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寸一寸落下目光,白芜沉默了许久。生辰一日,她被彻底遗弃于宫外,白馥又成了那个独一无二的公主。 直到惨白的阳光洒下来,照在人身上也不觉暖,白芜才缓慢动了动。 “殿下,福顺公主的贴身宫女请见。” 就在这时,守门的小厮快步赶来,远远冲着白芜行礼说道。
第8章 风乎舞雩(三) 捏着书信的手指用力到发抖,白芜猛地转头瞪着前来传话的小厮,眼中隐见悲愤。 可转瞬之后,又瑟缩着收敛。 “请她稍等,我梳洗过后就来。” 不动声色的垂眸看了她一眼,霍旻辰神色淡下几分。 不忍再看荇儿的尸首,白芜尽量平静的吩咐,“今日发生之事,不准多传出去一个字,将荇儿好生葬了。” 下人们大多都是直接从宫中出来的,能察觉出其中的暗流,况且谁也不愿意惹福顺公主,自然纷纷应下。 挪动脚步回了主殿,白芜坐在梳妆镜前,“淮橘,为我束发。” “她在前厅待客。” 身后响起了男子清冷的声音,白芜睁眼从镜子里看去,猝不及防与霍旻辰对视。“你方才,似是从外面回来的?” 许是常年营养不良的缘故,即便现在仔细养着,白芜的发梢也有些枯黄毛燥。霍旻辰盯着她披散的头发,应:“是,去慕春楼取来了我的东西。” 这才见他肩上背着一个不大不小的包裹,白芜点点头,不再多问,自顾自开始梳头。 她虽只会些简单的发髻,但也总比这副模样直接去见人好。 可刚拿起了梳子,白芜就看到霍旻辰十分自然的走向衣柜,将自己的包裹打开一一整理。 俨然是把主殿也当成了他的居所。 白芜嘴巴张了又张,两颊飞快闪过些许红意,却也犹豫着没有说什么。 下一刻,那人便去而复返,回到她身后,手中似乎拿着什么。 木梳被略带着凉意的手指夺走。 讶异抬眼,白芜看向面前的铜镜,就见他在为自己梳发,“你还会这些?” 干枯的发丝在他的动作下逐渐柔顺,三两下缠绕,便成了时兴的发髻。 “殿下说笑,我做的本就是侍奉人的活。”整理着发髻,霍旻辰答的不咸不淡。 隔着一层铜镜与他对视,白芜突然开口,“你可以不唤我殿下。” 眉梢一抬,霍旻辰不及应,就见她又低下了头。 无意识地摩挲着手链,白芜眼尾低垂,像是沉浸在一团冷寂中。 “我看过很多死人。” “有因为灾荒饿死的,有被强盗杀死的,还有意外落水淹死的。人命如蝼蚁,轻易就能被碾碎,我更知道权势可压人,所以我从进入京城就只有一个念头。” 语气一顿,白芜不觉咬了咬自己的下唇,轻颤着抬起视线,“我只想好好活着。所以我不会反击和违抗。” “你,可会嫌我懦弱?” 眼眸中满是不安,许是铜镜变得模糊了,她看不清楚霍旻辰的神色。 殿中安静了片刻。 就当白芜要失望的错开眼眸的时候,身后的人忽然往前半步,抬手将什么东西插入她发间。 随后,白芜就听到了他冷清的嗓音。 “不,阿芜会的。” 不与白馥起争执,他接下来的戏可如何唱下去。忍下了心中对她怯懦的厌弃,霍旻辰浅浅一笑,容颜动人,“梳好了,阿芜可喜欢?” 如同情人呢喃。 白芜怔忪看去,就见发间簪了一支十分精巧的墨玉簪子,顶端雕成的玉兰花清冷美丽,玉身晶莹透润,墨色流转。诧异的抬手摸了摸,她有些不敢相信,“你送我的?” 霍旻辰也想不通,自己为何会命人耗费精力找来一根无用的簪子,最后也只是将这一举动归结为想压那大梁战神一头。 不过眼下,倒是有了新用处。 “是。” 心中瞬间涌起欣喜,足够将她方才的难过击退,白芜认真对着镜子照了半晌。 冰凉的手脚有了些许暖意。 待白芜梳洗完毕,匆匆赶赴前厅的时候,就见到一位宫女倨傲的站着,一旁的淮橘脸色也算不得多好。 觉她有些面熟,又看了看,白芜才想起她应当就是那日带走皇后的宫女,似乎叫清影。 “长公主好大的架子,莫不是圣旨来了都敢如此怠慢?”清影声音尖厉,满面的正气凌然。 忽略她语气的不敬,白芜微笑着问:“妹妹遣你过来,不知有何事?” 见她退让,清影立马更为颐指气使的冷哼,“我家殿下心善,记挂着姐姐,特来命我请姐姐过去一叙。” 记挂着她,却让她前去。 淮橘也难掩怒容,只等着白芜一声令下,就将这婢子赶出府去。 可白芜只是默了默,就平静的点头,“好。” 轻哧一声,清影抱臂,眼底泛起不屑,“长公主新收的那个琴师,也一并去。” —— 京郊宫苑。 引了河水进来修建的池沼,如同诗中所写的九州仙境,日光下波光浮动。宫人每日挑选出最好看的红叶,撒入池中,添几分秋景。 临水楼台,白馥斜卧在美人塌上,一宫女跪于她脚下,用金盘托着几串水晶般的葡萄。 与北凉连年战事以来,西域的葡萄进献就越发艰难,仅有的一些皆送入宫中。 白芜还记得,几天前刚见到这新奇的果子,自己有多开心。 