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除夕家宴散了后,侍女婆子提着灯盏,拥着王氏、林妙意与林却意姊妹一同往微明院来。 快到时,林却意望着一地白玉似的雪,心里头瞬间痒痒挠起来,不再跟着长辈继续走,而是自顾自的停在原地,弯腰抓了把雪,团成球朝远处的玉兰树砸去。 没一会儿,便被砸得抖落满树的雪,林却意瞬间得意忘形起来,高兴地抚掌。 王氏上了台阶,站在廊下,解了兜帽氅衣,皱起眉头看向这个侄女:“六娘,还不赶紧过来?” 林妙意伸手摘下兜帽,细细捋顺步摇,瞧见这个玩心不灭的妹妹,只是抿嘴笑着。 已痛快玩过的林却意立即欸了声,边拍净手上余雪,边走去廊下,乖乖站着由妈妈脱下氅衣之类抵御风雪的衣物后,随着王氏两人进了屋。 内室点着几处烧鱼油的铜灯和蜡烛,榻几上垒起账本,一旁还放着装了木筹的算子筒。 坐在榻上的女子正在垂头看账,乳母则站在一旁,抱着大姐在哄。 贴身侍女也坐在炭盆旁,安安静静守着主子,顺便做些小孩穿的衣物。 在这寒冬腊月里,倒是别有一番温馨。 王氏搓着手,走到玉藻身边烤火:“月子里该多休息才是,何况今儿还是除夕夜,你倒生怕累不着自己。” 宝因拿了几根木筹放在几面上,指尖拨弄几下,又往账面瞧去,听到妇人关怀的话,轻笑一声:“除夕不守岁,怎么都来我这儿了?” 林妙意、林却意向嫂嫂万福过后,不再打搅她们聊天,走去乳母那儿,看刚喝完奶的大姐。 玉藻见这几个主子都来了,放下手里的针线篮子,挑帘去了外面,吩咐人准备热汤来。 王氏将双手烤热后,捏了把女子坐月子吃丰腴的脸颊:“我这还不是怕你一个人在这儿烦闷,便带着她们来了,还嫌我们不成?” 宝因弯眼抿唇:“哪敢。” 王氏松手,扶着榻几坐下,认真说起来:“绥哥儿和你叔父他们几个在正厅说四哥入仕的事。” “入仕?”宝因将木筹拢在一块儿,放入算子筒,“倒也是该认真想这事了。” “我听了几句。”王氏道,“你也知道林氏自开国后,族中便少出军中建功的子弟,当年铆哥儿也是从著作局入仕的,如今他升了著作郎,刚好空了著作佐郎,你叔父便想着让罹哥儿去填补,只是他有自个儿的想法,不太情愿。” 未曾北渡前,林氏子弟在军中都是有能力的将帅,只是后来到了建邺,世代子弟都是文武皆全的谢氏自然接过了兵权。 不过如今,随着世族轴心人物谢太公那辈人的凋零,又无像王孝公那样的人才出世,兵权其实早已丧失,只剩一副空壳留在军中。 宝因想起那篇策论,眨眼笑道:“罹四爷是瞧中了哪里的去处?” “河源郡。”王氏说出三字,话里也是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在,“还不是去做什么司马幕僚,想去领兵打仗,你说绥哥儿当年是身为长子去拼前程的,如今林氏也要起来了,他不好好留在建邺帮衬自己兄长,反还要往会死人的地去。” 如今西北是有外患。 林卫罹终究还是因草场的事,生了从武的心。 宝因暗叹一声:“他兄长怎么说的?” 王氏摇头:“绥哥儿一句话都没说。” 说到这里时,玉藻正巧端着热汤从里间门口进来,她们也就止住了话头。 后面两人也只聊了些家常事,王氏更是主动说起林勤带回来的那对母子,她脑子还是清醒的,只与林勤说留下她们母子可以,聘妾也可以,但她原来瞧中的那个侍婢都已到人家里去瞧过了,嫔妾的通宝也给了,只差一纸文书,该纳还是要纳的。 且孩子的事她也做不得主,毕竟是要入家谱的,过继也该是族内的,便是她同意,林氏旁人也不会同意。 左右也纳了妾,还不如生个自己的,实在没有,再从旁支过继就是。 林勤最后也依了她的话。 宝因听完这些,视线微斜,扫了眼被林妙意、林却意簇拥着的大姐,随后舀起一匙热汤入口。 戌时刚过,二门外的婆子便寻来了这儿:“三太太,三老爷要回府去了,正厅那边找您呢。” 王氏连忙起身,被婆子拥着离开。 到了快子时,只听各家的爆竹声都响起,宫城尤甚,击鼓驱疫的傩仪队伍也正穿行建邺各坊市。 虽是大雪,却好不热闹。 林却意早坐立不安,魂已飞去了外边,多亏有林妙意拉着她。 宝因抬眼瞧去,会心一笑:“正厅那儿有消夜果,还有各种牌儿、贴儿玩,你们再不去,怕是要被罹四爷他们给吃完了。” 得了嫂嫂的话,林妙意、林却意也放心赶着去正厅守岁了,路上不知遇见谁,急忙停下万福。 宝因瞧完这些账目,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听见摇车内的孩子在哭,有些不知所措的问乳母:“不是刚喂过?” 乳母小心抱起,边哄边笑答:“大概是被爆竹声给吓着了。” 只是爆竹声停了,哭声却没止住,仆妇怎么哄都哄不好。 宝因听着哭声,心里直泛酸,穿履下榻后,亲自去哄,抱着在屋里慢慢走着,倒是哄好了,只是不能坐,一坐便又要哭,乳母也抱不得。 