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眉头蹙起:“这是哪儿传来的钟声?” 没听到有什么声音的玉藻为了安女子的心,立马便叫旁边的侍女出去瞧瞧。 卯时的钟鼓声早已敲完,还有何事能使得全建邺城的钟鼓楼与道观寺庙的铜钟齐响...深思几番,宝因恍然醒悟。 侍女此时也慌慌张张的回来说“陛下寅末崩于长生殿”。 作者有话说: *那封信开头“子仁,觉白。”及结尾“东望长极,裁书叙心”两句是仿的曹丕《与吴质书》。
第126章 继位 消息从建邺传至汝阳郡时, 已是廿五,距帝崩过去整整两日。 彼时,天光沉阴,雾气中尚带着凉意。 汝阳郡城郭外的马嵬驿中, 林业绥临窗而立, 墨发散开, 身骨似松竹挺立, 披着宽博的鸦色外袍,眉眼看似柔和, 却满是疏离与淡漠,此时也只是面容平静到没有一丝波澜的瞧着馆驿内的驿户几人在接到丧讯后, 紧忙挂起孝布白幡来。 一切都布置好后, 驿丞前来叩响门:“令公。” 帝王崩逝乃国之大丧, 除却分封在外的诸王都应迅速前往建邺奔丧外,天下吏民皆要哭丧。 如今男子在,尚书令便为最高长官。 林业绥收回视线, 他昨夜睡迟, 以致寒气侵体, 不由轻咳一声:“不必顾及我,还是由驿丞带着他们哭丧, 我在屋中亦是一样。” 驿丞叹息一声, 听到里面的人声音沙哑,像极伤心过度的模样,再想及这位尚书令当年已及弱冠都不曾入仕, 又为五公主守孝, 更由天子亲自提携为内史, 而后一路高升, 位至尚书左仆射,压过三族,哪怕今时今日被明升暗降,调离到这里来处理一些压根称不上是叛乱的事,可心中必然是对这位亦师亦父的帝王,多有感恩,不免哀痛。 脑子里感叹良多后,驿丞拱手道:“还望令公保重身子。” 林业绥拧眉,虽不知为何,但为了避免麻烦,还是习惯性的嗯下一声,随即缓步走去案桌旁,不经心的看着近两月来驿兵走访四处而上报的文书,不禁冷笑出声。 上月他抵达汝阳郡时,先去瞧的便是那所谓东宫私自霸占田地所修建的宗庙,只见有几个身强力壮之人在那里架木搭梁,上前一问,既无买卖文书,也未到官署报备,问主家是谁,缄口不言,一派要做个忠奴的架势。直至上刑,才有一个撑不住的张口,张嘴便是与太子无关。 末了,全部咬舌自尽。 那些田地是汝阳郡世族的,贸然被占,还是皇室的人,自然觉得屈辱,命令府中的部曲仆从闹事,盘踞一方的世族利益相当,早就同气连枝,紧接着河南道与其有姻亲或是干系的都开始闹了起来。 世族所养部曲仆从皆是能上战场的,且人数不少,若处理不好,必定会成为叛乱。 本是可以动用馆驿兵力及守军直接强压的,但东宫即将继位,要先顾及新帝名声。 屋内的人思绪刚断,又一声叩门声陡然响起。 特地等在驿路旁,收到尺牍的童官用最快的脚程赶回来,进屋叉手,不耽误分毫的立即禀告刚得知的消息:“陛下崩逝的前一日,特地诏见了谢仆射,而谢仆射也于同日病逝,比宫里那位还要早了一个时辰。” 林业绥默了半刻,眼帘掀起,似深谷般黝黑的眸子望向外面随风而扬的白幡,心绪也跟着涌动。 至此,她的父母皆已不在。 敛好情绪后,他问:“建邺如何?” 童官奉上尺牍:“这两日进出建邺都很困难。” 国丧牵动天下,建邺又为一朝之都,难免会有人趁机作乱,林业绥并未多想,作寻常盘问:“太子有何消息。” 童官顿住,呼吸屏起,在心里早已做好男子会震怒的准备后,才敢开口作答:“突厥趁机发动攻击,征虏将军丢了一座城池,听说在廿一那日离开建邺,太子便奉帝命前往西北亲自监军去了。” 出乎意料的是男子没有动怒,反而沉默的叫人寒颤。 直至驿户送来驱寒的那碗热汤不再有雾气在空中旋,林业绥咳了两声,他右手端起,面色如常的喝下,拿帕子擦药渍时,世家清贵露于形,恍若当年那个挟天子以令诸侯的相公,冷声质问:“哪里来的帝命?” 这种时候,自知寿命无几的天子怎会贸然让储君离开,李璋当初对林卫隺的那份施恩,所求的就是要他保东宫平稳继位。 童官正要回答,驿丞忽领着一个满脸污泥的少年郎进来,身上官袍被荆棘所划破,却能一窥他气质非常人。 “林令公。”待见到男子,刺啦冒着血珠的手背互相握着,拱起举到与双目平行,自报姓名家世,不慌不忙的将事情叙来,“我乃东宫的太子舍人魏集,五日前西北军报刚送至建邺,太子便接到陛下诏令,令其即刻动身去监军,只是陛下病重,储君如何能动,太子深知其理,且始终记得林令公离别之言,故太子一直在想办法见陛下,寻求另外的方法解决突厥战患,可陛下不愿见,并接连几次派人催促,太子极力拖到第二日,但宫内已渐有太子不听诏令是见陛下时日无多,又因陛下有废立之心,所以意图谋反逼宫,最后实在束手无策,无奈之下,太子只好离开,在动身之前,令我偷偷前来寻林令公要个对策。” 林业绥打量着眼前的魏三郎,当年两家虽议婚不成,他却也给了个一搏的机会,如今看来确实堪用,来龙去脉皆说得口齿清晰。 