猛然仰起头,白芜愣愣的看向许茹婧,只觉通体生寒。恍惚之间,好像听到了自己心中最后一丝火苗被噗的一声浇灭。 冻得如同身处万丈冰窟。 景昌帝不耐的挥了挥手,便有太监引人上前,欲要押走霍旻辰。 尚未走近,突然有双纤细无力的手横空伸出来,握紧了霍旻辰的胳膊,手上布着许多丑陋的龟裂疤痕。 白芜呈护卫之态,嗓音震颤,“我愿收他!” 作者有话说: (1)男妓古时称兔子
第5章 如登春台(五) 鹤居殿中,静的连呼吸声都觉吵。 气氛压抑至极。 唯有霍旻辰,局外人般讶异侧头,挑眉盯着白芜看。眼底情绪浮动,压下眉梢看到她用力握着自己的手都在颤动,霍旻辰意味不明的笑了笑。 而后便垂下头,好整以暇的看戏。 只是长袖遮掩下,他无声的翻动手掌,反手握住了她的指尖。 像是无声的攀附。 浑身一僵,白芜的脸色飞快闪过一丝不自然,随后便愈发坚定的同景昌帝对视。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沈绫昀,他赶忙上前行礼,恭声道:“公主心性纯善,又喜爱乐律,此番只是出于对琴师的怜悯,求陛下宽宥。” 可眼下景昌帝的怒气,并不是能被三言两语平息的,他眼神晦暗的盯着白芜,“你胆敢再说一次?” 帝王昭然的怒火与威压,使得白芜的牙齿都开始情不自禁的颤动,她说不出话来,可也没有退让。 僵持片刻,景昌帝猛地皱紧了眉,张口便欲要下令。 许茹婧的眼中也飞快闪过一分惊恐,起身就想求情。 “福顺公主到——” 殿外响起太监拉长了嗓音的通传。 殿中千钧一发的气氛无声消弭,景昌帝压下脾气,回身坐下,许茹婧也神情一松。 白芜猛地呼出一口气,身体发软,连跪姿都维持不得,瘫坐在一旁,卸了力的胳膊陡然跌落下来。 察觉到了殿中众人的情绪,霍旻辰越发好奇的挑了挑眉,回头看去。 腰间坠着银铃,随着步伐欢快作响,艳丽的石榴裙绣着锦簇花团,红宝石攒起的发簪熠熠生辉,耳坠上的东珠莹润可爱。可如此奢华的打扮,也没有压下她的气质,面庞白皙,额头上点了花钿,杏眼含着笑。 一进来,先冲沈绫昀眨了眨眼睛,才娇笑着欠腰,“见过父皇、母亲。” 不等她行礼,景昌帝便招招手,“上来。” 转头又看了眼跌坐在他身侧的白芜,浑身的素色,霍旻辰极轻的啧了一声。 白馥提起裙角便上前,站在了皇后的身侧,含笑的眼睛往下扫了一圈,才撒娇道:“方才父皇不是都答应我了,看在我与姐姐过生辰的份上,不再责备姐姐吗?” “你呀。”脾气发不出来,景昌帝嗔怪的摇摇头,转而厉声看向白芜,“看看你妹妹,生辰宴全被你搅毁了还要来为你求情,为何就不能学她的半分好?” 目光轻颤,白芜勉力跪好,抬手举至眉心,“女儿知错。” 不悦的摆手,景昌帝耐着性子再一次问,“朕要将这琴师处以宫刑,你可还要抗旨?” “白芜不敢抗旨。”俯身一拜,白芜近乎是执拗的用指甲掐住手掌,“可他罪不至此。” 脸色难看至极,景昌帝眯起眼,已像是在看两个死人。 眼波流转,白馥无意往下一瞥,便与一直盯着她看的霍旻辰对视。眉心一挑,不料想这个琴师如此的好样貌,心下想了想,白馥突然笑着冲景昌帝欠腰,“父皇,方才在殿外我也略听到了一些,其实姐姐收了他也无妨。” “馥儿,不准胡言!”许茹婧忙轻叱一声。 似是急切的想要和她这个麻烦撇清关系,白芜自嘲的笑了笑,心中的惧意突然慢慢消散,只觉彻骨的冷,她好似也没什么好怕的了。起身跪直身子,白芜没什么表情的仰视前方。 景昌帝却和气的笑了笑,“无妨,馥儿最得朕心,你如何想的直说就是了。” “多谢父皇。”甜甜一应,白馥转头看向白芜,“其实这个想法,只看姐姐如何抉择了。” “若是执意要收了这个琴师,父皇可以恩赐姐姐宫外开府,长公主殿下在自己的府里收一个琴师,没什么大不了的。” 心中一沉,白芜竟觉得有些好笑。他们在六岁那年丢弃了她,现在还想再丢一次。 “陛下,此事万万不可!”沈绫昀立马站出来反驳,“长公主被寻回不过三月,便被赶于宫外,让天下人如何看她?” 轻笑一声,白馥拍了拍手掌,神情一派天真无邪,“沈将军此话差矣,是父皇恩赐姐姐开府,如何能说是被赶出宫?” “陛下——”沈绫昀还欲再说些什么。 许茹婧却先凝眉,沉声打断了他,“沈将军,要牢记你的身份,你是福顺公主的未婚夫婿。” 表情僵滞,沈绫昀眼眸中几番挣扎,却还是沉默地退至一旁。 定定的看着许茹婧,两滴泪水顺着脸颊无声滑落,她连难过都是安静的,白芜开口,声音颤抖着呜咽。“母后要沈将军牢记身份,那母后可还记得,你是我的母亲?” “住嘴!”动气斥她一声,许茹婧忍不住的咳嗽起来,让白馥抚着她站起来,满脸的失望,“你做出此等让人不齿的事情,陛下本已宽恕你,而你还不领情,如今还以为是本宫苛待了你?” 