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侍奉的这些人都开始轮流守着。 尤其是近来这闷热的天,扰得女子频繁多梦。 走过一段路,红鸢来至产室,只见里间摆着个盛满冰块的铜鉴,一个侍女站在旁边,轻轻挥着扇子,白雾缭绕,往床榻飘去。 为了寒气过甚,放了层青色纱幔下来,能遮挡一部分。 时间久了,坐在床旁缝小儿衣服的仆妇感到阵阵凉意,扭头说道:“不要用冰了,受多了冷,对五姐的身子和肚子里的孩子都不好,扇一会儿吧。” 玉藻望了一眼在睡午觉的女子,铺了条薄衾,该是不会太冷,尤其是最畏热的人,但想着仆妇有过妊娠经验,还是放下了手里的团扇,拿来盖子落在四方的铜鉴上,把所有冷气都困在了里头。 在她要拿扇子,过去卧床那边时,红鸢伸手夺过,一手捏着扇木柄,一手轻落在玉藻肩上,小声笑道:“姐姐也去睡会儿,我来替你。” 这天热的,站着便能打盹过去,要是不趁着午间睡个觉,做什么都提不起劲来。 眼睛早就开始犯迷糊的玉藻打着哈欠,笑着说了句有劳,又不放心的回头看了眼,然后便去外间睡了。 红鸢去到卧床旁后,绕过仆妇,将薄可透光的纱幔挂在两侧床柱的鸾凤银钩上。 仆妇也抬头,拿针划了划头皮,眼睛瞟到床上:“把薄衾也给掀了吧,她本就畏热的,如今还怀着更甚,没了铜鉴,怕是会难受。” “诶好。”红鸢连应下来,又把被衾掀开,放到里边去,随后坐在床边,轻轻摇着团扇,怜惜的叹了口气。 倦眠的女子眉头微微蹙起,即使身上穿着轻薄顺滑的罗衣,但冰鉴不过盖着这么一会儿,已是汗湿轻罗,鬓角的碎发也被汗浸透。 扇了半刻钟,才有好转。 她也放下心,开始与人闲聊起来:“姨娘,怀身子的人会怕热?” “不止怕热,还会怕冷。”仆妇笑得亲和,穿了几下针,喋喋说道,“我怀五姐的时候,刚开始盛暑的夜里能打颤,到了快生的那两个月,又觉得浑身都是火。” 红鸢打量着眼前的人,由衷的笑出来,李姨娘来了府上将近一月,时时刻刻都是在亲自照顾她们大奶奶,有许多事,没什么经验的侍女难以注意到,仆妇却能一眼瞧出来,赶紧让人去换,便连今日这些细微之处,也是无微不至,空闲时候也没个歇息的时候,不是给大奶奶缝小衣,便是给兕姐儿和腹中没出生的孩子缝东西。 生母还是要对女儿疼爱一些的。 也是给她们帮了大忙。 她凑近去看:“姨娘这又是在给谁缝?” 李姨娘把穿到一半的线弄好,将针别在布上,确定不会伤到人后,大方的递给眼前这个侍女瞧:“给你们即将出世的小郎君缝的夏衣。” 红鸢才拿到手上,便感觉床榻一动。 女子长睫煽动几下,双目还是合着,后来又似乎是想要翻身,但腹隆如球,有些艰难,渐渐起了烦躁之意,伸手便要抓肚腹。 生怕出事,她连忙喊道:“大奶奶,大奶奶醒醒。” 李姨娘也起身,过来帮忙叫醒。 昏昏沉沉的宝因颤动着微翘的羽睫,挣扎几下后,悠悠醒转,人却还是惺忪的,眸底一片雾。 红鸢掏出块丝帕,覆在手上,而后伸去女子唇畔。 宝因张嘴,吐出蝉玉,声音也睡哑了:“扶我起来。” 把东西裹好放在高几上后,红鸢回来和仆妇对视一眼,同时俯身下去,两人各负责一边,小心谨慎的托着女子腰后,把人扶坐好。 李姨娘瞧见女子不舒服,立即猜到是为什么,月份到这时候,像是揣着个五六斤重的甜瓜,最是累的,五脏庙都被挤着。 她赶紧躬身下去,用手揉着女子腰侧,打趣道:“这一觉睡得太久,都快两个时辰了,怪不得会这样,一不注意竟叫你贪睡了去。” 腰腹的酸痛感减弱,宝因有些难受的擦抹着颈间闷出来的汗,胸脯也是粘腻到不自在,听到仆妇嘴里那番贪睡的话,极似母亲对女儿的嗔怪,不禁一笑:“姨娘怎么不去睡会儿,玉藻那丫头去都去了,这儿有红鸢就够了,怪热的天,不睡岂不难受,也省的你老挑我错处。” “她们年轻,怕粗心大意。”李姨娘按压了会儿后,将软枕搁在女子膝上,承担些重量,开始说些让人糟心的话,“五姐在谢府是娘子,在林府又是绥大奶奶,谁敢挑你错处。” 宝因神色渐渐淡下来,不再搭话。 红鸢也没闲着,去外面叫人端来温水后,又赶紧回来把床上的被衾叠好,归置在里面,然后再拿来隐囊等物放在上面。 这些都做好,侍女也进来了。 她把帕子浸湿拧干,亲自侍奉。 宝因也伸手接过,自己仔仔细细的擦了遍,紧接着第二盆水也端了来,又擦过第二遍。 第三盆水在跟前的时候,双手放入水中濯洗。 手刚离开盆,红鸢就眼疾手快地立马用干帕接住,把那些水迹拭去。 全部都收拾妥帖后,宝因换了身藕色縠衣,半躺下去,身子倚靠着前面放好的隐囊,撑额阅诗文。 李姨娘的力气没了用处,便也坐回去,继续做针线。 红鸢从外面进来,继续拿团扇给女子送着风。 闻听窗外的夏日虫鸣,徐徐清风吹过竹叶的悉悉声,醒来侍女婆子的脚步声,还有细微鼾声。 