贤淑妃摇头:“可青城山、缈山都有你的道观,香火无数。” 李月大哭道:“但我却享不了,他们都非我子嗣后人。” 随着梦中一声凄惨的叫声,妇人猛然惊醒。 此时天光也已大亮,早就守在榻边的郑氏赶紧让宫侍进来侍奉。 贤淑妃半坐起来,略显臃肿的脸上与脖颈满是汗,额角的汗顺着滑落,夹在眼尾的褶皱:“去请陛下来见我。” 宫侍喏下一声,急忙出去。 李毓赶来时,下意识扫了眼殿内,却发现谢氏那个幼妹已不在,只剩另一个在。 贤淑妃洗漱梳妆好,仍还是那身孝服,掺着白发的高髻上没有丝毫的首饰,见这个儿子在寻谁,她不悦地咳了声,着急忙慌的说起正事:“我是你母亲,倘我有日死了,你准备将我葬哪去?我的牌位又要放哪?四时日月祭祀可会有?” 李毓过去坐下:“母亲怎突然说起这个来?” 贤淑妃捏着帕子的手抚着心口处,哭诉道:“我梦见先帝了,他说我永远都做不了他的皇后。” 李毓听了,只觉妇人大惊小怪,为着这等事就叫他来,白白耽误时辰,语气也变得敷衍:“日后与先帝同附太庙的只有母亲一人,母亲百年之后,将会是和皇后,她永远都是哀献皇后。” 李璋已定谥号为“和”,本朝皇后要从帝谥才能配享祭祀,而从帝谥的皇后帝位自然高于独谥“哀献”二字。 亲自得到儿子这句话,贤淑妃才安心下来,想起自己曾经给李璋所提的事,擦擦眼泪,连忙再道:“还有五姐。”在李毓开口之前,接着又说,“林从安的妻子快生了。” 那时被怒骂是因李璋是皇帝,可今时今日皇帝是她儿子,是五姐的亲兄弟,何愁不成? 辰时还未到就被叫来听些梦话的李毓深吸了几口气:“我如今帝位未坐稳,李乙也还没有找到,隐患依旧在,且朝中大臣还有大半是抵抗我即位的,现在母亲为了一个早就死了的五姐,便要我去得罪林从安?” 十月怀胎生下这个人的贤淑妃不觉心凉,更明白他不是做不得,而是不愿做,也是,她们从来都不是母子,而是君臣。 必要有所交换。 可知子也莫若母,妇人笃定道:“只要将五姐的事办好,别的事我不管你,还能帮帮你。” 李毓没接话,只是说:“得先想个办法让李乙即使活着也回不来建邺,叫那林从安自己选要生还是死。” 既然已沦落到只能选生死,他这个皇帝过继孩子给自己五姐,林业绥又还能做什么。 * 郑氏离宫后,甚为不解。 昨日郑太后像是不大喜欢十姐,早早就遣人出宫,怎得今日又说极有眼缘,要自己往后都多带来宫中陪陪她。 作者有话说: *林却意的咳血属剧情需要,现实中那么咳肯定早死了。勿深究。 14号也尽量更。
第128章 夺子 宝因临产的那日, 三百禁卫围府。 阖府奴仆如往昔谢府仙使院廊下那只被鹤唳惊吓到的鸟雀一般,全部都惊作飞鸟乱撞。 袁慈航得到消息,想要去探个究竟,可那群穿着甲胄, 手里拿着兵戈的人却一句话不说, 大有“我等只是奉命, 其余一概不知”的意思。 待正要离去时, 停在长乐巷口的那驾马车下来个人影,头顶带着玉冠, 脚踩革靴,腰间一条亲王才能佩戴的金玉带, 大摇大摆走来, 那点子得瑟丝毫不掩藏:“我只与那个代五公主嫁来林氏的谢氏贵女说话。” 这话被前来打听情况的玉藻听见, 当即便偏头啐了一口,回微明院的路上,心里窝着那口气也始终压不下去。 