小手紧攥着她袄衣不放手。 乳母忙解释道:“大娘子这是认人了。” 宝因无奈浅笑,只好抱在怀里慢慢踱步,望向窗纱时,微弱星火下,仍可窥见这雪洋洋洒洒的落下来,堆在地上。 忽然,悠长的黑夜中,有人手执罗伞走来。 她思忖半会儿,侧过身子,开口吩咐乳母先出去与其他侍女婆子一块热闹过个年。 乳母刚走出里间,便见绥大爷身边的小厮打起帘子,一个男子脱下大氅,走了进来。 她连忙作笑面:“大爷。” 林业绥颔首,径直入了内室。 宝因早猜到是他,当下不由打趣笑道:“这才子时,爷怎么就回来了?” “卫铆和卫罹他们几个便够热闹了。”林业绥站在炭盆前驱了会儿寒,骨血里的冷渐渐散去。 他望着站在不远处的女子,灯盏漫出的光亮笼罩着她,垂头弄儿间,一笑便如夜里的明珠。 他眉眼含笑道:“爆竹山响,除夕夜该是一家人在一起。” 宝因闻言莞尔。 他们三个,也是一家人。 林业绥见女子渐渐吃力,几步走过去,想要去抱孩子。 “大姐不让旁人抱。”宝因还记得前面乳母的事,这才下意识说了句,于是开口即悔,她抬眼看向男子,笑着将孩子送过去,“不过爷怎会是旁人。” 林业绥嘴角噙着笑,没去接,拉过圈椅在炭盆旁坐下后,反细心嘱咐女子累了便放去摇车,待孩子在女子怀中彻底熟睡后,他又喊来乳母抱走。 只是那小手依旧攥得十分紧。 宝因费了番力气才抽出,她抚平袄衣的皱褶,忆起这些天来,男子极少抱孩子,唯有的几次也是她喂完奶,他来抱走给乳母。 等乳母走后,她坐去男子旁边的方杌上,拿钳子翻动了几下火炭:“爷不喜欢孩子?” 林业绥垂眸望着在旁边矮自己一截的女子,伸手过去,轻捏着她小臂,有些涩嗓道:“幼福生的,怎会不喜欢。” 他低头苦笑,只是嫉妒而已。 两人围着炭盆同守岁,便是无言也知足。 后来女子实在撑不住先睡了。 林业绥独自一人,守了整夜的岁。 卯时,便去了家庙祭祀先人。 作者有话说: [1]垂头弄儿:女儿也是“儿”。 ——
第66章 乳名 三月初十, 北风瑟瑟。 雪虽已停,堆在地上的积雪却仍未消融。 林府西角门外,道人与女冠纷沓而至,得道不同, 所穿亦各不相同, 有初入道门的平冠黄铍, 亦有正一的芙蓉玄冠, 黄裙绛褐。 玄冠青褐为洞神,黄褐玄冠为洞玄, 莲冠紫褐为洞真。 门口的几个小厮瞧见穿紫褐的,立马便知这位是得道真人, 赶忙上前先请其入府, 随后又折回来邀余下道人、女冠。 丝毫不敢怠慢礼数。 这边刚将请来的道人请进府中安置好, 那边又有一胡僧不召而至,小厮不敢乱作主张,找来管事婆子。 管事婆子细细打量, 好一番纠结, 今日是大娘子的满月礼, 她们大奶奶特请天台、玄都及其余各观的众道人前来祝其寿。 因高门大户都是崇道,故未曾请僧尼。 可有僧人忽至, 自不好赶走。 思来想去, 婆子请胡僧暂留,让小厮好生招待,而后转身入府, 进了二门, 直往微明院去。 来到院中, 绕过那些怪石, 便见出了月子的女子立在院中,怀抱着孩子与侍女说笑,上穿粉团花红金线交领袄,下着缃色撒花百褶裙。 乌发堆起高髻,并用红布绕发,还有金钗入发丛,钗头栖着金雀鸟,下悬红宝石的垂饰。 皎若太阳升朝霞。 她在月子里的丰腴也都已消了去。 如今秾纤得中,修短合度,正正好。 管事婆子连忙上前:“大奶奶。” 宝因将大姐交给旁边乳母,唇角还余残笑:“道人可都来了?” “都已经来了。”管事婆子欸了声,先答完主子的话,再急忙说外面的要紧事,“只是有一胡僧也来了,我瞧着容貌怪丑陋的,尤其是那双眼睛又绿又蓝,不太似我们,我不敢拿主意,这才来问大奶奶,要不要将人请进府。” 宝因打眼过去,缓缓搓手取暖,垂眸思量着。 佛家本就是外域流入,原也是胡人先于沙洲郡开坛说法,只是胡僧在建邺倒是不常见,多在西北那边走动,上个进建邺的胡僧还是三十年前来的,在建邺城待了有十年才离开。 既来了,也算是神佛都来为大姐祈福。 她笑道:“请进来吧。” 管事婆子要走时,宝因不知想到什么,又吩咐了句“另做安置”,随后提起裙裳,缓步上阶,进屋拢了只松垮落在腕上的贵妃镯后,携婢往二门外去。 乳母也用带了兜帽的小儿衾被仔细裹着孩子,随其同往。 缓步来到专门用以招待道人的太清院时,这儿早已铺好坐席,左右各置一顶燎炉,焚着兴大光明、珠如甘露的大象藏香。 道人与女冠分坐两侧,见主家出来,起身竖单手,称“福生无量天尊”。 宝因回了个道礼:“今逢小儿满月,有劳诸位法师和道人为她施福,好让她在这尘寰尽兴一活。” 说罢,便命乳母抱出孩子,站在堂中,接受众道人的祈福,无外乎都是些神仙保佑的经文词。 道人祝完,又去了那个胡僧的落脚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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