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她决定自己画一幅。 这些日子,陆陆续续已画到一半了。 云蒸雾绕,霞衣仙人。慈悲清和,顾盼有神。和以前绣像上的有些出入。可是这也不打紧,这就是她的心映照出的师父形象。 想到以前做功课的傻样儿,心里划过了怅然的感觉。磕头,这种听上去是毫无意义的愚人行为,曾被她当作唯一的救赎,一丝不苟地去践行。 而今回想,莫名地很感动…… 这一生中,能心无杂念地践行一件“无意义”的事,本身已是一种超越。只可惜,失忆期间一切都中断了。如今,也很难再拾掇心情,一如既往了。 “师父一定会原谅我的吧?” “当然。情有可原嘛。” 雪砚默然片刻,才说:“.......哎,我受到师父得天独厚的荫庇,却没能挽救周家;也没能阻止天下乱局,哎,我真是没脸再跑师父跟前去了。” “怎么会呢媳妇儿,你的脸皮一向很厚。”他戏谑一句,得到了一记小拳头,才温声说,“放心吧,你师父从未说要你当天下的救世主,也没要你拯救周家.......所以,别自责自怜了。” 雪砚望着丈夫。 好像是这么一回事。师父在梦里说的话,单纯想救她这个小家罢了。追究到根本上,可能是想救她的儿子,让他顺利出世吧....... 雪砚征求似的问丈夫:“那我还要不要继续磕头呢?” “随你自己的本心嘛。” 修行是十分个人的事。作为丈夫也没法替她做主啊。 雪砚侧过头,傻傻地出了神。忽然说:“四哥,你说长生......究竟是咋回事呢?”她虽然有过一次小悟,见思上的困惑仍然很多。这是一个想不透的问题。 丈夫不解似的,“嗯?” 雪砚想了想,悠悠说,“世间一切是无常的,恍如幻梦;那长生呢,难道就是真实的么?” 四哥慢慢搁下杯子。以一种庄重、威严的语气说:“过来坐为夫的腿上,我告诉你。” 她眼皮直跳,鄙视道:“夫君言辞轻浮,想必也没啥高见。” “那就算了。” 她瞪他一会,“忍辱负重”地走过去。面无表情地坐下。好像为了真理,多大牺牲都愿意;多少肉都肯割。 四哥笑起来,一条胳膊像铁箍环住了她…… 雪砚一把推开他的脸,十分矜持地说:“你的高见呢?” 他咳一声,拿乔似的顿了一会。方才说:“你方才问,长生是不是真实的?” “嗯。你最好言之有物。” 他说:“假如你指的是永远活着不死,当然不是真实的。” “为何?” 四哥撇嘴微笑:“因为这样的‘长生’,不过是无常的反面。还在二元对立的观念里。就算活十万岁,本质上,都在时间的概念里。” “而时间,不过是一种幻觉。”他确凿地说。 雪砚注视着他的眼。见那森黑瞳孔里闪着睿智的光,她心动得厉害。爱的感觉像温泉一样经过了她的心。 四哥也望着她,轻声说:“时间不过是造物的幻术。只要还在时间中,任何人都不可能见到宇宙的实相。” “就好像只要还存在一丁点儿自我,一个人就见不到真理。”他断言道,“再伟大的思想都将是片面的。” 雪砚怔怔望着他。忍不住伸手,缓缓地描摹他英挺的轮廓。眉骨,鼻梁,下巴...... “算你有点东西。” “满意吗?” 她不说满意,也不说不满意。却又没头没脑地问,“四哥,你说,想要长长久久地占有一个人,是不是一种可悲的执迷,非智者之所为?” 他的脸刷一下红了,眼睛往旁边飘了飘。 嘴角却忍不住往上翘。他既不说对,也不说错。却故作正经地说:“你想长久地占有谁?我可是很贵的。” “……我要不起怎的?” 他立马矜贵起来了,“依恋是一种灵魂的病态。男人也好,女人也好都该精神独立,不依恋任何人是最好的。” “可我已经很依恋你了,怎么治?” 他的脸红红的,表示十分同情:“不怕。我也很依恋你。咱俩正好做一对病友。” 雪砚感慨,“哎,我们真是满嘴大道理的伪君子呀。” 她以极少的主动吻了他。 丈夫的虎躯立刻瘫痪。骨架子也几乎散了。他的一双眼睛转瞬即充了血…… 两人的相处总是这样,从正经到戏谑从来都无缝衔接。有啥说啥,天马行空。动不动就是一场干柴与烈火。 小石头又哭起来。他是天下最会搅和好事的婴儿,像自带一种神奇感应,爹娘一有亲密举止,他的哭声就来了。 两人七窍冒烟地围到主子身边,又是吃喝拉撒一堆事。这一回,雪砚主动说,“大宝贝,咱们等晚上继续。” 四哥咬着牙,几乎狰狞地说:“好,到时你再拿乔,为夫可要离家出走的。” “你真傻。人家拿乔,你就不能来硬的?”妻子羞答答说了句心里话,“如今咱不是贵人了,是山野粗人呀。” 这话直接叫大老虎疯了...... 方圆百里的形势瞬息万变,杀机重重。几乎是一天一个局面。雪砚的姿态是淡然的。 坐看云起,一切随缘。 她又开始做功课了。 不求长生,也不求神通。因为,她已在修行中渐渐懂得,一切求神拜佛之事,都是在拜自己。——拜自己的真心。 若说人生如梦,她拜的就是梦着她的那个本我,那个大道。师父也好,佛祖也罢,一切仙圣也罢,不过是大道本我投射给她的救赎。 都是一样一样的。 ——莫若空和皇帝也是梦中人,从反面成就了她。 这一点,雪砚已深深地了悟。并为之感到了身心自在…… 作者有话说: 还有一章没弄好,明天发。
