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悸不安的妇人跌跌撞撞跑出去,朝院里忙碌的一众侍女婆子大喊:“带下医还没请来吗!” 前面为了不让热气逼袭女子,红鸢和屋里的人都出来了,此时听到稳婆在问,她开口接话:“已经遣了三个小厮去,婆子也去了一个,不知怎么的,他们都没回来。” 辰初始,至如今申末。 到库房拿来野参的玉藻,在心里已啐骂了几百遍,最后逼不得已,把手里的东西交给红鸢,转身就走:“我亲自去请一趟,那几个王八羔子千万别叫我逮到,主子生产,竟敢如此怠慢!” 瞧见那根人参,稳婆脸上也稍微有了些喜色,能撑多久是多久:“快把野参切下一片,拿进去让大奶奶含着。” 红鸢连欸几声。 一旁的李姨娘自顾自的焦虑着,来回踱步搓手,想到朱氏跟自己说的话,还有那封文书。 如果这次捱不过去... 她快步走去产室,在外间拉住稳婆:“里面情况怎么样了,胎儿可有正过身来?” 满手血污的稳婆摇头:“大奶奶既是横产,又是热产,胎儿横着出不来,大奶奶也没力气再生,最要命的是养水已破了,要是再产不出来,可能胎死腹中,到时便要二中取一了。” 李姨娘深吸了口气,像是下定了决心。 “这是西府的嫡长子。” “若到了万般无奈的地步,还望要尽力保住大奶奶腹中的孩子。” 作者有话说: 【出处】 1.横产、热产等相关生产知识都出自北宋杨子建的《十产论》。
第102章 撒手 满头汗丝的宝因细细抽着气, 纤纤手指不再紧握,子安贝就那么静静的躺在她掌心中,似就要这般撒手而去一样。 还是什么都没变。 生她之人,将她带到世上来的人, 时隔二十二载, 在外面亲自开口放弃了她, 要送她离世。 为荣华富贵生她, 又为荣华富贵要杀她。 原来这便是道经中所说的慎终如始,则无败事。 宝因眉头与鼻翼委顿的耸动着, 出息微微,像只病弱的猫儿, 可是被汗水打湿的睫毛再也颤动不起来, 恍然落上了千斤重物。 双目合上的一瞬, 思绪顺着狭长的甬道回到了儿时。 那个小小的稚童追着妇人,不停地唤阿娘,可阿娘总是爱唤她作药引子, 只有太太赏了东西给她时, 阿娘才会开心, 喊她一声五姐。 好长的一段时日内,无知的稚童便以为药引子是自己的小名, 直到府里的大娘子听了直笑道“药引子倒还以药引子为傲了”。 三岁的稚童第一次知道, 她不是一个人,只是一味药。 生养她的阿娘也是如此想的。 稚童长至五岁,妇人与她说:“我只能教你识些字, 可这样是嫁不了好人家的, 日后五姐要好好跟着太太学些管家之道, 将来才能去高门做太太, 那时千千万万别忘了姨娘。” 然后,妇人便疯了。 她去了西棠院。 等她长至十一二岁时,妇人又好了。 每每她捧着东西要孝顺妇人时,从来都是说恩、恩、恩!那时她总是想,为何私下便不能好好做一场母女。 原以为、原以为妇人这次来是真心照望,虽还时不时便说些什么恩德之言刺她,也只当听不见便是。 在这天地之间亦步亦趋、步步为营,在这产床上九死一生,究竟是为了什么。 不过只是味药引子罢了,何必苦苦挣扎、何必留念。 宝因的眉目变得平静,鬓角的发也叫泪水给浇打成股,胸脯上下起伏着,极其缓慢,恍若是在走这人世的最后一段路。 那枚子安贝也慢慢从掌心往外边滚去,摔碎在地上。 随即,有人脚步急切的走来。 - 桃寿睡完午觉起来难受,拿着以前看病的方子去庵庐配了些药,途径,听到府里姐妹都在说微明院那边的事,凑过去才听了没一会儿,院里的人就来喊她回去,说是太太醒了。 她赶紧提起裙摆,慌里慌张的就跑进了福梅院。 回屋去放了药,又忙不迭去侍奉妇人。 郗氏揉着额头,从里间出来,所问依旧还是:“谢氏生下来了吗?” 这一整日,她都在等着微明院的消息传来,便连睡觉都昏沉了起来,只盼着千万要是个儿郎。 桃寿轻车熟路的拿来长串念珠挂在妇人脖上:“还没呢。” “都申时了。”郗氏叹出口气,坐在榻边,拇指不停拨着圆润的木珠子,隐隐能听出丝烦躁和怨愤,“要是到了夜里才出来,对孩子日后命数是有害的,实在不行,你去叫那些侍女熬些催产药给谢氏吃下去。” 拿来扇子,桃寿只觉心中一阵恶寒,但自己一个侍奉人的奴仆也说不得什么,边挥着竹柄,边答:“我回来时,听人说大奶奶好像是横产了,原是坐产的,如今都换成卧产了。” 听到横产,郗氏惊慌起来:“孩子可有大碍?”她两手拿着佛珠,看向龛上的阿弥陀,默道几声弟子有罪,又问,“谢氏如何了,为何不请女医。” 桃寿逐一回着:“沈女医已进宫好几日,去病坊请带下医也一直请不来,前面那会儿,大奶奶院里的那位玉藻姑娘都亲自去了。” 要真如那带下医所言,此胎是儿郎...郗氏紧紧捏着珠子:“别出事才好。”