然后拎着他那头原本有光华在流转的乌发,像拎起一颗烂了的西瓜,就这么血淋淋地往外走。 而他剩下的尸身在这瞬间化成了灰,再也辨认不出痕迹。 她只觉得自己的骨头也跟着被火烧了一般,痛得连腰都直不起来。 真正失去理智,是听到炎葵说要把千颉的头颅挂在城墙上的那一刻。 不可以。 被心爱的人鞭尸,这样的结局太惨了。 她不能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却什么都不做。 所以她明知毫无胜算,却仍旧释放出影术,不顾一切地攻向炎葵。 结果当然是,败得很惨。 可她在这一刻突然找到了对峙的勇气。 - 在元汐桐一掌将阿啄挥开后,守卫在一旁的妖兵们立刻上前,欲将其拿下。 炎葵却一抬手,示意他们退后。 猝然目睹了这一幕的落星神宫几位星官,为避免窥见更多的秘辛,主动提出了告退。 炎葵从善如流地唤来几个内侍,令其先将贵客们带去休息。 元虚舟跟着走了一截,将同僚们送至拐角后,才慢吞吞地往回走。 星官们闹哄哄的声音渐渐飘远,炎葵越过元汐桐,走向那个自小就蒙了难,惨遭蛊雕屠村,却因为长相酷似自己而被送到千颉身边的姑娘。 两张面孔相对而视,互相都觉得在照镜子一样。 还是炎葵先行开口:“我杀千颉是为寻仇,等待了二十年最终如愿。你如今想杀我,是要替他报仇吗?” 阿啄却咬着牙,闭口不答,一双眼睛在这时毫无预兆地落了两行泪。 这样近距离地对比这两张脸,元汐桐也是越看越惊奇。 在行宫时,她当千颉是个死变态,竟然把这么个跟娘亲长得一模一样的人放在身边,所以她问过千颉,阿啄的来历。千颉却只是告诉她,真相要问炎葵。 现在看娘亲这副毫不惊异的态度,恐怕真如千颉所言,这里面有着外人不知道的隐情。 她回过头,看了一眼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回来的元虚舟,还未说话,便感觉到他紧了紧她的手,接着,他弯腰贴近她的耳朵,低声说道:“方才我没发现她一直躲在殿内,是因为,她的神魂气息和你娘一样。” 他在游尸九野内搜过阿啄的魂,当时就怀疑这或许是炎葵布下的一步棋。 但后来发生的变故一桩接着一桩,他再没精力去思考这些不太重要的人和事,便一并将其抛到了脑后。 接下来的话,元虚舟并未说出口,而是直接传音进了元汐桐的脑中:“如果我没猜错,她一开始是你娘的一部分。” 一部分? 那是,哪一部分? 元汐桐的目光转向娘亲,从头到脚看了一遍,也没发现她究竟缺了哪一块儿。 阿啄是活生生的人,不是用什么头发、指甲一类的物品变出来的空心木偶。那样的妖术虽然可以维持十天半月,但……十几年,这怎么可能? 啊累了一整夜,头好痛,身体也虚得不行,好想直接问娘亲,但又不好出言打搅。而且,看到阿啄哭,元汐桐顿时产生了一种在看娘亲在哭的错觉。 这种感觉很奇怪,她从小就没见过娘亲流泪,因为娘亲不论做什么事,都是一副温温柔柔不近人情的模样,世上头一号铁石心肠的人物。 出乎意料的是,炎葵并没有打断阿啄,她只是静静地看着对方,等待着那个泣不成声的少女平静下来。 不知是否也滋生了一些同情。 阿啄只哭了一会儿,便自己止住了泪。 淡淡的屈辱浮现在她面颊上,炎葵看见了,竟然耐心解释:“抱歉,因为我太久没有看到过这张脸哭了,所以感觉很陌生,并没有在看你的笑话。” 她的体贴落在阿啄耳中,却成了一种上位者惯用的惺惺作态。 阿啄并不领情。她侧过头,看到渐渐升高的太阳如往常一样散发出温暖的热度,想到这样寻常的黎明,千颉却再也见不到……心里只觉得空落落的,舌尖发苦。 “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呢?”她终于开口,“不如一刀砍了我,免得你见到我这么复制品心里膈应。” 其实众人都明白,感到膈应的,是她才对。心里不如意的姑娘,说话都带着刺的,也不知究竟刺伤的是谁。 十几岁的元汐桐就是如此,炎葵已经习惯和这种小姑娘相处,也明白有些道理,总得自己想通才行,她说得再多也只会引起逆反。 所以她只是笑了笑,缓声开口:“阿啄,你是叫这个名字吧?” “……” “出妖都后,永远不要再回来,就当我放你一马。” 说罢,她便再没给阿啄眼神,示意守在一旁的妖兵将她护送出城,自己则一转身,踏进了奉妖殿内。 这里面乱糟糟的,各种器物散落一地。但她并未在意,于一片狼藉中先将分派给众人的赏赐拟定好,才抬头看向殿外。 恰好看到元汐桐和阿啄错身而过,似乎还开口说了几句什么。 炎葵停顿了片刻,看着阿啄塌着肩膀背对着奉妖殿往外走,直到人影完全看不见了,才收回目光。 “娘。” 元汐桐不知何时已经到了她跟前,一只手紧紧地将元虚舟牵着。一双少年看起来似乎还是小时候在秦王府内毫无隔阂的亲密样,转眼间却长到了这么大。 大到已经可以自己拿主意,要和对方严丝合缝地绑定在一起。 “炎葵大人。”元虚舟也跟着叫了一句,语气不卑不亢,和以前唤她“颜夫人”时并没有任何区别。 这是个无论何时都能对自己境遇坦然接受的孩子,如果阿羽能少喜欢他一点,作为母亲,她会更为放心。 炎葵揉了揉眉心,决心先解决容易解决的事情。 “你跟阿啄说什么了?”她问元汐桐。 元汐桐:“噢,我跟她说,她三魂七魄俱全,是个有自己思想的人,又被千颉赐了自由身,自当遵循他的意愿,好好活下去。但我看她呆愣愣的,也不知听进去没有。” 说完这一大堆,她小心翼翼地开口,问炎葵:“所以,她究竟和娘亲有什么关系啊?” 炎葵的目光扫过她,也扫过元虚舟,静默了一会儿,方才开口:“阿羽,你是不是一直觉得,娘亲不够爱你?” “也……也不是。”元汐桐小声回了一句,但她也知道这句话没什么说服力。 孩子气的否认,让炎葵笑了笑,缓缓交待道:“娘亲已经没有情根了,所以没办法感受到爱,也没办法给出你想要的爱。” 这样大的事情,被她轻轻巧巧地说出来,似乎完全没有任何的遗憾。 元汐桐下意识和元虚舟对视了一眼,几乎是同时明白过来,阿啄身上那股对千颉莫名其妙的爱意是从何而来。 “我在渡劫之前,最放心不下的,的确是千颉,所以做了一件说出来你们恐怕会笑话的傻事,”炎葵见他二人那副一点即通的神态,接着说道,“我把我的情根拔出来了,用一缕元神包着,散到了赤水之畔。期盼着待我走后,这缕元神不论是投身在妖物身上,还是人身上,都会连同我的情根一起,陪伴在千颉左右。可惜……” 可惜千颉走错了一步。 此后种种,不过是什么因种什么果。 那缕元神投身在了一个死胎中,被取名叫阿啄。但她三魂七魄不全,所以幼时常被怀疑脑子有问题。 正因为魂魄不全,千颉一开始才会对她是炎葵本人的转世深信不疑,不惜花费大量的精力去补全她的魂魄,使她成为一个完整而正常的人。 直到第二件灵器也被炎葵收入囊中,他才惊觉这么多年来,自己一直被蒙蔽了双眼,弄错了方向。而真正的炎葵,藏在中土,羽翼渐丰,在策划着对他的复仇。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102 首页 上一页 88 89 90 91 92 93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