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因一对远山眉微挑:“三条?” 提起这个,到底不是什么光彩事,李婆子把声音压得更低,只有主仆二人才能听见的声:“大奶奶当李秀为什么吵呢,还不是因为那胡兴常去外头偷腥吃,昨儿夜里又要出去,赶巧就被李秀发现了,才开口问了几句,胡兴就不耐烦了,吵起来后嚷嚷着自己不想活了,死前也要拉上他们这对吃荤的□□贱男给自己去底下垫脚。” 婆子这般已算是多嘴多舌、搬弄是非,宝因默然听完后,眼里泛起了然之色,并未责怪,只是恍然大悟般的点头,有些府里的事主子少能知道,便是需要这些婆子侍女的舌嘴来告诉自己。 “那倒是多亏吴阿婆回去早了。”女子虽如此说,脸上却是不冷不淡的神情,“若是闹出人命来,又该如何是好。” 看惯诸如此类的事情,李婆子也叹气点头,语气捎带了些嗤之以鼻,只是不知对谁:“大奶奶说得正是,你说她就为了个外头的女人,竟就闹得要死要活的,世上子弟哪有不吃荤的,又何必搭上自己的性命,最后白白死了,那对□□贱男可就快活了,什么也不必顾忌。” 宝因眨了眨眼,托腮扭头去瞧外头院里的秋末景色。 再过几日,寒冬就要来了,得将院子里的那些落叶打扫干净,若是等雪降下来,落叶被覆盖埋在底下,指不定会腐臭成什么样子。 李秀踩在卯时最后一刻来的微明院。 来时,将浑身都收拾的服服帖帖的,头发用花油抹在鬓发两侧,通身是红色织锦,口脂还特地用了平日舍不得的,耳环发饰皆是最好的。 李婆子只打量过去一眼,那嘴角泛着淡淡青红是多少脂粉都掩盖不去的,眼底彻夜哭过的红也是,想了些杂七杂八的,就先找个借口告退了。 “今日来迟了。” 李秀开口说完几个字,缄默了半会儿,只因她张嘴才发觉自个声音是嘶哑的,昨夜闹得太难看,指不定府里现今如何瞧她的笑话,她是个要强要脸面的,心里正思量着不知这绥大奶奶又会如何看她时,抬头却见暖塌上的女子并无异样,甚至连看都不看她一眼。 要是平时,她定会在心里编排,可此刻却说不出的松口气:“害得大奶奶还未梳妆。” “没什么打紧的,府内的事情更要紧。”宝因闻声微笑,“今日也不必为我梳妆了。” 李秀听出女子说话没什么力气,面色有虞,狐疑了会儿:“大奶的病不是痊愈了吗?怎么今日面色瞧着还如此不好?” “许是昨夜又受了些凉。”宝因轻咳两声,抬手顺了顺胸口,笑起来也是勉勉强强没精神头的样子,“人只要开始病起来,哪能这么轻易就好呢,病根已是留在身子里,稍微一点风就能倒下。” 说罢一声叹息,将手中的翠玉簪钗递给榻旁的仆妇:“这些日子我仔细想了想太太的话,是我对不起嫂子对我们婆媳的心,如今我病了还得仰仗嫂子帮我。” 李秀假意推迟了几回,见女子执意要给,才接过掩在袖中,一副未放在心上的模样陪笑道:“大奶奶说的是哪里话,我和姑氏受林府的恩,姑氏常与我说,侍奉林府就要如同自个家,一家人总有个磕磕碰碰,哪有什么对得起与对不起。” “那我便也不客气了。”宝因得到对方的话,像是心中的郁结终于散去,语气也稍轻快起来,“昨夜春昔院的侍女来说,三娘经过几日施针已醒,只是不巧我病了,还得劳烦嫂子替我去瞧瞧。” 李秀欸了声,当即就应下来。 最近这大奶奶每日都在春昔院陪着昏迷不醒的林妙意。 作者有话说:
