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妙意在旁听完,身体不断颤抖着,俯身埋在床上痛哭起来。 李婆子只觉得是李秀往年把这位三娘子欺负狠了的缘故,眼下也是可怜她的哀叹一声就出去了。 过了亥正,林妙意也在玉藻的相送下,回了自己的春昔院。 宝因望了望窗外,深锁心绪后才睡下。 - 林业绥从那边回来时,已是亥末,快近子初,掌心里握了个矮圆肚的青瓷瓶,听侍女说女子去了偏寝睡也未说什么,只是摆手命人退下。 沐浴换衣后,他站在廊下,望着偏寝沉思许久,随后回屋吹灭灯烛。 府中梆子敲过三更时,在鸦鸟长鸣下,于漆黑屋中的一方榻上。 男子蜷缩起身体,呼吸一次比一次急促起来,深陷于梦境,在黑暗中也仍可见其脸色的苍白。 至此四更,他呼吸突然变得缓慢艰难,于窒息中醒转,趴在榻边止不住的咳起来。 咳出血。 - 翌日卯时还未到,便有声音从正屋传出,听起来似是童官的。 紧接着,院子里脚步声不断。 觉浅的宝因很快被吵醒,隔着床帏吩咐昨夜留在外间睡下的玉藻出去瞧瞧。 没多会儿,人就回来了:“是绥大爷咳出血来了,大夫刚请来。” 宝因惊得赶紧下榻,只裹了件大氅就往正屋去,走过一段游廊,来到正屋外时,隔扇门紧闭,只有小厮在外面:“你们家大爷怎么会咳血?” 昨夜也并未传来男子受伤或是被郗氏惩戒的消息。 发现大奶奶还未梳髻,童官急忙非礼勿视的使劲低头,一丁半点也不敢看:“大爷在昨夜下值回府的路上,因京兆府要重审的一件案子,让人打了。” 大夫出来后,因绥大爷在里头吩咐过,可以跟绥大奶奶说病情,遂停留了会:“胸口处的骨头有些裂痕,估约是被这些碎骨刺伤到内脏,但能有惊无险的撑到今时,便伤的也不算是厉害。” 宝因松了口气,吩咐童官送大夫离府时,也顺便让他拿着药方去把药抓来熬好。 她刚要回偏寝去梳妆,便被人喊住。 “大奶奶。”妇人来到廊下,行礼问安,“我叫春娘,绥大爷特地请我来给大奶奶梳头的。” - 宝因对镜梳好妆后,因知道男子无性命之忧,故缓步徐行的来到正屋,进去后又在隔帘处止住,透过红软罗纱,瞧见男子脱去鞋履,坐在罗汉榻上,矮足小几的案面上摆着张棋盘,神兽纹博山炉升起隐约可见的烟气。 昨夜的事...虽他几次都说府内事务让她放手去管,可她只知无论什么话都是不能全信的。 郗氏还是他亲生母亲。 玉落棋盘的圆润声乍然而起。 “今夜还是要去偏寝眠?”林业绥落下一子,“偏寝的枕头衾被可没这儿的好。” 昨夜的确睡得不太安生,脖子肩腰没一处是舒适的,卧榻上的那床被面也刺挠,宝因掀帘入内,难得露出几分委屈抱怨,脸上仍是笑意盈盈:“我月事来了,不好在爷这儿。” 经血属污秽,自古就被男子嫌恶,遂每到这几日,女子都需搬到偏寝居住,有些十分忌讳的,则是连面都不要见。 “这也是你的屋子。”林业绥抬头望向女子,见她欲要去几步外的凳杌那儿坐,嗓音也沉了几分下来,似有不满,“你我是荣辱共担的夫妻。” 宝因去东壁的横杆那儿,拿了件金绣松柏的大氅,转身回到罗汉榻边,恰好瞧见靠里的地儿堆放着叠好的被衾,他昨夜是在这方罗汉榻上睡的,把大氅给男子披好后,弯腰抱起那床被衾去放到卧榻上,打趣道:“没我在身边,爷还睡不着了?怎么去那儿睡了?” 林业绥两指转着玉棋,噙笑道:“我习惯卧榻之侧有人酣睡。” 屈身放衾被的宝因顿了下,眨眨眼未接话,另引了话题:“对了,爷是什么时候去给我请的梳头娘子?” 林业绥两指捏着棋子,轻落在香几上:“吩咐童官去请大夫时,顺便让他请的。” 忽又皱起眉头,有些没底:“不满意?” “怎会不满意。”宝因见博山炉的香气渐稀疏,移步去香案,挑选了款能安神的香,复又走过去,拎起神鸟做捻的炉盖,用金扁舀了勺香粉进去,“瞧着性子有些闷,但做事比玉藻她们利落。” 这位叫春娘的梳头娘子长得是板正严肃的模样,从不说多余的话,也不太爱笑,梳完头便走,不过言语行为又都规规矩矩的。 林业绥疏开眉头,这样的人才更知道自己是何身份,便能少生事端,随后落眼于眼前这盘有死去之势的棋局:“幼福会下棋吗?” 宝因将炉盖复还远处,仔细瞧了瞧棋盘上的子儿,黑白两子僵持不下,似乎无论如何都无法破局,她嘴角弯起,有几分意思,于是赶紧点点头,把香粉罐子随意放在绣墩上后,立马便脱履上榻。 瞧见女子一派迫不及待的模样,林业绥低头笑了笑,将白子让与她。 两人棋盘厮杀没多会儿,抓药回来的童官来到轩窗外,因天冷未开窗,故只能看到个模糊的影子。 只听他道:“绥大爷,马车都备好了。” 林业绥嗯了声,毫不犹豫的落下黑子:“去福梅院请太太吧。” 童官欸了声,窗外便没影子了。 宝因缓缓落下指尖捏着的圆润白子,这段时间还一直未曾说过昨夜的事,她定了定心神,问道:“太太是要去哪里?” 