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业绥拿起只耳坠子,循着耳痕挂了进去,轻笑道:“幼福上次说我好看是何时来着?” 宝因微楞,随后想了起来。 两人成婚的当夜。 林业绥见女子双颊不点注而红,便知她还记得,低声哑笑几声,道了句要去官署上值后,便转身出去了。 宝因瞧着隔帘,昨夜她问为何不换,他也未明说,只道日后有用处。 - 男子出了微明院后,直出二门,来到角门外。 童官紧紧随侍左侧。 出了府门,他急忙先一步跑过去,把车登放好。 如今大爷官品上来了,日常往来官署的车便也从驴车换成了马车。 林业绥瞥了眼,未说什么。 弯腰入车舆。 大理寺官署设于皇城左侧的义宁坊内,靠近开远门,位于整座建邺城的西北,进出城郭极为便利。 长乐坊则位于皇城右侧,临近兰台宫。 童官驾着车,缓速行在朱雀门前这条东西横向的街道上,径直抵达。 ... 大理寺官署门前,大理寺少卿、大理寺丞等属官皆已侯在此地,焦灼的望着往来车辆。 这位林廷尉去年初任内史时所使的手段,他们均有所耳闻,官场要的便是圆滑,谁也不愿意去触霉头。 且能做到九卿的人,又哪能真是仅仅凭借纵马被伤一事。 若当真如此,那些家世没落的、仕途不行的,岂不人人都求被七大王踢伤。 谢贤、郑彧二人也并非不知道,只是都还顾及着更重要的利益。 ... 童官瞧着门前的阵仗,心里不由瘆得慌,官署内凡是个官便都在这儿,堪比百官出城门相迎。 他赶忙拉紧缰绳,使马安静下来后,匆匆跳下车,走到车舆一侧,禀告道:“大爷,他们都来了。” 林业绥面如常色的低头抚平袍摆,而后掀开车帷,立于车辕之上,浅扫了眼,踩登下车,往官署走去。 ... 见紫袍男子下车,带头的大理寺少卿裴敬搏率先上前,行拱手礼:“林廷尉。” 大理寺是由廷尉改称而来的名字,长官名虽也跟着改为大理寺卿,可皇帝觉得廷尉更有威慑,于是在称呼大理寺长官时,仍还沿用旧称,百官也只好跟从。 林业绥止步,瞧了眼这人:“裴少卿。” 随后拾阶入官署,语调淡然,听不出喜怒:“我初上任,诸位同僚便以如此礼仪相待,岂非是让御史台弹劾我僭越。” 御史台那群人可不是个好相处的。 在旁人均无措之际,混迹官场的裴敬搏立即想出对策,回道:“我与同僚们先后抵达官署,遇上闲聊几句,想到林廷尉今日上任,便想着同僚之间初次相见,多等等也无妨,却不曾想过更深的,此事确实考虑不周。” 众人也立马散开,各回职位。 只剩大理少卿和几位大理寺丞等佐官。 - 辰时,宫内舍人领圣命,带着各类时令水果及珠宝玉器,特送来给林府的绥大奶奶,并传达皇帝口谕,嘱托其好生养胎,待生下后,会再行赐礼。 贤淑妃也托舍人带来了话,却只有“多谢”二字。 宝因面上无恙的谢过恩,回到院子里后,叫玉藻拿着账本去外头记下种类数目,然后入库。 玉藻欸声点头,用之前大奶奶在谢府管家时的法子,让侍女各数一类水果,而后间错报数,再一笔笔都记上。 若有错数的,自要各人负责,如此谁也不敢去想些旁的,只能聚起神来,扑在这差事上。 待全都记好后,她合起账本,转身入屋内:“大奶奶,都记好了。” 宝因接过,还未瞧便说:“入库前,分些去东府那边。” 玉藻听了,想要说些什么。 这是官家赏赐养胎的。 不由又想到归宁那日,从谢府带回来的六十颗荔枝,微明院只留了二十一颗,福梅院送去了十五颗,东府那边的几个哥姐儿也各送了五颗过去,便连两个姨娘也各送了两颗。 可瞧着女子在坐床上,露出一段白臂的手肘立在几上,皓腕轻折,托腮看着账面,不言不语。 她便不敢说了,想是贤淑妃的那两字扰了女子的心神。 真是白白讨晦气来的,多谢什么? 多谢她家娘子代嫁? 这意思分明就是说连这孩子都是代那个五公主生的。 宝因见玉藻还立在跟前,以为她又生了几分愤懑,笑着解释道:“虽说是赏赐,可如今我这身子也吃不得太多,倒不如给大家都尝尝,都是一家人。” 玉藻也立马露出个笑来:“诶知道。” 说完就出去了。 ... 屋里静下来后,宝因摇着团扇,静默不语,眸中渐渐冷下来。 不一会儿,便有侍女小跑进微明院,走到廊下喘匀气后,才敢进去说话:“大奶奶。” 宝因瞧去,漠然道:“何事。” 侍女递出拜谒牌子。 “大奶奶的娘家太太带着府上十娘子来了。”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1】 宝因:咦?我为啥觉得自己在他掌中?我被他算计过吗? 某男主(狗狗眼):我算计他们的命,只算计幼福的身心。 ** 【小剧场2】 玉藻:晦气晦气晦气真晦气!
