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在园中洒扫的宫娥,抬头瞧见满头银发的温千楼,先是微微惊讶,纷纷躲到了他看不见的地方。 “看吧!温千楼,如今人人都嫌弃你,她不过是嘴上说着好听的话骗你的罢了。” 一只蝴蝶从远处飞来,温千楼伸出手,它便停留在温千楼的指尖,风一吹,它又煽动翅膀朝着花坛的方向飞去。 阮玲珑同远处的侍从说完话,招着手朝温千楼的走来。 温千楼微微眯起眼打量着她,人比花娇,不愧是大邺第一的乐嘉帝姬,她像是海中以歌声诱人的鲛人,脸上的稚气褪去,眉眼长开,更胜从前。 阮玲珑推着轮椅,将温千楼带到了殿内,用帕子擦了擦他额头的细汗,仔细叮嘱道:“你若是想晒太阳,等日头过来,现在太阳有些毒辣,再中暑了怎么办。” 温千楼像是做了错事被当场揭穿的孩子,他垂下脑袋,淡淡应了一声:“我知晓了。” 须清听闻公子身体不舒服,是跑过来的,进了殿内看到坐在轮椅上的温千楼,松了一口气,还以为公子又出事了,喘着粗气询问道:“公子,身体哪里不舒服啊?” “哪里都不舒服,须清,帮我收拾行囊吧!”他抬头看了一眼长生殿内的东西,也没什么东西是属于自己的。 他从大兖来时,轻车简从,带来的只有几十名死士,还有自己的几位属下,京都内的那座大宅院,就是自己送给她迟来的府邸,当初成婚,连个像样的府邸都未曾准备。 关于阮玲珑的每一件事,他都在后悔。 须清瞧着阮玲珑的手式,当即心领神会,“公子收拾行囊去哪里?” “哪里都行。”他只想远离阮玲珑,逃离她的世界。 须清朝着殿内走去,“好,须清都听公子的。” 阮玲珑也没想到,温千楼竟如此敏感,眼下的打击确实大啊! 关于温公子的传闻,从皇宫传到了整个京都,都说乐嘉帝姬是个薄情的,将曾经的结发夫君给撵出了皇宫,都说是要为了迎接新驸马。 阮玲珑批阅着坐着却如坐针毡,也不知是哪个黑心的在编排自己,皇宫是他温千楼自己要出去的,再说了自己也给他寻了一个安静修养的地方,京都城内的皇家别院,冬暖夏凉山清水秀的,那地方自打修建起来,他们阮家的人还没去过呢! 怎么连新驸马都给她安排上了,她是帝姬本人,关于驸马的事,她父皇都不曾提起。 茶楼内的说书人惊堂板一拍,唾沫星直飞。 “你们可知那位英年便生白发的温公子吗?他本是大兖权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偏生喜欢上了咱们大邺的乐嘉帝姬,为爱千里奔赴,以一己之力力挽狂澜,让大兖写下盟约,又将阮拓那狗贼拉下了台,怒杀西漠皇室三殿下,乃千秋之功,一石三鸟,才让大邺不被灭国。” 茶客磕着瓜子,询问道:“也不知这位温公子是何模样?传闻他三头六臂,凶面獠牙的,到底是何模样啊?” 那说书人也是有两把刷子,见众人十分好奇,“那各位看官,再打赏些东西,我这里啊!还有他的画像呢!” “真的?” 说书人从怀中取出一掌宽的画卷,“就在此,看各位的诚意了。” 小书童端着锣在茶客中走了一圈,待回来时,少说也有十两碎银,说书人站起身将画卷展开,只见画中是两个男子,身体高挑,黑发执扇风度翩翩,另一个白发手握软剑英姿勃发,面向阴柔难辨雌雄,狭长的凤眸带着几分狡黠,嘴角微勾,面相却是善的。 