进了院门, 顺着长廊转了几个弯, 再踩着几级台阶去到庭院里, 鼻孔呼呼哼哼的出气,忍不住啐骂起来:“白白恶心谁呢, 要见就见, 还故意加上‘代五公主嫁来’几字做什么?自个也知道是代嫁的,倒还好意思拿出来说,也不知道要点脸面的, 不过也是, 当年既能干出这样不要脸的事, 只怕早就把什么廉耻都抛开了。” 快走到西屋, 她又立马噤声,朝廊檐下看去。 今日天朗气清,又逢惠风和畅,女子嫌在屋里闷得慌,便叫仆妇搬来张躺椅放在庭院里,躺在这里。 廊柱之间的竹帘被卷起,投下斑驳的影子。 一阵徐风过,轻轻吹动佳人鬓发。 玉藻立即忘却前面的怒火,满心都放在精神愈发憔悴的女子身上:“大奶奶怎么还躺在这儿,也不知道盖件薄毯。” 宝因娓娓念来句《兰亭集序》里的话,“仰观宇宙之大。”一语未了,拿下遮脸的丝帕,先问道,“可有问清他们为何要围府?” 玉藻有些挫败的咬唇摇头,扭头从侍婢手中拿来毯子给女子盖好:“铆二奶奶在,但那个人定要与大奶奶您说话。” 再提代嫁之事,宝因心中已隐隐能察觉到一些东西,当年那场端阳宴,贤淑妃所做所说的种种都表明她不甘,不愿原本该属于五公主的位置被旁人占据,那一句话是在提醒她罢了。 沉默良久后,她浅笑道:“见见又何妨。” 玉藻知道兹事体大,不敢劝阻,谨重的扶起女子,往外府正门走去。 长乐坊大半都是博陵林氏的,更遑论宗邸所在,寻常人更难以进来,谈何围观,此时哪怕有禁卫困守,四周也是静悄悄的。 只有住在宗邸旁的王氏闻讯赶来,她携奴带婢,怀中还抱着孩子在哄,想要进林府去,却被禁卫阻拦。 二房杨氏坐着牛车从宫内回来,瞧见这幕,敲了敲车壁,叫驭夫停下,随后撩起车帷,捂嘴讥笑道:“娣妇这下知道傍错了人吧,亏你往日三天两头便去讨好她呢,瞧,白做无用功了,还是早些寻活路,要是求求我,指不定还能帮你到太后那去说一说,怎么也是一家人,要是绥哥儿他们真的谋反被杀,大宗之责就落到你二哥肩上,还是会帮衬你一二的。” 李益攀上李毓,已坐上正四品下的户部侍郎一职。 王氏本不想理会的,听到谋反被杀几字,语气也像极了巴不得人去死,转眼便怒瞪过去:“二嫂也莫要忘了二哥是因谁才能从那穷凶之方回到建邺来的,嘴上说着一家人,背地里却想尽法子占大宗便利,不得逞就记恨,我们可不敢求你帮,谁知会不会死得更惨,只望着你也能给自己积些福量。” 杨氏被噎,哼声道:“等他们一家去黄泉时,我会多烧些桔杆,多办几场法会的。” 瞧着牛车驶离,王氏白了眼,而后咬唇,满眼担忧的看着正门。 犹豫着要不要先回府之际,漆门被由内打开,快要临产的女子缓缓迈过低槛,上着黑色暗纹交衽短襦,内外层层叠叠,庄严得体,又有及地莹白暗纹裥裙。 云髻之上,斜插两支铜珠钗,一支白玉簪,再无其他。 虽面色不佳,四肢被孕肚称的十分纤细,有伤神病弱之感,但被谢氏家风浸润过的她仍是不屈百年风骨。 禁卫见女子出来,赶紧再跑去巷口。 不消一刻,那人便恃势凌人的走来。 知道女子现今无恙,王氏低头看着怀里的孩子,到底还是怕被牵连,转身离开回府。 宝因在石阶前站定,视线下垂,微微眯眼,望着站在巷道里的人,打量一番,心中也有了定数,这是郑氏的子弟,排行最大的一个,向来护着李毓,两人便也交起好来,只是不曾想竟好到让他穿戴起亲王的规格。 