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对不能再坏了娘子的事。 “太太应当知道奴婢偷窃主子财物该是何罪,何况还是官家所赐的妆奁。”宝因垂下长睫,温声细言,“按律本是可直接将其打死的,但我顾念着太太是信佛之人,定不忍府内有杀生之事,才消减惩戒,只是断去指头,臀杖两百。” 臀杖两百与直接打死还是不同的,若是神仙托生,前者还可能活下,后者则是直至死才停手。 郗氏却是一怔:“行窃?” 来时,吴陪房只与她说了兴哥儿的事,这秀娘缘何如此却不知道。 “大奶奶这话从何说起,秀娘今日回家,还因大奶奶您赏她东西而高兴。”吴陪房这个人精也立即道,“我知道大奶奶不喜太太身边有我们,可太太自幼可怜,也只有我们,您便是想要赶我们也大可直说,我们又不是那厚脸皮的人,怎就要这么对我们?可怜秀娘和我兴哥儿,还有我那孙女,干脆今日一并把我这个老婆子也收拾了吧!” 宝因扫过去,还来不及说话,吴陪房就已经上演了出要寻死的戏码,哄得郗氏赶紧命婆子去把人拉回来。 闺中与她形影不离,随后又陪着她嫁来林府的忠仆竟被自个儿媳逼到要去死,又见女子一副木人石心的模样,郗氏几步上前,扬手又狠狠落下,一声清脆的声音即刻响起:“你们谢家果然是没有什么好东西!谢贤是杀人不见血的害死立庐,你这个女儿倒是更有出息,直接想要血洒我林府!” 右颊阵阵辣痛,宝因也未伸手去捂,只是垂手道:“母亲说的是。” 何止谢府,应当说这世上,压根就没有什么好东西。 吃斋念佛、修仙求道哪个没有私心。 史书上那些起义造反之人哪又真是为了穷苦百姓? 她非名士君子,自也不是好东西。 “还差多少。” 读过几天书的婆子在心里头默算了下:“百八五。” 郗氏看过去,以为女子是要停手。 “快些打完就散了吧,也好让母亲早早回去歇息。”宝因回身,踩过断指,“更深露重,若是伤了身子,爷该怪我了。” 郗氏只觉李秀当初说得果真不错,她只要交出管家权,用不了几日,林府便没有什么太太,只有绥大奶奶了,哪怕李秀主动请缨要去帮忙盯着,她也嘱咐要如同侍奉自个一般去侍奉大奶奶。 再想及绥哥儿在归宁那日就与自己说什么“我已娶妻,母亲不必辛劳管家”,如今更深觉眼前这人的手段。 “你刚进府便能哄得绥哥儿来我这讨要管家权。”郗氏被气得跺脚道,“今日你不敬姑氏,犯七出,我倒要瞧瞧你还有何法子能不被休弃。” 宝因手掌下意识捂住小腹,痛感刺激的她蹙眉,但又转瞬即逝,而后淡漠眨眼:“太太抬举我了,爷若要休我,我自是没有什么法子的。” 瞧着这一切,玉藻愈发的心急如焚,在发现外面的男子时,更像是坠入冰穴,这下可完了,那时范氏只是稍微顶了句嘴,可老太太一告状,就差点被谢贤休弃。 今夜,还不知这林府太太要怎么添油加醋呢。 她正要提醒自家娘子,从马厩回来的李婆子先开了口。 “大爷。” 宝因极为平淡的看去,男子着鹤补官袍,负手立于阴暗之中,让人瞧不清他那双眼睛。 两人目光短暂交接,以女子的垂眼为结束。 郗氏渐渐反应过来,自己儿子回来了,心里瞬间有了底气:“绥哥儿,你可算是回来了。” 林业绥闲庭信步的走来,抬起手指捂在鼻下,瞧见那边半死不活的人时,面露嫌恶:“此处太过污秽,有何话,母亲还是进屋再说吧。” 随后,又紧蹙眉头吩咐了句“扶大奶奶回微明院”。 玉藻小步快走上前,扶着手掌冰凉的女子回去。 离开前,宝因朝李婆子看去,李婆子颓丧的摇头,胡兴太蛮,嘴巴撬不开,那边的小厮也使唤不动。 见儿子向着自己,郗氏心情倒也逐渐舒缓下来,让吴陪房扶自己进屋,婆子们自都不敢再对李秀动手了。 林业绥瞥了眼停手的婆子们,留下一句“继续打你们的便是,停下做什么”才抬脚进屋。 - 婆子在前头提着灯,宝因跨过几道垂花门,行过弯弯绕绕的曲径,过了平桥后,提起裙摆上石阶,走进园子里。 她的眉头始终微拢着,似青雾黛山。 自己故意称病告知李秀关于春昔院的消息,更透露自己无法前去,要的就是让她间接传达给胡兴,并蒂瓜都结到自己院子来搭棚汲养了,没有只剪一个的道理。 行至微明院外的小竹林时,女子忽然止步,所有思绪均断绝,小腹涌现出的那股坠痛感也渐渐转为钻心般的痛,似是什么欲从那里坠离。 另提一盏琉璃无骨灯的侍女见状,走近一瞧。 “大奶奶...血!” - 郗氏高坐明堂,林业绥在右下落座,摩挲着腰间比目鱼佩,他回府整冠后,顺便把裴爽安置在外宅暂住一夜,此时已是身心交病,只是顾念到郗氏多愁的心,耐心询问:“母亲有何事。” 郗氏道:“绥哥儿可知道你那绥大奶奶都干了些什么好事?” 林业绥叹息漠然,没有丝毫怜悯之意:“不就是几个奴仆,打杀便打杀了,难不成母亲还要因她们来问罪自己儿媳?” 听到这般冷血话,郗氏急得是直接拍桌:“她在府内行这等血腥事,若将来业障报在你身上...!” 