茶客眼睛都看直了,世上真的会有这样的人?先前听闻京都皇宫附近的人,见过这位温驸马,是夸赞他好看,但看画上的,与他们说的也不太像啊! “这……这可是真的?” 说书人信誓旦旦道:“真的不能再真了。” 茶客惋惜道:“当真是可惜,那乐嘉帝姬是不是眼光不行,这般好看的儿郎不要,难不成那新驸马更好看?” 阮玲珑受流言蜚语所困,夜不能寐,入夜满脑子都是那些传闻,再想到温千楼更是辗转反侧,时兰听帝姬叹气的声音,端着烛台入了殿内。 “帝姬,莫要寻思那些了,方才皇后娘娘来过,叮嘱属下要好生照料您,好好歇息,明日还要寻太傅学礼仪的,再过几日太子殿下便退位了,届时册封大典那日,少不得忙活一阵。” 阮玲珑合上了眼,“知晓了,你也早些歇息。” 时兰蹑手蹑脚退出寝殿,睡在了外间的硬榻上,也想起了温公子走时说的话,他已不是大兖的督公,不能给他们再谋前程,叫他们各寻出路,当初要不是督公从牙婆手中救了自己,现在自己还不知在何处受苦,时兰索性选了跟在帝姬身侧。 一阵阵琴声自温千楼指尖流出,他身形单薄坐在轮椅上,长发在晚风中微扬,神色淡淡看不出悲喜,亭中孤灯一盏,飞蛾旋绕在灯罩之外,一下又一下撞向眼前触不可及的灯芯不知倦。 须清看着失魂落魄的公子,只怕心里比那黄连还苦。 一曲毕,他双手轻轻按住琴弦收了音,望着漫天星辰出神。 良久,他开口询问道:“听闻乐嘉帝姬要取代太子入东宫,可是真的?” “回公子确有此事,钦天监都算了日子,就在四月廿四小满那日,寓意能风调雨顺。” 温千楼将琴竖放在角落,神色落寞。 她大抵是不喜欢自己了,也不会再需要自己了。 他淡淡道:“我知晓了,送我回房吧!” 第102章 第102章 一大早前来为帝姬梳妆的宫娥,手端红色托盘鱼贯而入,精致绝美的头饰服饰摆满了整个长生殿,珠光宝气甚是耀眼,叫人挪不开眼。 时兰取过篦子一下一下梳着阮玲珑垂落在身后的秀发,想起先前,那个时候为帝姬梳妆的还是暮雪,前不久听闻她已许了人,帝姬便又添了一笔嫁妆,也算是了了这段主仆情。 阮玲珑瞌睡着打了一个哈欠,这礼仪倒是一点未变,“温千楼如何了?最近我去打听他的情况,回来复命的宫人都说连他人影都没瞧见。” 时兰看着镜中的帝姬,微微蹙眉摇了摇头,今时不同往日,她不再是温千楼的眼线,自不会再同公子有往来,“属下也许久未听到公子的消息了,虽有须清守着,您若是实在不放心,不然亲自去一趟?” “也成,速速给我梳妆吧!”阮玲珑拿起一支镂空文竹花纹的金簪,在镜前比划了一番,左看右看还是觉着不满意。 时兰对侍女朗声道:“头饰帝姬不满意,再去制造坊换一批来。” “是。” 侍女转身离去,左丘雅瞧着长生殿忙前忙后的宫人,也不知在忙些什么,这时辰半刻都耽搁不得,“如嬷嬷,跟本宫过去,玲珑此次册封为皇太女,马虎不得。” 如嬷嬷担心道:“娘娘说的是,就是今日不知太子殿下会如何想。” “对于此番平乱,他无功无过,但性子是个软的,大是大非上没有什么主意,连那逆女的魄力都没有。”左丘雅想起阮琼华就气得头疼,为了什么第一帝姬之名认贼作父,但她自焚于偏殿,也算是给无辜之人一个交代了。 