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稍一抬眸,便可看到她眨动着的长长的眼睫,挺翘的鼻梁,以及饱满的双唇。 一看到那唇,他脑中便浮现出那日在水下给她渡气时的情景,面上不由得开始有些发烫。 “姜欣然。”他突然出声。 姜欣然一怔,抬头看他:“奴在,世子有何吩咐?” 楚哲低着头,一边翻动手里的案卷,一边语气随意地应道:“你挡住我的光了,最好能坐着。” “哦,那奴……现在就坐着。”她老老实实搬了张圆凳,坐在了桌子的另一边,认认真真地翻阅案卷。 姜欣然阅书速度极快,一目十行,一个时辰之后,她便看完了全部案卷,心头涌出些许疑惑,嗫嚅着问:“世子,我……有些地方看不明白。” 楚哲合上自己手上的文书:“说吧,哪里不明白?” “那个朱元香当真是他杀么?这个忤作赵远的话实在有些牵强。” 这姑娘倒是聪明,一下就问到了节骨眼儿上,楚哲从案前起身,在屋内踱了两步:“朱元香的死确实蹊跷,以前我也看得不甚明白,但现在,我找着她的死因了。” “因何而死?” “喉头风。”他略略一顿:“她的死状与陈医官所描述的症状一模一样。” 姜欣然惊得从圆凳上站起来:“也就是说根本没人想要杀朱元香,那伯爵府的赵天磊就是被冤枉的?” “赵天磊肯定是被冤枉的,至于有没有人想杀朱元香,这可说不好。”楚哲面上多了几分肃穆,隔着莹莹烛火看着她:“假如有人知道你那婢女不能服用庵波罗果,却有人故意将庵波罗果换种形式给她服用,这算不算谋杀?” 姜欣然蓦地愣住,沉思片刻后喃喃着:“也就是说,有人用掩人耳目的手法杀死了朱元香,继而陷害赵天磊、陷害大理寺一众官员,可他们的目的是什么?为何要这样做?” “姜欣然。”楚哲面色平静地行至她面前,长长缓了口气,那气息拂得她额前的发丝也跟着轻轻颤动。 他高大的身影朝她微微笼下来,好似要将她裹入怀中一般,却又偏偏克制地保持着该有的距离,声音也变得暗哑而低沉:“这件案子复杂得很,可能背后的真相要比现在案卷里所记录的内容多得多,但眼下我不能尽告知于你,待确定详情后再说吧。” 姜欣然还不习惯与他这样近距离地面对面,尴尬地往后退了两小步,朝他福了福身:“那就有劳世子了。” 他嘴硬地回了句:“我又不是为你。” 姜欣然攥紧手里的帕子:“奴知道,世子乃是为天下大义。” 他被哽得说不出话来。 他不说话,她也便不吭声,两人就这么沉静地相对了片刻。 “世子。”姜欣然突然抬头看他,一双黑葡萄般的眼眸里闪出点点烛火:“有件事,奴不知该不该说。” 楚哲转身行至案前,坐回到太师椅里,心里明明很期待,嘴上却是一副毫不在意的语气:“你想说便说,不想说便不说,又没人逼你。” “奴若是说了,世子能不能……保证不生气?” 呵,这是向他提要求了,“行,本世子可以保证。” 姜欣然这才缓了缓,娓娓开口:“那日在林中遇刺,那些黑衣人投向我们的火药球,其实是五颜六色的。”说到这儿她忍不住怯生生地瞥了一眼楚哲。 楚哲的面色沉了几分:“继续。” 