林业绥依旧无动于衷,眼里淡漠到没有人的感情:“府中事务既已交给幼福来管,那幼福便有处置这些的权力,母亲何必多管这些闲事。” 隋郡六年,三十万起义叛军死于他手,他手上的血何其多,业障又如何。 “绥哥儿前脚让我交出管家权,后脚就让我不必多管了。”郗氏被后面那话刺激的连连冷笑,“这话说得真是寒心啊。” 只要有半点不顺郗氏心意的,她就会哭着诉说往日苦楚,或是怪声怪气一番,逼得人只能万事顺她,林勉总是娇惯这位自小丧母的妻子,死前亦不放心的与长子交托种种事项,其中便有让他多替郗氏着想。 “我为何要母亲将府内事务全权交出,母亲应心知肚明才是。”林业绥不知自己还要如何再替眼前妇人着想,“太太年幼丧母,受尽旁人冷眼,只有一个仆人陪着,因此哪怕你将太公勤学时的偏宅赏给一个仆妇,大人可曾说过你半句?” “太太整日吃斋信佛。”他道,“可神佛能识清好坏之分,知施恩有度,太太岂能?” 郗氏还未开口,吴陪房先行一步替人气愤了起来,此次倒也是真心,她知郗氏信佛皆是儿时缘故所致:“绥大爷怎能这么和太太说话,太太也是为了......” 林业绥动了动眼皮子,厉眼冷对:“这儿哪有你这个奴才来置喙的地?” “好啊好啊。”郗氏气得直咬牙,再加之身边忠仆被骂,更犹如自个被骂一般,竟是哭哭啼啼起来,“绥哥儿竟能为她与我这样说话了,全然不顾孝道。” “上德,下才能孝。”林业绥漠视妇人的啼哭,冷声反讥,“戌申年辰月壬午日的姑氏偷听案,母亲可知最后如何判决?” “十步一跪去向新妇磕头致歉。” 他亲自陪审的目的不过在此。 郗氏心虚的想起那夜,更多的却是被忤逆后的气恼:“绥哥儿为何要如此袒护那个谢宝因,难道忘了自己大人是如何死的?她是谢贤的女儿!” 林业绥隐忍着胸口碎骨的痛,想及这些年来的汲汲营营,只为振兴林氏,阎王殿已不知踏过几回,可眼前妇人却还在为几个巧立名目的下人闹到这种地步,来日怕是要将林府也让居了。 母子争论至此,似乎都不必再留什么情面了。 “母亲既不知大人此生夙愿是什么,不知大人为何郁郁而终,不知大人死前为何痛哭,也不知我是如何当上的这内史,不知我在朝堂如何艰难,不知幼福为了收拾林府这堆烂摊子怎样心力交瘁!在内,你不知这些仆妇如何欺上瞒下,在外不与那些贵妇人往来,不知朝堂事。既无法安内宅,也无法往来应酬,被这群下人当个傻子糊弄也不自知,贵为林府太太却只知围着一个贱奴去转,。” “母亲究竟要做什么,是要林府跟你我的性命全都断送吗?” “要博陵林氏永远都消失在建邺城吗?”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林勉是如何死的,所以自己绝不走那条路。 他只要执掌相权,博陵林氏重回建邺。 几番动怒,气血早已翻江倒海,轻咳几声,嘴角漫出血迹。 “绥哥儿!” 郗氏瞬间慌了神,生气也忘了,只想要上前去看看,但又因后面的话停了下来。 “这世道,多的是人比母亲苦,幼福心里憋着有多少苦,我心里又有多少苦,大人活着时又有多少苦,你从来都不顾,几十年来都只关心几个奴仆苦不苦。”林业绥眼眶逐渐酝出湿意,语气里充斥着痛苦过后的无奈,或是彻底绝望,“我们也不指望母亲能懂得。” 郗氏被吼到不敢再说什么,心下也把这些话认真想过,生出几丝愧疚之意,可看见吴陪房握着自己手不停暗示,无奈的深吸口气,这些年到底还是她陪自己走过来的:“那兴哥儿...” “府内事务,母亲不必过问。” - 微明院的偏寝中,侍女提着热水来来回回,时不时便有沾血的巾帕拿出。 林妙意抹着眼泪在屋外等候。 前不久,嫂嫂回来时,下身尽是血,脸也惨白的不像话,布满汗珠。 好不容易门开了,她急忙寻进去,瞧见卧床的女子,视线不由得往小腹处看去,犹豫着不敢再上前,只是哽咽道:“嫂嫂,我对不住你。” 宝因喝下甘橘调经的汤药,察觉到后,明白过来,忍俊不禁道:“只是来了葵水。” 她经事一向这般,来得急又绞痛,往往是来五日就要疼三日。 林妙意听闻在壁厅的那些事后,着急的要去跟郗氏说。 宝因轻笑道:“不必了。” 她若被休,林妙意处境必会更艰难,便是不被休,郗氏也必会恨透这个庶女了。 何必再搭上一人。 姑嫂还没说上几句话,李婆子就眉飞色舞的走了进来:“大奶奶,成了。” 宝因眉间露出困惑之意。 “是绥大爷亲自吩咐的,腿都快打成肉泥了,还让把舌头喂马吃,吴陪房婆媳也没落个好,离死也不远了,可太太连句话都不敢说。”李婆子越说越起劲,声调止不住的高扬,“不止吴陪房几个,连那些不听大奶奶您吩咐的小厮也全都笞两百。” 宝因漠然点头,这些人怕是都活不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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