一时间,倒也使得人心静了下来。 只是,在瞧到书上的一句“蜀之山,峭狭而自上,奇险甲天下”时,宝因渐渐失了神。 前些日子,西南传来军情,林业绥、王烹所领的军队一再溃败,非但没有收复失地,还死伤千余人,朝中官员开始纷纷上书要求问罪两人,尤其是举荐王烹的男子,在他们口中可谓是有双重的罪。 这些人,莫不是谢贤的门生,或是郑彧的族人,基本都属于郑谢权势范围内,而他们两人都于当日告病。 那时裴敬搏、裴爽在朝上力争,裴敬搏还以国土未丢,便是胜利为由,讥讽郑谢。 可他们像是受了谁的指点,并没有陷入二人设下的圈套中,只死死抓着王烹没有打胜仗。 最后裴敬搏不再开口。 皇帝李璋似乎也有了动摇。 裴爽为不负男子所托,稳住君心,继续极力抗争,上言“郑谢溃败死伤,半载时间,群臣无一人言,缘何林仆射与王将军才四月时日,诸公便一副国要亡的架势”,后又言“战事之中,将、师、君缺一不可,将要勇,师要谋,君要稳,如今胜负尚未分出,将、师仍还在西南,陛下便要因为这些郑谢的伥鬼而迟疑吗?” 这些话,字字句句都戳着郑谢的心肺,朝上有不满郑谢的官吏,兴致勃勃的说与知己听,便也传出了含元殿。 但最后皇帝是如何决定的,听进去了或是圣怒,无从知道。 宝因眨了眨眼,再也瞧不下去这些密密麻麻的黑字,下榻去坐床那儿,提笔开始抄写从前曾答应过法师的经文。 这部经书是要供奉在神像前的,因与那只仙鹤的缘分,上清法师才找到她,积累福量的事,自不能推脱。 只是体量太大,又需用小楷一笔笔的写,凡有脏污错字,那一张纸都要废弃烧掉,断断续续一年,只剩下最后一篇,本想着等孩子生了,再写完送去的。 但...心神实在不宁。 两个时辰后,她停笔,卷起捆束好。 随后让玉藻好生送去天台观。 没多久,小厮便驾着马车,载着人往缈山去。 - 同时,在千里之外的西南,一匹枣红马被人骑乘着出了广汉郡城门,疾速跑在官道上。 十六尺宽的道路,随着行驶,渐渐变为八尺,而后是七尺。 一声勒缰绳的声音落下,马也停在了一处山脚下。 王烹连忙翻身下马,拿着圣谕,去了半山腰处的紫霄观。 这处道观,原先也是有芸芸信客的,可自从闹了匪患,无人敢再来,因这里紧挨着那些人所盘踞的山头。 渐渐也变得冷清,只有道人还在。 观内的法师见到人来,行道礼。 从小在隋郡那种修建防御工事之地长大的王烹信不来这些神神道道,但还是回了个平礼,问道:“林仆射呢?” 十几日前,男子旧疾再犯,来到此处静养。 法师伸手指引:“在靠近山崖的那间静室。” 王烹拔脚就往后面供信客休息的地方走去,推门便见男子披着外袍立在窗前,望向对面青山。 案桌上的博山炉还散着一股香。 大概是起身时不注意,把装药的瓷瓶给带倒,里面的药丸也滚了出来。 “从安兄。”他倒吸一口凉气,这人还没被疼死,那真是八方神仙守在紫霄观,“这十几日的药,你都没吃?” 配了一月的药丸,不该还剩这么多。 林业绥头也没回,声音不急不缓,带着山间的寒冽:“太过依赖这些药,我会死得更快。” 当年男子从建邺去隋郡,因水土不服,抵达后,脸色半月都是白的,后在他父亲王桓将军麾下,又因年纪太小,而被其他司马幕僚所轻视,那些覆灭叛军约三十万的战役,是这个人整整七个昼夜不曾合眼,不停推导出的胜利,可后面半载的时间里,也以致碰根头发丝便如同万针扎进颅内。 军中医工也给专门配了药调和,只是其中止疼的具有依赖性。 因而男子只有在严重到难以忍受时,才会服用。 熟知这些往事的王烹不再劝阻,从怀中拿出一封文书,递过去:“果然如你所料,郑谢的那些门生子弟上书参你,裴家族兄弟与他们辩论了两个朝会,最后还是裴爽极力抗争,情理之言轮番上场,陛下这才宽限我们到九月,要是还没有打出一场胜仗,便要派人来西南问罪了。” 病这些日子,林业绥消瘦不少,伸手接文书时,也能窥见其指节泛白,青筋瞧得一清二楚。 他淡淡瞥完,问道:“太子可有被牵扯进来。” 王烹摇头:“这几天,建邺那边送来的书信并无提及。” 虽然人离开建邺,但男子在那儿留有后手,自来这养病后,消息便由广汉郡的他来接收。 一件大事落地,林业绥眉眼松开,低垂眼眸,把文书折叠回原样,付诸一笑:“不亏是有比干挖心之志。” 太子是自己的万不得已之策。 若太子出面,便证明他和太子私下有所联系,这盘棋将会变乱,不论是他还是太子,在皇帝面前行走都会更加艰难。 王烹一边把文书重新放回怀中,一边焦虑的开口:“可只到九月的限期,能赢吗?” 这近四个月来,他们完全就是被对方牵着鼻子在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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