她平静问道:“林氏犯有何罪,需陛下动用兵戈来围守我们。” 郑大郎满脸的小人得意:“林令公有与废太子谋反之嫌,夫人不必惊扰,陛下与太后特地嘱咐过,夫人是代五公主嫁到林氏的人,再加上林令公也在西北平定战乱,为国分忧,不能无礼伤人,故只能围,一切都待彻查清楚过后再论。” 他在西北...宝因舒了口气的同时,又垂眸思忖。 东宫自离开建邺,便再无音讯传来,加上李璋崩逝,在有储君的情况下,原本只是个亲王的李毓又突然声称天子崩前废立太子而即位,难以服众,许多官员仍还在追问李乙去往何处,现又在何处,是否他弑父弑兄,乱臣贼子即位的。 这样的言论多了,人心必定不稳,光靠杀人震慑已经毫无用处,反激起更多不满,李毓最后发布诏文,称李乙并非是前去西北监军,而是得知先帝生前废立太子之心坚定,再无转机,便想要在诏书发下之前,率先毒杀先帝,随后连夜逃出建邺,他顾及兄长名声,又是手足,不愿毁坏其名声,才一直对外如此说,但今日朝臣和万民误会颇深,不得已说出真相来。 紧接着,便以谋反罪追捕李乙,曾经与东宫走得亲近之人也或多被问罪,更是动刑逼问羊元君。 只是林氏从不透风,仅是正月因太子被贬而叫人猜测。 既知府中之人的性命暂时无忧,双腿因浮肿作痛的宝因不欲再与其纠缠,淡淡说出两字:“请便。” 随后转身,进了府。 林府正门也缓缓合上,就在此时,郑大郎忽笑着讥诮一句:“林夫人腹中还怀有五公主的子嗣,可得好好保重身子。” 宝因颦蹙起眉头,气息瞬间不稳,侧头去看,隔着门缝只瞧到外面那人的狐鸣枭噪之态。 门也被紧紧关上。 一股酸涩刺激着鼻尖,心间的不安越滚越大,宝因只担心他是替贤淑妃来说这句话的,如今李毓即位,可以随意围困他们,那她的孩子...眼眶渐渐聚满晶莹,长睫微颤,便滚落下来。 玉藻察觉到女子的情绪波动,紧忙拿出丝帕给女子拭泪:“别听那个人瞎胡诌,腹中郎君是大爷和大奶奶的,才不是那什么五公主的。” 可嘴上虽这么安慰着,但她也明白人在屋檐下,多的是身不由己,天下是他们的,要如何还不是一句话的事,便好像当年代嫁的事一般。 心里这么想着,她也哭了起来。 有个知心人在旁为自己着想难受,宝因苦中作乐的破涕而笑,反过去安抚了玉藻几句。 快走到微明院时,她手掌猛地收紧。 手心被紧抓着的玉藻丝毫顾不上疼不疼,忙问一句:“可是要生了。” 宝因咬着牙,轻轻颔首,手抚着腹部,渐上眉头的除了疼痛,还有一抹怅然若失,鼻翼翕动,泪珠掉成线。 为何便不能好好待在阿娘腹中。 * 远在西北,一场战火刚歇。 战马疾驰在羊肠小道上,最终停在幄帐前,脚穿脛甲的王桓下马后,直接走到帐子前,穿戴着护臂的胳膊一扬,白布帐帘被掀起。 圆袍男子站在羊皮舆图架子前,身背挺直,却也沉默不语。 被飞火残渣糊了一脸的王桓顾不得这些,直接喊道:“林从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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