第96章 ☆完结终章☆ 包围圈在一点一点地缩小了。 许多江湖人在互斗中死去。青山绿水中,遍地横尸。沤肥了成群的野树和耗子。这一年,苍蝇、蚊子特别多...... 剩下几百个更强者,渐渐被圈在了这几座山头。因为出不去,杀气更加失控了。人性已荡然无存。雪砚的家,成了修罗地中一座神秘的孤岛。 四哥的态度是明确的。纯作壁上观,绝不插手管闲事。 咱是通缉犯,就该有通缉犯的低调啊。 只是,皇帝并不这样想。 他把这些人驱赶到这周围,用心是非常暧昧的。像试探,又像挑衅。抑或别的什么目的,叫人不得而知。 不过,随他摆什么龙门阵也乱不了这个家的方寸。 小日子照样过,美滋美味的。 夏日的幸福,由新鲜瓜果和栀子的香气构成。傍晚时山风徐来,雪砚坐在檐下吹一会竹笛。那笛声也有香气似的,丝丝袅袅,沁人心脾。 丈夫将胖儿子安置在竹椅中,一勺一勺地喂甜瓜汁。小家伙爱极了,每喝一勺都讨好爹,谄媚一个大笑脸。 爹说:“好了,你不能再吃了。” 儿子舞着小手,咿咿呀呀地急。 四哥逗他,“你叫一声爹。不叫就没有瓜瓜了。” 八个月大的胖儿子馋出了人话来。口齿不清地喊了一声,“爹,瓜瓜。” 夫妻俩激动得跳起来,一时又笑又叫。娘立刻扔了笛子跑来争宠,“叫娘,宝宝,快叫娘。” 四哥在一旁说:“快叫,娘亲要吃醋了。” 憋了一会儿,儿子真的喊出一声“娘”,比“爹”更像样,更清楚。一时,家中的欢乐汩汩喷发,不可形容了。 夏日的余晖挂在树梢上,绚烂又柔情地倾照着三口的小家。如花美眷,最好的流年;红尘至乐不过如此了。 “哈哈哈......” “.......乖儿子,再叫一声!” 直到某一时,周魁的笑意微微一淡。 似乎警觉到什么,他电光火石地一挥手,祭出了三个替身。 几乎同一时间,附近山上掠过一道冷酷极光。十分霸道地覆盖了所有人。掠夺的效果是吓人的。除了一些有特殊手段、警觉又高的,绝大多数被困者都被抽干了。 瞬间萎顿虚弱,瘪了气势…… 像一瞬间被霜凋残的植物。 雪砚一阵急速地心跳。这熟悉的、该死的感觉,不管打多少次交道她都会汗毛直竖,浑身不适。 ——极端不要脸,又极端邪恶的掠夺者。 皇帝来了!时隔这么久,又要见到他讨厌的脸了。 小家里的清欢气氛立刻沉敛下来。儿子好像也懂得这是非常时刻,不笑也不闹了。自己抱着一片瓜磨起了牙。 雪砚悄声说:“四哥,他的本事又变强了。”隔着好几里就能掠夺气运;甚至,连真气、神通也成了掠夺的对象。 这就十分令人忌惮了。 她自己习惯了,倒是不怕他。四哥也不必她瞎操心。关键是八个月大的儿子…… “不怕。我自有办法对付。”四哥安慰地拍一拍她。又笑着逗儿子:“大妖怪来啦,怕不怕?” 小石头软糯糯地回爹一声,“哇哇哇……” 爹假装懂了,夸了一句:“哦,小石头不怕。我儿是好样的。” 接下来,便是威风八面、天家登场的动静。绵延了几里路,有上千名亲军开道,数百名仪仗队举着彩旗、粉牌……唱大戏一般徐徐行之。 所到之处,山呼之声一浪高过一浪。 山里瘪了气的江湖人早已软了脊梁骨。像离水的鱼一样半死不活了。 四哥微微哂笑,“呵,朝中一些要员也来了。” 雪砚不免惊讶:“他从京城南下,咱俩居然都没注意动静。哎,好日子过昏头了。” 男人笑了笑。 他倒是早注意到了。心里是不太当回事的。只说道:“嗨,每天洗尿布都来不及呢,谁有空去留意杂七杂八的事儿?对吧,儿砸?” 奶糯的声音说:“嗯哇哇,爹。爹......瓜瓜。爹。” “哎——”大敌当前,爹还在眉开眼笑。 一刻之后,皇帝以主宰者的形象走进了小院。 整座山都被慑住了似的。恢弘,寂静,极尽庄严。这一份淫威已到了顶,再威风下去得升天了。雪砚想。 可是,皇帝的面相并不像活得有多满足。 时隔大半年,整个人已脱胎换骨,有了鬼魅一般的气色。气运强到顶了,反而一脸倒霉相?这就叫人不懂了。 脸几乎是透明的,透着可疑的青蓝色。假如不是龙袍衬托着,几乎是个水晶假人了。 他徐徐步入,带来了魔鬼一般的压迫感。 大家正式地重逢了。 恍如隔世.......站在了大梦的尽头。 许久,皇帝才略带伤感地笑了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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