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听到这话, 朱氏的气焰来的快, 去得也快, 立马便熄灭下来,像那庄子里蔫巴的老韭。 郗雀枝看妇人安安分分的, 嘴里也不再说些讥讽的话, 眼睛转了弯,问她:“要是胎位不正,可会难产?” 这些事, 她一个娘子无处去知晓, 要是问带下医, 更是引火烧身。 身处他人檐下, 能问的只有眼前人。 朱氏看着这个庶女,平时柔软温吞,别人稍微说句话就能被吓得惶惶恐恐、难以度日的人,此时竟冷冷静静,没有丝毫慌乱,反还将自己一军,为了儿子,也只有老老实实的点头:“那姨娘生你的时候,稳婆才知道是胎位不正,大冬天的,雪下了足有膝高,带下医请了却迟迟没到,在最后关头,因算过命理,你大人深信肚子里的是儿郎,做主保下了你。” 这些年来,自己何曾不怨过那人薄情寡义,府里最受宠的姨娘竟死在了这上头。 待那人瞧到是女郎时,气得马上就要掐死,是她抢过来抱在怀里,养在了自己膝下。 原先还有些忧郁的郗雀枝舒畅一笑,她没有记错,不过一瞬,又收起笑,面无表情的看着朱氏,自己所谋求的与妇人的利益是息息相关的,若想达成目的,必须要先与这个嫡母袒露心迹。 她道:“我想嫁给大表兄。” 朱氏只觉自个耳朵出了问题,又恐女子被林府这花红柳绿给弄迷糊了:“好好的正室不做,你要去做妾?” 西府那位早已娶谢氏为妻,要真去了西府,哪是嫁过去的,怕是纳进去的。 郗雀枝朝妇人招了招手,笑得无害:“所以我才需要母亲的帮忙呀,若无母亲,只怕我日后寸步难行,便是想要照拂兄弟姊妹也是无力。” 朱氏虽不喜女子的目无尊长,但受制于人,还是走了过去。 郗雀枝俯身,耳语一番。 朱氏霎时离远,惊恐道:“你、你怎能干出这等事来!” 郗雀枝的手心抚摸着膝上裥裙,这样的轻容纱也是郗府没有的,既然都是庶女,为何她还要做低居人下的那个,山水养出来的人算什么,金银富贵养出来的才叫好。 沧海院那一闹,二太太被管得服服帖帖,三太太后面所说什么大宗之类的话,她才知林府中,西府大奶奶才是最尊贵的。 表兄回不来,胎位不正,岂非天助。 女子勾唇:“母亲怎么不想想,我要是嫁给表兄,当了西府大奶奶,林氏主母便是我,要做些什么,连姑母都不能置喙,待我生下儿郎,那他就是西府嫡长子,未来的大宗,我在表兄面前还不是母凭子贵?许孩子外祖父和舅父一个建邺的官职,岂不是应当的?那时母亲也能来建邺与我们团聚。” 朱氏咽着口水,被说得动了心。 郗雀枝见妇人上道,起身走过去,露出女儿撒娇的亲昵:“我便知道母亲待我最好了。” 既然做妾不行,那续弦呢? - 入了六月,暑热攀升。 郗氏与郗雀枝闲话时,嚷着夜里闷到不行,没人扇风根本睡不着,于是这个娘家侄女当夜便留在了福梅院,一直守着屋中,摇着团扇直到后半夜,天稍凉了些的时候。 如此守了三四夜后,郗氏望着侄女苍白的脸,起了疼惜的心,想要从自个的私库中挑些珠花凤钗赏给女子。 “姑母这是作甚?”郗雀枝惊吓得连忙推辞,娇嗔道,“姑母是长辈,夜里有所不适,雀枝身为小辈,自当要亲历亲为的,怎可假手于人,您今日这一赏,岂不是说雀枝另有所图?” 郗氏佯装不悦的嗔了眼:“我知道你有你的孝心,可姑母也不能,不然旁人听了,还要说我老而为贼。” 郗雀枝抿着唇,手上的扇子摇得更勤了:“要是姑母实在想赏,倒不如赏给雀枝一只玳瑁,我从前在书上瞧过,玳瑁极是好看,七八岁时便昂求过大人,只是在这样好的猫儿只在建邺有,不知道为何,儿时得不到的,大了便总是念着。” 玳瑁在别地儿难求,可对建邺的高门大族来说,不过就是花些银两的事,这样的要求,郗氏听了,笑着直呼女子太容易知足,然后便立马差人从自己私账上支些钱去西市买只回来。 辰时出坊,午时便回了府。 站在屋中的郗雀枝瞧见婆子抱着的那只黑黄混色的猫,毫无波澜,直至郗氏开口,她立马便放下手中团扇,双手捂嘴,脸上又惊又喜,只差高兴的哭出来,转过身好一番感谢妇人后,急不可耐的走过去,抱到自己怀中。 感知着手中的软乎,她眼神滞住,随后给它顺着毛,只是说话时,依稀能听出几分僵硬:“怪不得古人这么喜玳瑁呢,如此温驯,丝毫不惧人的,听说还有缘起之意。” 忽然怀中的东西挣扎了几下。 女子一只手紧紧捏住它后脖颈,另一只手使劲抓着后腿,又故意用手臂挡住了脸,掩住猫发出的声音。 自小的经历,使得郗氏最不喜猫这类傲气过盛的畜生,如今一听“缘起”二字,眼角皱纹微凑在一块,浮出笑意:“竟有这样好的寓意,让它也来我怀里待会儿。” 郗雀枝结舌,随即字字体贴:“这猫儿刚买来,在外头那些人手里,身上还不知多脏,姑母身子本就因这天热不适,正是毒邪最易侵袭的时候,雀枝可舍不得叫姑母受罪,还想长长久久的侍奉尽孝,待雀枝先带回江梅院洗洗,等姑母精神好了,再带来可好?” 