想起昨夜,林业绥语气平淡的撒着谎:“母亲说想去宝华寺修行一段时间。” 宝因假装相信的哦了声,快近年末了,一家团圆的日子,怎会突然要去修行呢? 大约是他示意的。 伴随白子落下的声音,还有女子轻柔的嗓音:“爷不怪我让府内染血吗?” “我不信佛,亦不信道,不信什么业障报应,神佛也杀人,况且该流的血就是要流的。”林业绥明白女子的不安和试探,“内宅不安,我在朝堂也难以安心...” 而后手指微顿,面带愧色的道:“日后恐要辛苦你了。” 宝因笑着摇头,心头舒畅:“治理内宅本就是我的份内之事。” 你来我往过后,女子扬眉笑道:“爷,我要赢了。” 林业绥握拳抵嘴轻咳几声,女子又赶紧抛棋过来,伸手轻抚他的背。 他手中的那枚棋子最终没落下,直接和棋:“你赢了,我也未必输了。” 而后从香几下拿出个矮圆肚青瓷瓶,指尖蘸取了些里头的白色膏体,探身往对面去,宝因不知所以,下意识要躲。 “别动。”林业绥出声制止。 宝因这才不动了,随着男子指腹的落下揉开,她右颊渐渐传来一阵清凉感。 这是被郗氏打的。 “爷那时让我回来...是瞧我被打了?” “不然幼福以为我是生气了?” 林业绥瞧着这脸比昨夜要好了些。 宝因没否认,她是有过这样的念头。 两人这头正说着,很快便有外宅的小厮被人引来微明院,垂首立在屋外。 “绥大爷,裴司法找您。” - 裴爽昨夜虽眠在外宅,但却于半夜听见惨叫声,许久未散,直至今晨起来,才知道是身为京兆府内史的林府绥大爷竟处置了不下十个奴仆,没有活下来的。 当见到男子时,他径直走上前,依旧不改自己的牛脾气:“林内史,你身为京兆府父母官,怎可越过律法动用私刑。” “律法?他们偷窃主母妆奁,按律可打死。”气血正虚的林业绥撑着桌沿落座,声弱却迫人,“裴司法是在与我说何朝的律法?” “他们犯法自有府衙来判,便是行窃,也罪不至死。”经过这两月多的共事,裴爽以为眼前这人虽出身世族,却与那些子弟有所不同,至少这个人敢重审往日案宗,为万民做主,失望之余,他高声质问道,“林内史何故要残害他们的性命。” 林业绥忍不住嗤笑一声。 “裴司法,你觉得我会是什么慈悲心肠的人吗?” 作者有话说: *十三能织素,十四学裁衣,十五弹箜篌,十六诵诗书,十七为君妇,心中常苦悲:出自《孔雀东南飞》 - 一直有看评论区,很喜欢【微】的那句“注定了的事情”。 所以在这里说下郗氏吧~ .
正文其实有写[郗氏自幼丧母,无人教她管家之道,她不太擅长管家,而丧母这件事带给她的还有闺中无人与她结交以及无人愿娶],不是她性格原因没人娶,只是因为丧母,因为在古代丧母就意味着没有母亲教导妇道,她这种性格也是后期慢慢形成的。 . 她只有吴陪房,渐渐依赖信任,不想失去。她好哄也是丧母这件事带给她的自卑,她需要别人顺从自己,这样就能去忘记年轻时的痛苦,当然这系列的事情也就造就了三娘的痛苦。 - 那个骂老妖婆的读者也好可爱哈哈哈哈,我说这些不是不让大家骂,大家可以尽情骂!只是想要说一下郗氏这人的逻辑,前面其实都有写的~ - 有没有发现男女主的心都有点“黑”~~~(嘿嘿嘿)
第25章 迎冬至 三更时分, 自极北之地赶来建业城的风吹得天地万物呼呼作响,刮过脸颊犹如刀子,今夜负责府中打梆子的小厮被冻得一哆嗦,连忙拢了拢身上这件好几年前的冬衣, 只为把自己裹更紧。 以前好歹还能有个回暖的时候, 但自迈入腊月年关, 便再没有过什么暖和日子, 尤其是夜间当值,简直是要人命。 好不容易熬到敲完四更里的最后一声梆子, 小厮便立马团着手回屋困觉去,路上不知被什么东西落入在后脖颈里, 凉的人发懵。 - 梆子响过, 黢黑的天也开始渐渐淡去, 徐徐转为灰蒙蒙的色,世间景象大多已清晰可见。 宝因站在半人高的燎炉旁,两手互相搓着取暖, 忽只觉眼前一亮, 似是被什么亮光给晃到, 循着抬头望向窗外,虽有烟影纱做隔挡, 却仍可见外面竟是白茫茫一片。 昨夜不知什么时候竟下雪了。 忙活这些日子, 身心皆落得疲劳,她才记起今日好像已是冬至。 这日前后,君子安身静体, 百官绝事, 不听政, 择吉辰而后省事, 加上朝廷在元日、冬至时,都会各给假七日。 于是官员能在家待至正月初七才去官署上值。 冬至、元日,礼部也会遣摈者送来皇帝例行所赐百官的礼品。 不一会儿,她动作便慢了下来,不知在想些什么,竟瞧着里头燃到猩红的炭火游了神。 眼瞧着手就要碰上烧到滚烫的炉盖。 沐浴完,从外头进来的林业绥连忙去抓她双手,带离着走远几步。 因内伤还未痊愈,此番动作免不了动气,胸口处的气血返上来后,喉咙瘙痒,变成几声轻咳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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