话音落下后,又是好一阵的咳嗽,白馥连忙抚着她的后背,抽空转头责怪的看向白芜,“姐姐怎能说这种话,难道不知体谅母亲吗?” 欲辩无言,白芜怅然一笑,抬手抹去脸边的泪水便再次低下了头。 忍住咳嗽,许茹婧看向景昌帝,歉道:“是本宫不会教养孩子,想来她也确实流落民间太久,不适合宫中的规矩,陛下便准她离宫开府吧。” 景昌帝此刻却拧了拧眉心,居高临下的望着白芜,“朕最后给你一次机会,是判他的宫刑,还是你自此出宫?” 殿中再次陷入长久的寂静,所有人都在等待白芜的回话。 指尖突然被人轻轻捏了一下。 白芜转头,便看到神态淡然的霍旻辰,“殿下不必为了我,惹得与陛下、皇后失和。” 镣铐之下,十指交错。 不管出于什么目的,唯一选择了她的,只有他。 深吸一口气,白芜松开他的手,回忆着教习嬷嬷教她的话。 “双手交错,叠于额前,双臂微曲,两腿紧拢,跪姿不软榻,方显公主气度。叩首大礼,乃是长公主最尊贵的礼节,往常只有祭拜祖宗、年节拜见圣上等彰显身份之时,才行此大礼。” 短短三个月已练习过数次,白芜叩首而拜,声音一字一顿。 “女儿白芜,叩谢陛下、娘娘恩准赐府。” —— 已近夜半,风从狭窄的宫道中吹出来,鬼号般的呼啸声与乡野间也没什么不同。 原本已是人定时分,此刻却因为一道突如其来的圣旨,宫人们来来回回的忙碌起来。 长公主突然被赐予府邸,准其带走一直随侍的宫人,今夜便入府居住。旨意虽是意味不明,可宫中的消息自有流传的门道,大都能品出这并非是嘉奖,反而更像惩戒。 面对白芜的时候,自然更减下三分客气。 “长公主,有司已专门去安置你的府邸了,奴才还记着回宫复命,便不相送了。”宫门口正旋着风,李太监拢袖压帽说道。 李太监是常伴着皇上的,方才的场面他也一直在,白芜并未计较他的口吻,只是浅笑着道谢,“多谢公公。” “犯不着谢咱家。”左右看了看,李太监凑近她一些,压低了声音,“圣上这几日本就心情不悦,今日实乃亦有冲动之意,待过些时日提及长公主的好,定会有转机的。” 见他话里话外都有为自己美言的意思,白芜不免万分惊讶的看向他,“公公好意,往后我定会相报。” “好说好说!”李太监面上颇有些肉,笑起来的时候肉堆在一处,眼睛都弯成了缝。 细缝中精光闪过,李太监突然伸手,飞速拍了一把她身后的霍旻辰,“如此滋味,长公主玩腻了赏奴才一次,奴才定肯为你助力。” 错愕的体味着他的话,白芜气血翻涌,陡然生出了许多怒气。她原本以为自己再不堪,还是能拼尽一切护住他,却不想此刻竟被一个阉奴调笑。 她无颜回头面对霍旻辰,自然也错过了他眼中骤然翻涌的戾气。 卸去了枷锁,突然被打断沉思的霍旻辰盯着眼前一连暧昧笑意的李太监,摸中袖间的银针。 淬了毒的针,一根足以要他狗命。 尚且不觉的李太监依旧肆无忌惮的打量他,浑浊的眼眸笑着,似是已经在构想如何玩弄,“殿下放心,如此妙人,老奴心中有数,定不会弄伤了他。” 一面说着,就又要伸出手来,此刻对准的是霍旻辰的腰臀。 针已出袖,定能在他动手之前弄死他,霍旻辰冷冷眯起眼。 “你敢!”白芜怒喝着往旁站了一步,将霍旻辰护于自己身后,错手推开他肥硕的身躯,“李公公,本公主的事往后就不劳你费心了,你的好意,我怕是也承受不起。” 猝不及防的被一推,李太监踉踉跄跄往后,径直摔了个屁股蹲,气急败坏的来不及站起便指着她骂,“你还真以为自己是高高在上的长公主,今夜被赶出了宫,以后看谁还记得你!” “就算无人记得,我也是高高在上的长公主,而你,不过是一介阉竖!”积攒于心的怒气随着这一声的叱骂,倒让白芜生出了些许的畅快。 沉静的目光拢在她瘦弱的背影上,许是从未这般发过火,她的身躯还有些细微抖动,霍旻辰静静的看了她片刻,重新将银针藏了回去。 而后淡淡抬眼,越过她的肩头,将那李太监的长相记在了心里。 眼看着因为此处的动静,一些守卫的禁军都望了过来,李太监不能再闹大,只好骂骂咧咧的站起来,“长公主殿下,你最好记得今日!” 说完便狠狠转身,一瘸一拐的回去。 盯着他走远了,白芜才放松身体,歉然抿唇回头。 便看到霍旻辰认真的盯着自己看,好看的眼眸比得上天边的星辰,长睫轻眨。 “怎么了?”被看的不好意思,白芜红着脸避开目光。 霍旻辰却依旧追随着她的视线,撑着膝盖弯腰,似是浓浓不解的发问。“为什么?” 不知他没头没脑在问些什么,白芜揉揉鼻子,胡乱应付,“我本就不喜那个李太监,此后要出宫去,便也无需再惧他什么。” 原来如此,若有所思的偏偏头,霍旻辰站好。 他比白芜要高一个头,站直便只能看到她的发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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