为了个畜生,便要受苦,郗氏是不愿的。 趁着妇人皱眉之际,郗雀枝屈身万福,先走了。 菡萏瞧着自家娘子一副强颜欢笑的模样,赶紧上前:“娘子,我来抱吧。” 女子最是不喜这些畜生,只觉得浑身都是脏的,不论洗多少遍都洗不掉。 郗雀枝摇头,面上平静,步履却极快:“既是演戏,便得做全。” 直至离开福梅院,走到二门外时,她才慢下脚步,朝守门的婆子打量去,是她交好的那个。 思虑几下,立马走过去,上了台阶,刚到人面前,女子故意放走了怀中猫,任由它跑去外宅。 借着寻猫的由头,郗雀枝也出了二门。 一路寻到书斋去。 看见有小厮守在不远处,故作焦急道:“这可如何是好,姑母新买的玳瑁,心里疼爱得紧,要是丢了,我死也难赎罪。” 说着说着,眼泪就下来了。 菡萏连忙安慰,朝小厮求情。 犹豫之下,小厮只能让这位表娘子进去,但还是尽职的一直盯着。 菡萏瞧着女子站在书斋门前,立马领悟过来,假装被热晕过去,小厮也收回视线,走过去察看情况。 主仆二人的配合之下,郗雀枝顺利进了屋内,径直走去书案前,想要找副男子亲笔写的墨宝,可翻翻找找之下,竟不知从哪里掉出来一封信。 她捡起,看了看,嘴角扬起。 自己原想模仿表兄字迹写封差不多的,不曾想竟有现成的。 看来表兄是真的不爱这位表嫂。 不然怎会如此狠心,早早就备好这个。 只等着拜相那日。 将信塞进袖中后,她按照前面的法子出了书斋。 - 初六那日,辰正两刻。 一名带下医被婆子领着匆匆进了微明院。 来到产室,便见宝因站在宽敞的里间,由侍儿搀扶着,左手不停地在轻抚胸脯,似乎有一口气哽在这里,不仅气色全无,还发着虚汗,肌肤的透亮异于平常在日头下。 婆子躬身道:“大奶奶,请来了。” 宝因缓下动作,抬眸看去,稍点头,而后走去榻边坐下。 玉藻也赶紧搬了张绣墩过去。 来时,婆子已将女子的症候都说清楚,带下医行了个礼后,不敢耽误,屈身的同时,伸手探脉,不免惊了下,热到有些烧人。 然后再望、闻。 待断好脉象,她开口,语速舒缓,有着医者安抚的之意,平白叫人安心:“大奶奶本就有实热症,又怀着胎,更是加剧此症,便会有身子高热、口干发汗、焦虑头晕之症,夜里自然也就失眠多梦,且已隐隐有些往阴虚症转变,虽是急病,但不必忧心,吃些清热补阳的药即可。” 带下医都是专治妇人带脉以下的症候,为方便高门贵女瞧病,基本都是女子出诊。 宝因收回手,眉目倦意极重,淡淡说了句:“我不大想吃药,可有别的法子?” 看着女子的脸色,带下医知她如今心慌严重,汤药更不愿吃,略加思索后,笑道:“可以针刺,避开腰腹处及几处重要穴位,伤不到胎儿。” 红鸢也端来了红酥。 冰镇过的樱桃,浇盖以冰蔗浆,其中滋味,不仅味美,更是凉心。 只穿了粉色纱衣的宝因仍觉得热,浅浅颔首后,一面拿帕子擦着额上鬓发的汗,一面捻着樱桃细柄,送入嘴中,咬下殷红的果实。 吃了三四个,再想继续吃时,被管束着她不能太贪凉的红鸢给拿走了,只因前些日子冰食用多,坏腹。 随后,另有侍女来解开她的纱衣。 带下医也已拿出专治热症的鑱针,仔细擦拭过后,近前来轻扎在穴位上。 宝因咬着牙,忍着这股隐隐约约的痛感,视线垂下,可见肌肤被浅刺出血。 红鸢站在旁边,不停为女子擦汗,还有一人则擦着血。 水也叫了好几次。 大约半个时辰后,才算好。 要送人走时,玉藻担忧问道:“不知我们大奶奶的胎位可正了?” 怀了六七个月,胎动频繁,幸亏那时沈女医瞧出不对,立马叫人脱衣,仔细观察着胎动的位置,确定了胎位不正。 虽不说,可这事何尝没有在烦扰着女子。 妊娠越近,才会越惊慌。 带下医摇头:“胎儿长大,腹中已不够伸展的,便也不再怎么有胎动,尤其是临产前几日,更是摸不出来了,只是有沈女医用手推过后,大概已经无碍。” 宝因拾来绢扇,轻轻摇着风,未继续这话头:“我娘家姨娘近两日身子也有些不适,只是她前面出去了,还要劳你留下看看。” 带下医忙称不敢担这个“劳”字,而后出去歇凉等着。 没一会儿,院子里又传来了说笑声。 送完女医出去的玉藻,连忙进屋,附耳与女子说道:“江梅院表娘子身边的那个菡萏来了。” 宝因听完,连眨个眼的时间都没有,人就已来了。 只见菡萏走到近前,恭敬行礼:“大奶奶。” 宝因打量了眼,见这侍女焦急慌张,担心问她:“可是你们娘子病了?” 这话刚出,菡萏立马点头:“娘子前面刚从福梅院侍奉完太太回去,谁知一进屋子便发痧中暍了,听府里的人说大奶奶有热症,许是有配着现成的药,所以我来碰碰运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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