第47章 鱼上钩 裴敬搏等大理寺属官早已将上月的述职文书提前备好呈上。 为避免造成冤假错案, 全国各地判罚徒刑及死刑以上的案件需上送至大理寺复审,除却京兆府在证据确凿时,有权当场处死犯人外。 皇城、宫城所生之案及涉及李家宗室和“八议”在内的案件,亦是全权由大理寺办理。 只是后者少有发生, 故这些文书所述职的大多都是哪月哪日哪郡送来徒刑案件, 何日完成复审。 林业绥一目十行的简略看过后, 随手搁在案上, 毫不避讳的将昨日皇帝所言告知厅堂内的人:“前几日有监察御史上书弹劾朝中一五品官员于宿直时,携家中宠婢在官署过夜, 官家心生疑窦,下令大理寺要核查清楚。” “咚......” 忽然闷响一声。 一人手中的毛笔掉落在地, 将杉木铺就的地板染上黑墨。 林业绥看去, 不冷不淡的问道:“寺丞有何疑问?” 青袍官连忙捡起细杆毛笔, 拿袖袍拭净墨迹,而后垂头拱手,颤颤巍巍的答一句:“并无疑问。” ... 在其余人都散了后, 大理寺少卿裴敬搏仍还留在原地不走, 心中犹豫不决, 做足准备踏出那一步后,才下定决心喊了声:“林廷尉。” 林业绥浅淡的应了声:“裴少卿还有何事。” 本想直接说那事的裴敬搏还是决定先从旁开始提起:“不知监察御史可有说这位五品官在何处担任何职。” 方才男子只转达了圣命, 却未曾说清是何人被弹劾, 从五品、正五品皆是五品官,光是建邺城便有百余人。 林业绥默了两刻,手指轻叩在滑如玻璃的剡纸文书上, 虽是诘问, 语气却十分温和:“难道裴少卿是想要亲自督办此案?” 此话一出, 裴敬搏生怕眼前之人误会自己有抢功之嫌, 立马弯腰拱手以表心意,把接下来这番也说得极具官场话术:“此乃官家亲自派给林廷尉的弹劾案件,下官是万万不敢抢功的,且少卿本就是从旁协助廷尉处理寺务之职,便也不由想到林廷尉初上任,对寺内众人还不甚熟悉,署内官吏哪个堪用,哪个是虚以委蛇之辈,亦尚不清楚,若因此误了圣命,要如何是好。” 林业绥抬眼,因所坐尊位在琴堂之南,因而整个人都陷于日光所不能照射之处,阴影衬得他双眸犹如深渊。 他往后靠去,宽背抵在圈椅上,落在腿上的那只手掌,抚过金玉带所挂的那柄佩刀,神色淡薄的审量着跟前这人。 一时间,厅堂内,落针可闻。 裴敬搏能察觉到落在自己身上的那道目光,似利刃一般在剥开他的皮肉,要看透他的心思。 他出身河东裴氏的乌水房,知道那个入仕便再无任何升迁的族兄裴爽,能再得升迁必少不了眼前人的助力,乌水房曾也扛起过河东裴氏一族的辉煌,只是后面渐渐没落,不抵如今裴氏嫡支。 乌水房的长子早夭,二哥身子孱弱,幼弟刚入仕,只剩他还能捞了个从四品的少卿,这还全是仰仗祖上余荣。 文帝朝那位担任内史不过几月便被打断腿的裴氏子弟正是他的祖父,残疾终身,痛苦半生才为他们这些子孙换来的一点余荣。 他在官场战战兢兢十年,也才能勉强保住此职。 且乌水房的子孙再往下,必不会再出任何从三品之官了。 这点余荣会在他这里彻底消散。 祖父为他取名敬搏,敬是要他“敬细以远大者也”,搏则是祖父心中“何时腾风云,搏击申所能”之呼。 可惜他并无直飞青云的能力,也不能搏击长空,只能做到一个“敬”字。 长久的安静令人喘不过气,裴敬搏再度行作揖礼:“下官若有哪里僭越,愿意受罚。” 林业绥半阖起眼皮,颔首笑道:“裴少卿所言甚是,此件弹劾案的确耽误不得,便由裴少卿代劳如何?” 裴爽直来直往,裴敬搏世故圆滑。 一个要清明,一个要站到高处。 二人倒是形形色色之人都各能对付。 又同出河东裴氏没落的分支,助其起势,未尝不可。 博陵林氏何以能对三族。 裴敬搏高兴受命:“三日之内......” 林业绥将文书挪过一旁,凛然打断:“今日我便要核查清楚。” 一个饵料罢了,不值得浪费太多时日。 水中那条鱼,堪能一看。 裴敬搏愣住,三日是众所周知的最低期限。 他朝刻漏望去,今日已是巳时。 堂内无声。 林业绥冷声问道:“能,还是不能?” 裴敬搏攥紧手,这句话恍若在问他是否有能力跟随着去长天搏击,他深吸口气:“请林廷尉告知是何处官员。” 林业绥视线落在著作局所修撰的碑志上:“秘书省下的著作郎王散玉。” 裴敬搏有些愕然,此人出身琅玡王氏,并十分惧内,如何敢从家中携婢,且家宅安宁全依赖其妻,定是明事理之人,又如何会同意丈夫携婢来官署。 “可据我所知......” “直接去他府上要来那名叫桃夭的婢女即是。” 裴敬搏想起大理寺内有位寺丞便是他的妻弟,若是前去报信...他匆匆行过礼后,生怕迟了,立马便转身出去,吩咐官署中办事得当且与自己交好的官吏以最快的速度去王散玉的府上。 林业绥却道:“午时三刻再去。” 裴爽是上文书弹劾,此外再无任何言论说及此事,皇帝更是按下不论,朝中百官还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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