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官知道主子心里有无法说出口的担忧,故也不曾去劝阻,只是爬上车,拿到大氅追上去,尽责的给男子披好后,便停在原地不动了,还需有人驾车回府。 长乐坊虽就在斜对面,但相距却是甚远。 一路上,林业绥的鞋履袍摆早被这些雪打湿,有大氅挡风保暖,也难敌冷寒入骨,可他像是毫无知觉般,步伐不曾慢下。 条狼氏见到,纷纷退让,待男子走过,才去扫他足下雪。 林府的门房小厮看见他们大爷回来,连忙将关了半扇的朱门打开:“快去告诉大奶奶,大爷回来了!” 林业绥漠然扫过去,没了雪的阻挡,他循着熟悉的路,阔步往两人的院子走去。 灯火通明下,侍女忙中有序的来来往往,端出血水,又再往屋里端进去干净的热水。 空地之上也已支起帐子,帐顶铺满茅草,帐内则四处通风,摆着猩红炭火,备好了洗孩的木盆。 林业绥还未走近产室,便闻见泼天的血腥气。 屋内也听不到女子的喊声。 ... 沈女医把完脉,先是叫人去抓了几味药给女子服下,只是刚喝下便又吐了出来,后来实在没办法,只好让女子在嘴中含了人参片。 只是胎儿仍产不下来,若再耽搁下去,必会胎死腹中。 稳婆急中生智下,仓惶问女医:“沈女医可会坼剖?” 坼剖是要用吴刀划开腹部,取出胎儿。 此法在医书中有过记载,只是生死难料,尤其是母亲。 宝因眸光逐渐凝聚起来,主动开口要来剩余的药喝下,混着嘴里的人参嚼烂咽下,冷言叮嘱:“阿婆、沈女医,若是不幸难产,还望要保我。” 人世十八载,如履薄冰至今,嫁来没落的博陵林氏本已不过如此,可如今林氏离起势不过一步之遥,只要她能活着,定能熬出头。 她不能死。 稳婆见女子又有了劲头,心下一喜:“大奶奶可别说这儿丧气话,有我和沈女医在,定会平平安安的。” 沈女医冷静应下:“医者首要为人,胎儿在未出世前不能称之为人,我自会保大奶奶。” 宝因得了沈子苓的话,放心点头,药效上来后,继续跟随着腹部的阵痛,再次发力。 ... 不知何时,雪又开始落了。 痛喊声断断续续传出,声嘶力竭。 在这雪天,也更凉人心。 男子一身织金云兽纹的灰绿色圆袍,立在屋外,黑金鹤氅为他遮挡着风雪,眼也不眨的盯着窗纱,不知是否因此,才红了眼眶。 ... 屋内,双手伸在女子身下的稳婆兴奋喊道:“胎头出来了。” 宝因像是有了奔头,轻轻屈足作坐状,又捱过两次阵痛后,疼到发不出声来的她已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从体内滑出。 很快便出了啼哭声。 她展颜,是孩子。 同时老妇也在底下稳稳接住,利落拿过烫红的剪子剪断坎炁,随后将胎儿递给在旁边的李婆子。 习惯的喊出一声。 “报喜!” 待体内的胞衣出来后,没了力气的宝因也被扶下春凳,躺在暖榻上,半句话也说不出了,只隐隐能听到稳婆报喜的声音。 侍女也小心擦拭着她身子。 另一边,李婆子看了眼胎儿的男女,拿绒布仔细裹好后,稳当的走出去,瞧见那个身肩落满雪的男子,甫被惊到,脚下忙上前,低头行礼:“贺喜大爷与大奶奶得了个女郎,戌末亥初出生,母子皆安。” 与男子报完平安,仆妇步入帐中,因不放心侍女,坐下后,亲自用温水将孩子身上的污秽洗净。 林业绥提着的那口气终于松下,唇角扬起弧度,开心又幸喜的笑着,眉眼也落满庆幸二字。 在偏过头去的瞬间,清泪落下。 半刻过去,几个侍女先后出来,稳婆也拿着女子产出的胎衣紧跟其后,脸上是遮不住的喜色:“大爷,能进去了。” 林业绥怔了半晌,边解鹤氅,边往屋内走去。 女子脱去袄裙,换了干净寝衣,此时双目轻合,平躺于榻上,许是刚刚才被侍奉着喝完了女医所开的药,血色渐渐恢复起来,双颊白里透着淡红。 他坐在榻边,探手过去,想要触碰,又生怕碰碎这尊玉人。 宝因早便察觉到脚步声和身侧的吐息,缓过力气后,好奇睁眼,看到泪痕未干的八尺男儿,抬手去摸,止不住的涌出两行热泪,顺着眼角滑入云鬓,她声音也略有些嘶哑:“爷。” 林业绥轻嗯一声,指腹揩过女子泪珠。 合上眼,宝因垂手,轻启唇,说出一句声弱到不可闻的话来:“我想听道观里的经文了。” 从雪地里行走回来的男子会心一笑,忘却了腿脚冰凉的刺骨,起身去拾来经书,缓缓翻开后,一字一字的念出口,嗓音清朗,有如玉石之声。 ... 外面大雪飞扬,李婆子抱着洗净的女郎入屋,本想进内室让两位主子也瞧瞧自个儿的孩子,谁知刚到内室门口,便听到他们绥大爷清冷似神仙的声音,而疲累的女子已安睡过去。 男子这会儿也正念到《三清宝诰》。 他说:“大悲大愿,大圣大慈。” 作者有话说: 熬了个通宵,先睡了呼呼呼 —— [1]坼剖:类似剖腹产的意思。文献来源——《史记·楚世家》:陆终生子六人,坼剖而产焉。 [2]“坐产”资料来源:隋代的《诸病源候论》、 宋代杨康侯《十产论》。 [3]坎炁(qi):脐带。 [4]条狼氏:《周礼》官名。掌清除道路,驱避行人。 ——
