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蜜儿过于心虚,对旁人来说不过瞬息的片刻,于她来说,却仿佛像是过去了几年那般。 “这么紧张作什么?” 又过片刻,谢忱的声线恢复到往常的冷静。 他的胸膛贴着她的脊背,是亲密无间的姿势,沈蜜儿方才剧烈的心跳他肯定也听到了。 她甚至还在谢忱平静的语气中听出一点嘲笑。 “你能不能别这么变态啊!” 沈蜜儿语带愠怒。 感受到身后的谢忱终于恢复正常,她本想挣扎着站起来,却觉腰间的桎梏陡然一松,谢忱已经站起身,顺势将她也一起拉了起来。 谢忱掌心的温度透过衣料传到她手臂上。 “你兄长在邗州立功了。” 她听谢忱淡然说起一个全然不同的话题。 听到沈向黎的消息,沈蜜儿微微怔了一下,她敛起脾气,应了一声。 她也是昨日才收到大哥寄来的家信,但显然谢忱那边的消息要比她灵通多了。 面对她时,谢忱总是从容沉静的。 谢忱在她面前与平常并无两样,但沈蜜儿却觉得,他在举手投足间已有了年轻君王骨子里自带的清傲睥睨。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谢忱他坐拥天下。 沈蜜儿毫不怀疑,这个王朝会在他的执掌下焕发全新的面貌与生机,谢忱他有能力,也有足够的野心, 那么她呢? 她的前路,该当如何。 自从数月前在太子别宫的那场争执过后,谢忱不再步步紧逼,甚至表示出一反常态的让步。 沈蜜儿在漪兰殿与沈昭仪同住的这些日子,几乎占据了她回到长安后为数不多的松快舒心的时刻。 在这些天里,她与谢忱的关系也陷入一个看似平静的僵局。 但沈昭仪现下已经离开后宫—— 就如同遮羞布终于被人揭下,她与谢忱之间存在的矛盾再一次明晃晃地显露出来。 只是这一次她不再有躲开谢忱的由头。 沈蜜儿抿紧唇瓣,难道,她就要这么不清不楚地,与谢忱再这样过下去吗? 还没等她想清楚这个问题,谢忱的言语就在她耳畔响起: “我回到长安以后,再论功行赏。” 沈蜜儿的手指被他轻轻捏了下,“孤会为你的兄长与王家娘子赐婚。” “你要去哪?”她听见自己脱口而出问道。 谢忱垂眸看向她。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谢忱眼底的神色似乎变得柔和了一些。 “我会去前线。” “邗州早有布防,久攻不下,现下叛军转调兵力,尝试渡黄河。” 他向沈蜜儿解释:“河阳三镇不能失守,五日后,我会从洛阳抽调兵力,带兵去河阳,稳固军心。” 去前线…… 不知为何,听到这几个字,沈蜜儿脑海中下意识闪过她第一次见到谢忱时他满身是血的样子。 她看向他,不自觉地凝眉:“那你…会有危险吗?” 她不知道的是,这样的神情落在他人眼中,总是显得分外慈悲。 “不会。”谢忱不带犹豫地答道。 “只是我比较担心你。”他略带薄茧的指腹轻轻摩挲她皓白的手腕,“后宫人多眼杂,还有父皇的嫔妃尚未迁出,届时我不在宫中,后宫可能会乱。” “那几日你去东宫住。”谢忱看着她的眼睛,道:“东宫布防严密,我会把调动禁军的职权交给琅华,我不在的时候,她凡事都能信得过。” …… 君主御驾出征的日子近在眼前,长安城中似乎渐渐弥漫起紧迫的战时氛围。 早朝散去后,朝中重臣们又循例去了文华殿,与新帝谢忱讨论此次战局的布置。 灵州王反叛,突厥族撕毁盟约,突如其来的两件大事,让大晋这个王朝再次猝然面对内忧外患。 谢忱才刚从太上皇手中仓促将这个烂摊子接过,便面临着一场战事的考验。 战局吃紧,新帝继位后还尚未祭告天地先祖,甚至,连中宫皇后都未曾册立。 谢忱太子继位,并没有一同将储妃册立为后,却也不曾另立一位皇后,这显然于礼数不合。 不过,朝中众臣都是从谢忱作为太子监国时过来的,也已经习惯他这一套作风。 但这也挡不住朝堂之中有人动了心思。 毕竟在新帝还是太子的时候,储妃就已经以陪伴沈昭仪的理由与太子长期分居,这种情况实在少见,难免让人心生揣度,或许在这位年轻的新帝心中,皇后之位仍有变数。 在谢忱亲征前,沈蜜儿这些天仍旧住在漪兰殿。 这日,天子身边的总管內侍束德带着步辇来到漪兰殿外。 面对沈蜜儿,小束公公仍是一脸的谦卑恭敬,他一字不落地向她转述,说是天子请她前去文华殿一趟。 文华殿,谢忱接见前朝官员处理政事的地方。 沈蜜儿并不是很想过去。 一是她不想面对朝臣,二是因为…今日她恰好来了月信,近来入夏后天气逐渐炎热,她昨日吃多了冰酪,现下小腹微微酸疼,仍有些懒怠动弹。 于是沈蜜儿怀揣着谢忱忙起来就将她忘记的心愿,又在殿内磨磨蹭蹭地耽搁了一会。 殿外却响起一阵动静,沈蜜儿开门一看,却见束德已经将步辇请到她的寝殿外,一众宫婢內侍正静静恭候在步辇旁边——用不着她再多行一步路。 