仅是念珠已安不了心,妇人起身往佛龛去,“我前些日子不是配了些补气的药丸,你叫人送一丸过去,我去念会儿经。” “欸。” - 甬道相隔的东府那边,菡萏带着满身佛香回了江梅院,她四处张望了会儿,确定附近没有侍女婆子在后,便赶紧进了屋子,与女子说道:“那边派去请医的人都被打晕了。” 医者无数,她便是想破脑袋,也没法子让所有带下医都来不了,唯有从源头才可解决。 郗雀枝满意点头,赏了块木蜜金毛面过去。 糕向来是高门权贵的食物,既珍美又奢贵,寻常人只有节令才舍得吃,便连郗府也是不常吃的。 得了赏赐的菡萏双手捧着,都舍不得吃一口,又更加尽心的替人担忧起来:“若是太太那边知道请不来医,发现了什么,要亲自去请...” 郗雀枝将花截肚塞入嘴中,端着未来奶奶的范,比先前更加细嚼慢咽,尽量使得动作瞧起来自然顺从,而非东施效颦:“那也迟了。” 这么一遭,便是从难产中活下来,肯定亏损严重,要是再瞧见那封信,也够她那位表嫂生忧思,还没恢复好的身子必然愈发一落千丈,就如她在福梅院说的,孕期与月子最不能被烦心事搅扰,不然起了自戕的心也是可能的。 女子舒心笑着,仍是不放心的盘问了遍:“你是如何说的?” 菡萏殷勤作笑:“娘子放心,我只说自己是林府的侍女,平日里被那些人欺负惯了,今日得知他们要出来给主子办事,所以才想整治整治,我还特地嘱咐他们守到戌时坊门落下,那几人也都是从外地来建邺走商的,明儿便要离开,瞧到给的那些通宝都够他们走商两回的,马上就答应下来,到时等绥大爷从西南回来,想要查也无从查了。” 后又自家主子心疼道:“只是娘子攒了这些年的细软通宝都没了。” 郗雀枝嗔笑着用手指点了点自己这侍女的额头:“舍些小钱,换大福分,可惜什么?” 话了,又起身给福梅院住的那位姑母抄佛经去了。 - 出了二门,玉藻瞧见谁都是满肚子的火,浑身都是谁敢来搭话谁就别想活的架势。 偏偏到了角门,上来一个小厮,着急问她:“玉藻姑娘,出什么事了?” 玉藻哪能顾得眼前是谁的小厮,听到这装模做样的话,心里烦躁的直接开口就怒骂:“大奶奶难产,我得赶紧去请医,还不赶紧给姑奶奶我滚一边去!” 说着说着,眼泪也马上掉了下来,忍不住的哭着,边用衣袖擦着脸,边心急火燎的跨出府门,往巷子外面走,就是他们这些贱骨头潦草塞责害得。 要是出了什么事... 心里越想越难受,干脆哭出了声来。 受命提前回来给女子报信的童官浑身一震,半个身子都进到了府里,马上又退回来,匆匆往城外赶去。 赶到陵水驿时,馆驿内的医工正从专供官员歇息住宿的房间内出来。 前日夜里子时,王烹领兵成功收复蜀郡,他家大爷嘱咐了些事情后,便于寅时去最近驿站,骑日行五百里的驿马在今日卯时赶到建邺附近。 只是彻夜颠簸,使得胸肺的病情加重,不得不停下,在这儿先看医,同时又不放心的吩咐他马上回府一趟,是报信,也是要探听府里的情况。 想起那个侍女的哭声,像是天塌下来了一样,童官仓惶进屋,对着半坐在卧床上的男子立刻回禀:“大爷,大奶奶难产了。” 林业绥号过脉,整好宽袖,把泛着病白的手腕遮住,听到小厮的话,手指滞了会儿,长眸垂下,语气浅淡的吩咐了句:“准备快马,回府。” 童官不敢置喙,连忙去办差。 人走后,林业绥也下了床,缓步走去横杆处,慢条斯理的穿着没有血污的衣袍。 然后俯身,生生呕出了一大口血来。 - 红鸢进屋来时,正好与仆妇擦身,她不知李姨娘与稳婆说的话,拿着切好的野参片赶紧去到内室。 紧接着,便是一声震天喊。 “大奶奶!” 产床上的女子双眼紧合,唇肉惨白,每一处都是舒缓平静的,连原先还紧握着的手也是,俨然便是撒手人寰的模样。 后脚进来的稳婆看见后,马上反应过来:“野参片呢,还不快给大奶奶含着!” 慌乱的红鸢也努力镇定下来,掰开女子的嘴后,把厚厚一片参塞了进去。 稳婆去洗了洗手上的脏东西,又道:“快看看还没有气,探鼻息、听胸口,再看看还有没有脉象。” 红鸢全部照做着,女子的鼻息已经很微弱,心跳得慢了许多,脉象也是越发慢起来。 她害怕的哭起来:“阿婆,全都变慢了。” “先别哭,你在旁边给大奶奶打着风,先缓缓热产。”女医没来,稳婆只能继续先尝试着正胎,“再陪着说说话,看能不能管些用。” 说了好一会儿都不见起效,红鸢再也呆不住,连忙吩咐侍女去把大娘子带过来。 懵懂无知的林圆韫一进来,便蹒跚的跑过去产床边,踮起脚,雀跃的搂住女子,喊着娘娘,只是素来会笑着应她的人一动不动。 她顿时便嚎啕大哭起来,为母亲不理自己而伤心。 乳母要哄,红鸢给制止了。 ... 宝因的神思本已游离去了天台观,瞧见那只仙鹤在山崖前等着自己,她走过去,坐在鹤背之上,想要随着一块去天庭赴西王母的蟠桃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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