第64章 残杀 窗外大雪纷飞, 宛似飘絮。 婴儿的啼哭声乍起,震落檐上一片雪,混杂其中,叫人分不清这雪是自天际而来还是自瓦檐而来。 乳母闻见哭声, 先是伸手轻晃着摇车, 好一会儿过后, 见仍在哭, 便知是饿了,连忙弯腰抱起孩子, 去了旁边屋里。 穿过小小一段游廊,走上几步就到了门口帘子前, 恰好服侍更衣的侍女出来, 瞧见是奶姐儿的乳母, 又听到那可怜见的哭声,赶紧退到一旁,帮她打起帘子。 进到外间, 便见东厨的婆子在这儿摆饭食。 内室里, 女子正在洗面漱口。 乳母顾不得这些, 抱着怀里的姐儿快步入内,凑近到女子跟前, 焦急道:“大奶奶, 大姐儿许是饿了,又得喂了。” 宝因眉头早蹙起,孩子的哭声叫她心里亦是不安, 偏头匆匆吐掉嘴里的茶水, 拿帕子随意沾去唇角水渍, 便迫切的解开外面棉袄衣带, 再是内里的小袄,因涨.奶难受,未穿诃子,倒是便利了许多。 待两件袄襟垂下,喂奶无阻后,她用侍女递来的热帕擦拭一番,随后从乳母那儿抱过孩子,耐心喂乳着,原先那震天的嚎哭也渐渐止住了。 半盏茶的时间没有,东厨的婆子也来说饭菜已摆好。 宝因垂头看着自己怀胎十月诞下的孩子,眼睛竟哭得通红,心疼的用指腹轻摸了下她眼皮,抬头笑望着乳母:“妈妈先去吃些吧,你吃完,我也差不多喂好了。” 乳母欸了声,转身走去外间用饭,吃到一半,只觉冷风吹来。 冒着风雪前来的李婆子摘去斗笠,立在门口,刚掀起帘来,还未进屋,便出声打趣道:“没想到还有比我更早来的。” “哪是我早。”乳母也大方应道,“姐儿先饿了的。” 两人寒暄一番,李婆子脱掉落满雪的蓑衣,随便拍了两下身上,迈过门槛,走去内室。 她瞧见坐在窗纱暖榻边认真喂.奶的女子,不解问道:“大奶奶怎么还亲自喂乳?” 高门宅户的太太奶奶要管家理事,或是要拴住男子的心,大多都是生下便扔给乳母的,皇室最开始则是怕生母与孩子过于亲密,威胁皇权,才有了乳母。 孩子不安的动了两下,吐奶不愿再喝,又要哭的模样,宝因轻拍她背部,哄了哄,而后淡淡笑道:“月子里左右无事。” 宝因在谢府见惯了十姐与范氏的关系,二人说是母女,却已没了多少情分,只剩下些大人的威严。 这是她第一个孩子,她不愿那样。 如今月子里她亲自喂养,等出了月子,开始重新料理起府里的事,自要交给乳母的,两三个乳母轮着奶,但不必担忧因着这点恩情,孩子就会去与她们谁亲近。 待让乳母奶到七八月大,便要开始喂羊奶喝。 “日后娘子长大,必是要时时都挂念着大奶奶,半刻都舍不得分离的。”李婆子说了些嘴甜的话,又见女子怀中的姐儿吃得已不大积极,便知差不多了,开口询问,“我让人再去拿些饭菜进来,大奶奶在屋里吃些。” 虽是嘴甜才说,但也惹得宝因低头笑起来,她怕扰到孩子,轻声吩咐道:“阿婆也一同吃些吧。” 李婆子乐呵的谢过几番,便出了屋去。 婴儿初生,脾胃小,吃不了多少。 吃到后面已睡了起来。 直至睡熟,宝因才把人交给吃完饭的乳母去照顾。 在这儿侍奉久了的玉藻见状,立马便递来帕子。 宝因伸手接过后,熟练的拭去源源不断溢出的汁水,再系好袄衣带子,瞧着被裹得严实的大姐,不放心的嘱咐:“屋里烧了炭火,外面的棉袄脱了去吧,里面穿的小袄应当是够的。” 因是足月生的,她怀时,又吃了太多滋补的,大姐比起别人来,要健壮许多,出生半月来,又是这样的腊月寒冬,小病小灾倒是从没有过,也难夭折。 这么想来,当时生的艰难些,也是值得。 乳母还是小心行事的先伸手往孩子袄内摸去,见已经开始发汗,连点头应下:“我这就去脱。” 说罢,便抱了出去。 外面也放着摇车。 宝因这边刚收拾妥当,东厨的侍女婆子也重新端来了几小碟的饭食,又在榻边另摆了单独的食案。 各自吃完后,李婆子先站起身来,端去漱口的茶水,开始交差:“明日便是除夕,那些事都按大奶奶吩咐的办好了,那几个庄子的我也都瞧过,倒是没什么问题,不过还得大奶奶再核实,万年县的一处庄子也交来了账本...我还不曾翻看过。” 宝因低头喝了口茶,仔细漱完后,俯身轻吐在痰盂里后,方道:“直接给我便是。” 那个庄子是谢府给她的嫁奁,不属林府的财物。 李婆子接过茶盏,回身给侍女,又递了块软帕给女子:“我回去便将账本送来。” “倒不必这么着急,明日送来也行,守夜能有个消遣。”宝因擦去残水,又问,“三太太那边可差人去请了。” 亲自侍奉完后,李婆子回头看了眼方杌所在,小心坐下:“请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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