姜欣然便继续说:“那五颜六色的火药球里,只有红色与蓝色会爆炸,奴寻思着,刺客定是在黑市买的火药,买到的量定也不多,所以才会只选两个颜色来爆,再就是,奴也怀疑,刺客背后之人,是不是也隐隐知晓……世子眼睛的事,所以当时那情况,实际上也是对世子眼睛的一种试探?” “姜欣然。”楚哲突然出声,面色冷如冰。 “奴在。”姜欣然赶忙垂下头,等待着他的责骂。 她知道眼睛是他的隐痛,外人碰触不得,故尔也一直未提林中之事,今日若不是说到这件案子,她也不敢冒然提到。 “夜深了,你且回房歇息去吧。”他并没责骂她,缓了口气,下了逐客令。 “是。”姜欣然老老实实地退出了正房。 待她一离开,屋内的楚哲突然握紧双拳,咬牙说出了一个名字:“柳若施!”
第44章 起疑 在楚哲的记忆中, 柳若施曾有两次对他的眼睛起疑。 一次是在柳若施刚被扶正后不久,为笼络楚玉书, 她提出由她亲自来抚养楚哲, 楚玉书想也未想便点头答应了。 自此,楚哲便被她以教画的名义关入一间三面临江的屋子,屋内除了案桌、文房四宝, 以及两扇巨大无比的槛窗,再无别物。 松江河的水不停地拍打江岸,冷风裹着江面的水汽一阵阵从屋外袭卷而过, 寒气袭人,耀眼的光线自槛窗泄入, 刺得人睁不开眼。 那时楚哲的眼睛不只识不得颜色,还格外畏光, 他只得半眯着眼, 瑟缩地蹲在墙角,躲避冷风, 躲避光, 更是躲避绘画。 那时他只有五岁, 母亲刚离世不久,没有依仗,任人鱼肉,这间看似明晃晃的屋子,却是第一次让他知晓了什么是人性的阴暗。 柳若施永远摆出一副狐狸般的笑脸, 温言细语地劝慰:“子仲啊,我这也是为你好, 侯爷素爱丹青, 你作为他的儿子, 多少也要习得一些他的本事吧,再说了,这偌大的家业往后说不定都指着你来继承呢,那库房里收着多少名贵字画,你若是对丹青一知半解,可不就是个睁眼瞎么?” 楚哲背朝她,双手抱膝,只说了两个字:“走开。” 柳若施温婉一笑,眸中却掠过一缕阴毒的光,吩咐钱嬷嬷,“断了世子的饮食,再将这屋中的炭盆撤了,世子何时拿起笔绘画,饮食与炭盆便何时恢复。”说完便款款出了屋子,并反锁了屋门。 正值冬日,楚哲又冷又饿地在屋中熬了一天一夜,待第二日柳若施再次出现时,他仍神思恍惚地蜷缩在墙角。 柳若施瞄了一眼案桌上仍空空如也的宣纸,转头吩咐婢子:“将他从地上架起来。” 两名婢女得了令,将楚哲从地上拖起来,扶到案桌旁按住。 柳若施满脸堆笑地端出一盘流香四溢的鸡肉,“子仲,你若是能在这纸上随便画出一枝梅,不管画得好与坏,我便赏你这盘鸡肉,如何?” 楚哲抿着唇,眸中垂泪,没吭声。 柳若施微微一笑,又端出一碗百花羹:“还有这个,听说是你最爱吃的。” 小小的孩子,定然也是饿坏了,他看了眼摆在面前的菜肴,硬撑着拿起画笔,在宣纸上画下了他眼中的梅花。 那是一枝奇怪的梅花,花与枝的形状倒是很逼真,颜色却让人瞧着甚是别扭,长着菊黄色的枝杆,釉蓝色的花朵。 柳若施看着这画怔愣了好一会儿,满脸狐疑地问:“子仲,你莫非是不识得颜色?” 楚哲闻言心头一紧,却又想到母亲生前的叮嘱,咬了咬牙,愤恨地回怼:“我只是不想让你称心如意而已。” 如此才将起疑的柳若施糊弄了过去,却也换来更长久的挨饿、受冻。 柳若施第二次对他眼睛起疑,是在他的束发之年。 那时鲁氏已窥得柳若施之心机,早将楚哲养在了怡安院,亲自来照料他。 