第22章 李秀走出微明院后,脚下慢移,低头从袖中拿出那支簪钗来看,水滴似的绿翠被掐丝祥云纹样的金色所裹,做工极巧,顶端前嵌入金色小环,坠下的流苏末尾挂有金蟾蜍,若不喜亦可拆卸。 这只小金蟾蜍原先只是因脚步而轻微动动,下瞬即蓦地剧烈晃动,她握簪的手也被从胸前移位至旁侧,连带着整个身子都稍往后退了几步。 视线挪过去,一个侍女已经先跪在地上。 “我低头没瞧路,难道你也没瞧?怎么直往我身上撞?要是把大奶奶赏的东西给撞碎了,你这辈子都别想出府去了。”李秀肚里还压着昨夜的火,直接将这火给撞了出来,上前伸手就是使劲一拧,牙也咬着,面目微狰狞,还使劲啐了口,“真是个下作东西!” 小侍女垂着脑袋,没多少肉的胳膊被人拧的生疼,像是要被拧下来,指甲也多少嵌入了肉里,可她半声也不敢吭,只是紧抿着唇齿,身子抖着,脸朝下的地上被泪滴打湿。 她去年入府时,便有好心姐姐说过眼前这个仆妇要比对正经主子还要小心侍奉。 尤其是经过那件事后,连府里的绥大奶奶都奈她不能如何。 李秀把心里的火发完,身心都畅快许多,冷嗤一声,迈步径直走过,也不顾脚下是否踩到什么。 她随手将簪钗插入发髻,玉料金料倒算是好的,但也不稀奇。 不过是工艺新奇些。 走远没多久,便被人扯进了一道垂花门里,李秀瞧清楚是谁后,扭头就往地上吐了口痰:“你今儿又不当差,不去找你那个心肝宝贝,来拉扯我作甚?” 要真做出什么休妻、杀妻之事,胡兴是不敢的,何况他们都已商量好,如今只管一个劲的赔笑:“不是说好了,她若生下儿子,抱回来给你养,你还有什么好生气的。” 李秀也不再说什么,自从几年前伤到根就怀不上了,昨夜胡兴又铁了心的不再管她,任她要死要活,摆明是不肯收手,她也就想明白了,拴着不如把链子放长,只要拉一拉链子还能回家就成,不踏进阎王殿就能白得个儿子。 察觉男人伸手要来摸自己发髻上的东西,她直接怒瞪过去:“这是绥大奶奶赏下来的东西,你倒是也敢拿去送?” “她可不要你这些东西。”胡兴收回手,心思被戳破后,满脸不屑,“你这又是要往哪儿去?” “春昔院。”李秀斜着白了几眼,真是蛙黾在沟中,求吃天鹅肉,“那边来人说是三娘子醒了,恰好绥大奶奶病了,托我去看看。” 胡兴站在原地,看着李秀离开的背影,有了新的打算。 - 微明院堂屋东侧的高几上,摆有一座小巧的铜刻滴漏,水顺着几个铜壶由高往低流下,嘀嗒几声后,箭标指向酉正,时辰钟则慢了几瞬。 天也早被黑色所席卷,没有分毫亮色。 宝因整日都卧病在坐床上,不让人进来打扰。 在耳房的侍女瞧了眼漆黑的正屋,又想到女子还病着,若是半点亮光都没有,一旦出事就难逃绥大爷的责怪了,于是赶紧提着油灯由廊下过去。 站在外面轻声询问:“大奶奶,要燃烛火吗?” 宝因摩挲着手中缎面的折子,因夜不能视物,眸中亦没有半点色彩:“玉藻呢?” 侍女想及上次,小心翼翼的回答:“玉藻姐姐在给大奶奶煎药。” 宝因了然:“去把她叫来。” - 玉藻急匆匆赶来时,屋内烛火已尽数点好,侍女婆子在外间跪满了一地,走去里间,则是那几个能在跟前侍奉的跪在女子脚边。 绥大奶奶一身粉色牡丹折枝圆领袍,下着金色撒花百裥裙,坐在玫瑰椅上,圆目不瞪而怒,髻上簪着衔珠金偏凤钗,周围簪点翠蝶,连成串的明珠绕于盘髻,额上狐狸皮的卧兔缀有红宝珠,项上是枚金鸾凤锁。 