阮玲珑选头饰看花了眼,正为难之际,左丘雅一眼看中了带着金凤羽的发冠,搭配的还有一对凤翎金步摇,金珠的流苏,简单大方,也不会太沉压的脖子疼。 “儿臣见过母后。”阮玲珑起身双手交叠俯身一礼,太傅也是苦恼许久,历来皇太女少之又少,礼仪无从下手,看着史书记载琢磨了一番,才想出了这个。 左丘雅很是满意阮玲珑今日的模样,薄唇一点朱砂红,眉毛斜飞入鬓有了一丝威严,就是后背的头发再垂落,倒显得不庄重了,吩咐道:“来人,将帝姬的长发盘起,戴凤羽发冠。” 梳妆侍女将帝姬长发盘起,人瞧着精神不少,显得庄重了几分,明黄色的宫装穿上身,流云为暗纹,衣边都以银色秀出了凤羽图案,腰带间左右两侧各系白色的环佩。 左丘雅细心整理着她的衣裳,抚平衣服上的每一道折子,“低下头!” 阮玲珑低下头,左丘雅将发冠戴在她的发髻上,额前的流苏微晃,她将金步摇插在发髻两侧,欣慰的看着阮玲珑,“今日册封之后,你可不再是帝姬了,是皇太女,是未来的女帝,母后其实只希望你平安康健,但你是陛下的选择。” 阮玲珑细心聆听母后教诲,从托盘上取过羊脂玉玉佩,也挂在了腰间。 “儿臣知晓,定会记得今日母后之言。” 左丘雅摸了摸她的脸颊,女子为帝本就不易,往后质疑的声音只多不少,只盼她能守住本心,守住大邺,仔细叮嘱:“册封还要出城的皇陵,告慰祖先,一来一去要不少时辰,我叫御膳房给你送些吃食来,你先垫垫肚子。” “母后,儿臣都知晓了!绝不会亏待自己的。”阮玲珑抱着左丘雅的胳膊,依靠在她的怀中撒娇,被左丘雅轻点了一下脑门。 “你啊你!以后可不能如此了。” 母女二人寒暄了一会儿,阮玲珑便将身上的宫装脱下,时兰不解,“您这是要?” “乘着册封大典还没开始,我要去见一个人。” 她选了一身大红色的宫装,广袖的袖角几乎垂地,金色玄鸟栩栩如生,似是要贴着裙摆振翅高飞,她将唇上的口脂擦去,换了颜色更浅些的口脂。 美人口若含丹眉眼如画,那张脸多了一丝妩媚,叫人挪不开眼。 侍女们惊慌失措,看向救星时兰,她是长生殿内接触帝姬时间最长,也是最了解帝姬的。 时兰对众人吩咐道:“帝姬知晓自己在做什么,你们先将衣裳收好,随时候着。” 侍女听闻后匆忙去收拾殿内的衣裳首饰。 阮玲珑照了照镜子很是满意,独自一人离去,悬廊上是她似天边朝霞火红的背影,朝气蓬勃而热烈,环佩轻响,金步摇晃动着,一路朝着宫门的方向跑去。 守卫惊讶道:“那……那不是乐嘉帝姬吗?帝姬怎么出宫去了?” 她策马扬鞭一路朝着行宫别院跑去,裙边翻飞似盛放的鲜花。 温千楼如往常一般坐在园中晒太阳,膝上盖着小薄毯,躺在摇椅上轻晃,手旁茶炉上的水“咕嘟咕嘟”沸腾着,白发在太阳下格外刺眼,须清坐在远处炮制着草药,看着公子摇了摇头。 面上跟个没事人一样,只怕是心中早已泛起酸水了。 今日乐嘉帝姬受封入东宫,他也不知晓帝姬是不是真的将公子给忘记了,竟连入宫的帖子都不曾送来。 曾经他们二人是互相折磨,须清也是知晓来龙去脉的。 须清走到温千楼的身旁,提醒道:“公子,时辰不早了,我扶你进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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