那一日正是中秋,楚家齐聚一堂,围在膳房吃暖锅。 侯府是何等富贵之家,那暖锅的食料自然是应有尽有,桌上摆放的调料也是琳琅满目,一家人吃得热热闹闹。 鲁氏坐在首位,吃下两块涮羊肉后牙口泛辣,想要杯甜饮子冲淡些许,旁边本也站着伺侯的仆从,随喊随到,偏偏鲁氏今日心头愉悦,再加之楚哲就坐于她身旁,于是满脸慈爱地道了声:“子仲,你且给我倒杯甜饮子来。” 饮子就放在旁边的案桌上,共有三种口味,甜的、酸的,再就是果酒,也分别用三种不同颜色的陶壶盛装,缃色、碧色、山梗紫。 钱嬷嬷还特意出声提示了一句:“世子,那缃色壶里装的便是甜味饮子。” 楚哲没理会她,拿起瓷盏起身去倒饮子。 三种不同颜色的陶壶在楚哲眼里不过是三种不同层次的黑色,他暗暗吸了口气,冒险选了其中一种,倒进了瓷盏。 终归,他还是选错了。 鲁氏端起瓷盏刚饮上一口,便被呛得连连吸气:“哎哟,我这大孙子怕是要醉死我这个老婆子,竟给我倒了果酒来喝。” 楚哲心下愧疚,忙拍着鲁氏的背给她顺气:“怪孙儿,刚刚一时走神拿错了壶。” 坐于正对面的柳若施温婉一笑:“刚刚钱嬷嬷还特意提醒了世子,说这甜饮子就装在缃色壶中,世子却偏偏选了紫色壶,莫非世子这双眼睛瞧颜色瞧不真切?” 鲁氏闻言不痛快了,接下话头:“今日开开心心的日子你说什么风凉话,子仲都说了是一时走神,你却偏要扯到什么眼睛上头去,柳氏啊柳氏,难不成你就巴望着子仲出点儿什么事才好? 柳若施一听鲁氏语气不善,气焰立马矮下去:“婆母多心了,妾身不过是担心世子身体而已。” 楚哲斜了她一眼,冷哼一声:“本世子的身体好得很,就不劳烦侯夫人挂心了。” 如此,才再次将柳若施的疑心压了下去。 这么多年过去,楚哲一直小心翼翼掩饰着自己的缺陷,知情人除了过世的母亲,便只剩后来出现的姜欣然。 要说想借用此事作妖、并成心要杀他的人,除了两次起疑的柳若施,他再想不出还有别人。 又是不得安枕的一晚,次日楚哲早起去上朝,下了朝与仁帝聊了一会儿朝中事务,这才转身去找冷凡。 冷凡无缘无故被楚家姑娘欺负了两次,这几日心里正如猫抓一般,说不上是难受,也说不上不难受,反正心绪复杂得很,连带着见到楚哲也没好脸色。 “怕是要让楚大人失望了,那日所抓的两名林中刺客,撞墙而亡了。” 楚哲面色一怔:“什么时候的事?” “昨晚。” 楚哲随冷凡来到狱中,刺客所住的两间囚室还未来得及清理,墙上地上皆是血,浓重的血腥味四处弥漫,久久不散。 楚哲在囚室中上上下下搜索了一番,仅在干草席中找到一个指头大小的铜制弯月,小小巧巧的,如孩童所喜的玩物一般,除此之外一无所获。 冷凡抱着手臂靠墙而站:“这囚室进进出出生生死死的人多了去了,也不知谁留下的这玩意儿,估计没啥大用。” 楚哲将那小小的弯月搁入袖中,出囚室朝他拱了拱拳:“谢过冷统领,因有要事在身先行离开。”说完转身往外走。 “哎,楚大人……” 楚哲步子一顿,回头看他:“冷统领还有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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