她虽不知为何,但也赶紧找了个地跪下。 见人到齐,宝因轻笑了声,自丹唇所出的珠语皆是冷的:“官家赐我的妆奁中有一支簪钗,这几日你们都瞧见了的,我日日簪在髻上,今晨起因犯病未曾梳妆,故也未曾清算过那些东西,可刚刚我去瞧,却发现那支簪钗不见了,旁的倒也罢了,不过是支钗子,你们日日侍奉我也是辛苦,偷拿便偷拿吧,当是我赏你们的。” 屋内鸦雀无声,俯首帖耳的听训话。 “可这支,是官家所赐,是五公主曾簪过的。”宝因放下手中的莲花盏,扫视地上跪伏的众人,“若出现在个仆人头上,藐视皇家、不尊官家公主的罪名,我如何能担得起?既然你们嘴硬不愿认,那也别怪我使些手段了。” 言罢,便喊了两人名字:“玉藻、李阿婆,去将她们的屋子全都搜一遍。” 两人先后抬头,应了声“是”,紧接着便从地上爬起来,弓着腰垂头退去。 三刻之后,玉藻和李婆子回来,均摇头说未找到。 宝因唇畔浮起一抹笑,侧身拿起金挑子拨了下将灭的烛火,这火既已燃起来了,又怎能让它轻易就熄灭? 女子的一个抬眼间,李婆子眼珠子只转了一下,便立即明白过来,大奶奶的心不在微明院,而是在府中,只是簪钗到底是在自己院中丢的,若是不先训斥、搜了微明院的人,又如何有由头去外面。 “大奶奶,今儿早上李秀好像也来过微明院,虽说她未必就会偷昧...”李婆子领悟过后,开始递话,“但大奶奶病着,院里这些人都生怕大奶奶叫人,她们今日更是未曾出去过,便是偷了也没机会去当卖,定还在屋中,可都搜过了...那簪钗既如此重要,与其到时候全府被连累,倒不如先宁杀勿错。” 宝因脑袋向下微动,瞧着愈拨愈燃的烛火,扔下金挑子,发出细微的碰撞声:“除了李嫂子那儿,府内各院下人的屋子都要搜,进出外宅内宅的每处门也要仔细看查,免不得她们私下相通或与外男私通,干些偷当主子东西的事儿。” 末了,又笑着添上句:“太太那儿就不必去了,何必惊着她老人家。” 吩咐下去后,玉藻领人去搜各院的下人,李婆子则领人去查看府内各处十几道通往外宅的门。 一大群人,各提着八盏灯,自微明院往府内各处去,脚步声便已热闹极了,轰轰烈烈像是除夕日的鞭炮声,府内主子奴才共有百来人,自是有人躲不过被这些炮仗轰着的命。 - 玉藻出微明院后,往东行,先是管园子、杂扫等婆子的住处、再是六娘林却意、三娘林妙意、周姨娘、王姨娘的院子过去,而后是西边二爷林卫铆、四哥林卫罹、五哥林卫隺的院子。 一路搜查过来,玉藻也终于悟了些,最后出旁门,小行一段路后,进入林府的偏宅,这里以前曾是林太公用来逼自己勤学的住处,只是后来被郗氏赏作了吴陪房的住宅。 跨进只容一人通过的小宅门,走过狭长的甬道,便是屋舍,绕过影壁花厅,只见厅堂内摆着张八仙桌,李秀正垂首立在吴陪房身边,侍奉着布菜。 婆媳两人都戒备着。 玉藻想起出微明院时,女子嘱咐的不管使用怎样的手段都好,必须要将李秀带去,开口时,语气也带了几分不客气:“大奶奶有支官家赏赐的簪钗丢了,听说李婶子今儿曾去微明院,故让我来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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