审视的同时,亦将前面那番话悄然消化,最后男子沉声道:“陛下亲口说不见的?” 魏集摇头:“侍疾的贤淑妃说的。”又补充一句,“还有...御史中丞也如此说。” 御史中丞素来与东宫交好,太子原本是半信半疑的,有了此人作证,东宫既担忧李毓与昭国郑氏会趁自己离开时作乱,又担忧西北的情况是真的严重,所以才需御驾亲到,鼓舞士气,但天子垂危,便只能储君代劳。 想到这,魏集目露敬佩:“太子亲口说,帝位虽重要,但也绝不能因内乱而落得个败国丧家,使万民被突厥铁骑践踏,外敌当前,理应以此为首要之责。” 林业绥抬手撑眉,扫过案上文书,东宫是君子,另一位却不是,河南道世族叛乱之事多出自那位,君子之道不该向小人行,已过去两日...他应机立断道:“你立即骑乘日行五百里的驿马前往隋郡,当务之急是要太子尽快赶回建邺,坐稳大局。西北战事,待我今日处理完汝阳事务,明日便快马过去代为接管,让太子不必担忧。” 魏集拱手退去。 握拳抵嘴咳出两声后,林业绥伸手从容的收起这些关于叛乱的文书,凝声问另一人:“那些世族还在闹?” 驿丞摇头又点头:“国丧在前,已消停许多,不敢大闹,但只怕在太子继位前夕会想办法起事。” 林业绥拿起文书,走到炭盆前,稍弯腰,刚松手,一团火即刻窜起,他望着火舌逐渐变为灰烬,不冷不淡的说道:“不必再顾及什么,他们若敢闹,直接出兵镇压,死些他们的人也无妨。” 西北战火起,还赶上国丧,名声于此刻已无用,这位新帝注定不能做世俗眼中那个如圣人般的仁君,李璋所愿也终究实现不了。 驿丞都是由军中之人担任,馆驿内有驿兵,皆是平息内乱或押送追捕犯人之用,如今马嵬驿的这位正是从征虏将军麾下出来的,行事自有军中果敢风范,当即便道:“我这就去联合汝阳守军调兵。” 林业绥瞥了眼窗外:“等哭完丧也不迟。” * 翌日卯时,男子携家仆跨骑日行三百里的驿马从汝阳郡赶至隋郡,中途短眠两个时辰,在敦煌驿换乘日行五百里的快马,最终于廿八赶到。 翻身下马后,径直去了王桓的幄帐中。 林业绥行至帐外,只听里面传来争吵,紧接着便是怒不可遏又中气十足的大骂:“尔何知!” 帐帘被掀起,就见位于主位案桌前的老将军发间生白,重有四十斤的明光铠穿在身上毫不吃力,短须布满下颚与鼻下,其中也不发白须。 发须的黑白交替都在说着他的壮年已将要过去。 见到帐外的男子,老将军立即收起怒火,收放自如的笑道:“从安,你可算来了,再不来整个西北都要被这几个竖子伧人给拱手送给突厥了。” 林业绥拱手行晚辈之礼:“王将军。” 被骂村野之夫的几人立即吹胡子瞪眼,拍桌而起:“死公,云等道!莫要仗着有林令公在便口吐狂言,我们乃先帝亲命辅助你抵御突厥的,策我们献,战场也上了,还兵败,该想想是不是你老糊涂了,不堪重任。” 他们是当初李璋派来的宗室,担着天子的监督之责,不比王桓小几岁,有一人甚至还要大上许多。 一月来尽吃败仗的王桓则愈发恼火,他从小在隋郡与突厥打着交道长大,不说每战必胜,却也不会窝囊到这个地步:“你们献策?翻翻兵书,随便找个计谋便敢用,丝毫不考虑西北地形可行与否。你们上战场?到头来还要分出兵力去救你们几个酒囊袋子,为此死了我多少兵,还丢了一个县!如今陛下已崩,百姓即将流离失所,就算说我是谋反,也断不会再听你们几个鄙夫的,大不了我追随先帝而去。” 整日拿皇帝压他,不听便是逆臣。 裴敬搏昔日担忧之事,已经发生了。 在双方的互骂中,连夜骑马赶来的林业绥极力保持脑子清醒,询问道:“战况危殆到哪种地步?” 面对这位曾经的隋相与幕僚,王桓自然信得过:“丢失一个县,虽是突然开战,但各种工事皆已修建完善,本可抵挡的,在这些贵人的乱干涉下,错失了刚开始几日的最好时机,一再溃败,突厥铁骑已快踏破阳关。” 听到乱干涉几字,宗室几人又要针锋相对。 林业绥指腹摩挲着手中鱼符,声音虽缓,语调却充斥着几分凌冽:“西北一切军务及调兵,自今日起由我代为接管,帐内除征虏将军外的其余人等全部卸甲,不得插手。” 眼前男子已不是尚书仆射,不过是个尚书令,他们丝毫不惧,宗室中最为年长者又开始拱手朝建邺的方向:“我们乃先帝...” 林业绥抬眼,漠然道:“先帝已崩。” 王桓再也看不下去,巴不得立刻就送他们滚,当下就赶紧命守在外面的卫戍进来,趁着男子这个高坐庙堂的尚书省长官在,直接将三人的甲胄卸去,纵是百般不愿与辱骂也无用。 等帐内清净,林业绥终于能够问上一句:“太子可启程回去了?” 王桓被问得疑惑起来:“太子在建邺,如何从我隋郡启程。” 监军非比寻常,必定是骑马而来,七日怎么也该到了,且监军之事,隋郡怎会接不到诏令,王桓必会知晓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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