尽管只有一串。 今日看到她享用的,只观品相就知道自己得到的有多次等, 白芜低下头默默自嘲笑笑,她怎的这般斤斤计较,与她而言,能见到这异国之果已该庆幸才对。 “殿下,人来了。”清影殷勤的走上前,满脸堆笑的轻声说道。 慢吞吞睁开眼,白馥懒洋洋起身,顺手摘下一颗葡萄,放在口中嚼了两下,就猛地吐出来,不悦皱眉,“皮这般厚,还不够甜,叫人如何吃?” 声音娇滴滴的,即便是说着骄纵埋怨的话,也让人忍不住想讨她开心。 白芜安安静静的站着,就见她又摆了摆手。 “都拿去扔了吧。” 眉心一跳,白芜错愕的抬头,不偏不倚就看到端着金盘的小宫女咽了咽口水。 “姐姐来了,是我困倦怠慢,望姐姐勿怪。” 娇俏的女声来到了自己面前,撇去心头的荒谬感,白芜牵唇笑笑,“姐妹之间,自然不会计较。” 因为她姐妹之间这四个字,白馥甜美的眼中飞快闪过一丝阴翳,越过白芜走向她身后的霍旻辰,白馥眼神纯净的仔细打量他。 “姐姐这琴师,当真是不错。” 心脏顺时紧张的提了起来,白芜转过头,捏紧手心。 垂下眉眼,霍旻辰任由她端详。 面前的男子淡漠平静,只穿一身青黛常服,却能将全京城的男子都比下去。面容暂且不提,只说他浑身矜贵疏离的气质,恐怕都能微微压沈绫昀一头,白馥眼中的满意越来越多,“你叫什么名字?” “他叫霍旻辰!”心口发紧,白芜猛然上前将他拉在身后,勉强维持着脸上的笑意回答。 再好的皮囊,也不过是个卑贱的琴师,值得她这般护着。白馥心底不屑嗤笑,此刻才不情愿的正眼看向她,可在触及她发间的玉簪时突然停住。 似笑非笑的坐回美人塌上,白馥美眸望向站着的她,“姐姐的玉簪,可是母后赏赐的?” 听闻此言,霍旻辰低眉,玩味的笑了笑。 不知她为何要问这个,白芜下意识的摸摸玉簪,触手寒凉,“不是。” “那可是父皇赏的?” 渐起疑虑,白芜依旧摇了摇头,“也不是。” 话音落下,白馥脸色却一变,“姐姐果真是在肮脏的乡野中呆久了,撒谎成性!” 莫名而来的叱骂羞辱,白芜攥紧了手心。 “墨玉难得,只有西洲才产,自西洲归附于北凉之后,我大梁再无进贡的墨玉,更何况是这顶级的玉石?再者玉簪的雕工,刻工疏阔却能精细成形,将浓郁墨色都汇于花端,非绝佳玉匠不可得。” 压抑着心中的嫉意,白馥冷笑,“如此珍品,若非父皇或母后赏赐,你凭什么有?” 白芜则已是被这几句话惊到了,她原本以为不过是再普通不过的玉簪,急急回头,却只对上霍旻辰淡然的双眼。 这反应落在白馥眼中,就更显可恶。 合着这个白痴,压根都不识货。可为什么即便如此,她也能得到自己不曾拥有的。 白馥站起身,一步一步的走向她,满面冰霜,“给我。” “什么?”不敢相信她能如此理直气壮的说出这种话,白芜错愕反问。 白馥却冷哼一声,翻掌向她,俨然是就等她双手奉上。 心中升腾起万般的不甘与愤怒,白芜一瞬不错的盯着她,恍惚想起了荇儿的死状。 “你为何,要将我的一切都夺走?” 嗓音称得上无力的一句呢喃。 却让白馥眼中厉色大显,低声喝道:“我就是要将你的一切都抢走!白芜,你为何没有死在宫外,为何要回来?” 恶狠狠的语气,激得白芜浑身一抖,突然就想起了曾与她争夺财物的恶霸。 “父皇和母后最爱的是我,我才是大梁唯一的公主,所有最好的东西必须都是我的。”白馥居高临下的说着。 下意识的伸手,按住了玉簪,白芜目光闪躲。 顿了顿,白馥却又突兀笑了起来,声音也变得轻缓,“姐姐,你连母后都让给我了,皇宫都能被你舍弃,这区区一个玉簪又能算得了什么?” 眼看着她向自己逼近,白芜眼睫颤抖的退后半步,身体猝然就撞上了另一具躯体。 宽厚的大掌,恰好就抵在了她的后腰上,暖意穿过层层衣料向她袭来。 “阿芜。”霍旻辰弯腰贴向她的耳侧,只轻声唤了一下她的名字。 气息喷洒在耳廓,白芜指间猛地抖了一下。 母后、皇宫,都不是完完全全属于她一人的。只有这玉簪,是霍旻辰专门给她的,唯一给她的。 “我不给。” “什么?”没料到她的回答,白馥皱眉又问。 双眸清澈的看向她,白芜挥开她的手,语气坚决,“我不让!” 脸色瞬间沉下,白馥狠狠盯着她半晌,忍气一笑,“好啊,那我要姐姐身后的琴师,为我弹琴取乐。” “不行!”这次的拒绝更为干脆。 看着她神情更难看,白芜不受控制的瑟缩目光,“他手腕受了伤,不能弹奏。” 不动声色的低头,霍旻辰看向自己手腕,戴过镣铐磨出的伤确实还没好。于他而言,这一层皮肉伤压根算不得什么,他自己都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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