束德自觉办事周到,他朝沈蜜儿扬起讨好的笑容: “娘娘,请吧。” 沈蜜儿暗叹一口气。 但眼前的步辇却又让她觉得有些不对。 正黄华盖,八人抬辇,在这皇宫里,除了皇帝,也只有太后与皇后才能乘坐这种规制的步辇了。 自从在行宫被人算计过后,沈蜜儿对这方面就变得敏感起来。 她这三种身份都不占,如何能乘坐这样规格的步辇? “小束公公,我乘这个步辇…这不合礼制。”她道。 束德脸上笑意不减,对她的态度依旧堪称恭恭敬敬:“娘娘,这都是陛下的意思。” “否则奴婢怎敢自作主张呢?”他催促道:“娘娘,您就放一百个心吧。” 此时时值正午,沈蜜儿原本就有些不舒坦,被烈日一晒更加犯晕,她也懒怠再跟束德掰扯了。 其实束德说的也有道理,除非是想不开了,否则谁愿意跟皇帝过不去? 有步辇的华盖为沈蜜儿遮挡烈日,一路阴凉,转眼间便到巍峨的前朝宫殿。 文华殿前,参与议事的官员都已散去,沈蜜儿不要人搀扶,径自下了步辇,才刚站稳身子,一道熟悉的身影却突然出现在她的视线—— 是顾知颂。
第52章 沈蜜儿脚步定在原地。 顾知颂似乎是从文华殿走出来,与她的距离不远不近,见她顿住,他也停下脚步。 他背脊挺拔,俊朗依旧,从远处垂目望向她。 积石如玉,列松如翠。 沈蜜儿被顾知颂平静的视线看得几乎有些抬不起头。 心里五味杂陈。 她与顾知颂已经数月未见。 就在几个月之前,他们之间仍是关系亲密的未婚夫妇,她对顾知颂说——她会等他回来。 等顾知颂回来,一切都已经变了。 在太子别宫,她与他相顾无言,后来顾知颂要带她回姑苏,她未能赴约。 这一次,她在一众宫婢內侍簇拥下,与顾知颂在谢忱的文华殿前相遇。 沈蜜儿垂下眼睫。 她记起与顾知颂自岷州别后在侯府重逢时,她曾对他说过世事无常。 现在她才方知何为世事无常。 对于顾知颂,沈蜜儿问心有愧,如果可以,她最希望一切都还没发生过。 她不要与谢忱牵扯不清,不要牵扯进前朝后宫的是是非非,她会遵守与表哥的约定,同他成婚。 然而这世上的许多事情,并非她不见不想,就可以当作不存在。 沈蜜儿强逼着自己抬起视线,朝顾知颂望过去。 眼前人官职已经升任为同中书门下平章事,身着三品紫袍服,腰束金玉蹀躞带。 这身官袍将顾知颂的身姿衬得格外颀长俊秀,风采耀目。 然而当她与顾知颂视线相对,他的俊逸眉眼间却似乎带了一抹淡淡的颓寂。 “表兄…对不起。” 面对顾知颂,沈蜜儿胸腔酸涩,似乎有什么东西如鲠在喉。她已经努力调整过自己的音色,未料开口仍旧艰涩。 “还有,”她望了一眼他的衣饰,勉力牵起唇角,向他扬起一个笑容:“恭喜表兄。” 谢忱能够在此之后,仿佛跟个没事人一样继续擢升顾知颂的官职,这无疑让她惊异于谢忱的脸皮之厚。 不过,沈蜜儿反过来想,若是顾知颂的仕途因她而受到影响,那反倒是对他的不公平。 表哥的官职升格,才华得以施展,她应当替他感到高兴才是。 夏风袭来,微带燥热的暖风依次吹拂过两人的衣角与发丝。 听了沈蜜儿的言语,顾知颂下意识走近几步,似乎是想要伸出手,替眼前人轻轻拂去她鬓边碎发。 “蜜儿,不是你的错。” 触及沈蜜儿澄澈目光,他指节轻攥了两下,到底还是收回了手。 “是我来得太晚了。”他轻道。 顾知颂说话时的音色一如往昔那般令人感到身心平静,然而这一次,沈蜜儿却仿佛在他的话语中听到淡淡叹惜。 他与她之间的距离是合乎礼法的得体,不即不离,却又咫尺天涯。 他看向她,眼底似乎有什么情绪在翻涌,却只化作一句: “娘娘,不管以后怎么样,我都会是你的表兄。” 听闻顾知颂对她的称呼,沈蜜儿呼吸一凝。 顾知颂并没有如往常那般静等她的回应。 话毕,他迈开脚步,与她擦身而过。 …… 文华殿外的內侍通传过后,又为沈蜜儿打开殿门,恭敬请她入内。 谢忱从奏疏间抬眼,殿外正午日光洒落在他的昳丽眉眼,神情是一如既往的清隽淡然。 见到她,他眼底带上点柔和,长指勾过她的手腕,将她引到他身侧坐下。 谢忱他总是擅长蛊惑人心的。 掌心的温度传到她腕上,微凉缱绻,叫她难以忽略。 又来了。 沈蜜儿默然无语。 不只是谢忱的触碰叫她难以忽视,难以抗拒,光是谢忱他这个人本身,就已经在她的人生里留下难以消磨的印记。 殿内的沉闷长久地无人打破。 谢忱目光看向她停留在他掌心的手腕。 沈蜜儿的手腕生得很漂亮,她的体态是天生的修长舒展,手腕也是细长白皙,腕骨微微突起,显出一份清癯的倔强。 他敛下视线,望向桌案上,那一方小小的,被成堆公文奏疏掩盖的雕花紫檀木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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