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墨发高束,身着玄衣,猎猎山风乱作,男人的身形却依旧凛然自若,仿佛没有什么可以将他的脊梁弯折。 是谢忱。 阿史那努尔难以置信地看向只身前来的男人,再看一眼挟持着沈蜜儿的谢恒。如果他没有看错的话,他觉得他们都已经疯了。 谢恒盲目的举动就已经让他难以认同,现在看来,谢忱他才是最大的赌徒。 谢忱被山风拂乱的几缕碎发搭在眉骨,昏暗的晨光照在他的俊美面容,倒像给他镀上一层淡淡的辉光。 在见到谢忱的那一刹那,沈蜜儿微微睁大了双眼。 然后再难挪开视线—— 谢忱他来了。 他居然来了? 沈蜜儿嘴唇动了动,却一句话也说不出。 谢忱的目光远远向她看来,眼神幽深沉静,又似包含千言万语。 只一眼,云消雾散,仿佛能直抵人的心底。 此时此刻,一切似乎都变得不重要了,唯有眼前人清晰的眼与眉。 心跳声怦怦,浑身快要生锈的血液再次开始有力地流淌。 沈蜜儿鼻尖酸涩,有眼泪想要夺眶而出,心中却莫名安定下来。 “三皇兄。” “从小到大,我一直比不过你,真想不到,你也有落到我手上的一天。” 谢恒的嗓音在沈蜜儿背后阴森而略带笑意地响起。 他手下的士兵上前将刀刃横在谢忱身前。 “你若不是像现在这样咄咄逼人,我们尚可划分南北二治,彼此相安无事。” 谢恒语调虚伪:“只要你现在立刻宣布让位,我也不是不能留你一条性命。” 谢忱的视线从沈蜜儿身上挪回来,看向谢恒。 他并没有计较谢恒对他逾礼的称呼,只是定定地看了他一眼,面上似笑非笑。 这让谢恒习惯性地浑身紧绷一瞬,又来了,谢忱这种轻蔑到像是在看一个傻子那样的眼神。 他们彼此都清楚,大晋疆土,南方的地理位置过于支离,几乎无法与易守难攻的北方形成有效的抗衡之势,因此,他要从南方彻底攻下北方的可能几乎为没有。 这也是谢恒执意想要杀死谢忱的原因—— 只要谢忱一死,他就是皇位名正言顺的继承人。 谢忱像是没有察觉谢恒的失态,他侧目看向谢恒,语气平静: “比不过我,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么?” 明明都这个时候了! 凭什么?凭什么谢忱从来不把他放在眼里? “你到底在高傲些什么?你有没有意识到你现在的处境!” 谢恒闻言,像是受到了什么刺激,失态大声道:“你的女人还在我的手上!” 谢恒握刀的手大幅度地晃动了下,谢忱皱眉。 趁着谢恒没注意到她的间隙,沈蜜儿小幅度地挪动被绑缚在身后的双手,试图用匕首的利刃割破腕间的麻绳。 只是还未等她将双手从束缚中释放,抵在她脖子上的刀刃忽得紧了紧。 “你跪下!” 谢恒向谢忱气急败坏地喊道。 谢忱身边的士兵闻言立刻将刀尖指向他,却摄于谢忱周身冷肃的气势与从前的积威,不敢上前。 沈蜜儿心中愈加酸涩,她的身体不敢动弹,胸腔中却似乎有什么东西要破土而出。 谢忱这次却没有再看沈蜜儿。 他望向谢恒,开口道:“你觉得自己配?” 谢忱的神色淡然,眼底冷沉,丝毫不显狼狈之色。 就仿佛此刻深陷重围的人根本不是他那般。 这无疑彻底激怒了谢恒。 他刚要张口,下一刻,由远及近的震颤从他们脚下的地面传来。 这是什么动静?地动了? 人群难以抑制地混乱了几瞬。 在他们的后方,一队铁骑军如同从天边倾泻而下的白练,迅速地冲破薄雾,将场上的阵型生生撕扯成两半。 这队铁骑人数至少在千人往上,所挡皆靡,犹如神明降下的一柄巨剑,在几瞬之间冲破一切阻碍。 初升的金乌终于突破了云层的阻挡,在场的人无不看清了,铁骑军阵为首那人的手中,高挈着的是一颗头颅—— 是突厥老可汗的头颅! 阿史那努尔瞬间变色,脸色灰败地几乎与薛常宁手中的那颗头颅别无二致。 下一刻,有锋利的刀刃穿透了他的胸口。 鲜血从口中流淌而出,努尔转头看去,是图兰那张不带温度的脸,她干脆利落地将刀刃从他的胸腔抽出,然后看着他应声倒地。 “可汗与努尔皆死,我部族归降于晋。” 图兰没说一句多余的话,她帐下的人首先放下了武器。 其余阿史那努尔的人失去主心骨,惊疑不定,在铁骑威慑之下也只得纷纷降下武器。 场上局面瞬间倒戈,骑兵分开阵型,将谢忱护在中心。 方才变故之际,谢忱就已经以极快的速度夺过身旁士兵的武器,原先围困在他身边的谢恒手下在几瞬之间被他们解决。 沈蜜儿沉沉地松了一口气。 幸好、幸好谢忱不会因为她…… 下一瞬,她的手臂被一股大力拉扯着,往崖边一步步退去。 谢恒抓着她,好像抓牢了一根救命稻草。 岿然不动的河阳城池之上,有数不清的箭羽直指她与谢恒的方向。 没有谢忱的指令,无一人敢放箭。 谢恒手下的人马向他们二人逐渐收拢,薛常宁的铁骑因为顾忌着她,在谢恒手下兵士的顽抗下逐渐受到掣肘。 有几支冷箭朝她与谢恒射来,又被谢恒闪躲着避开,沈蜜儿手脚止不住地发虚,又强迫着自己冷静下来。 在直面死亡的时候,她还是会无来由地感到惧怕。 更何况她现在已经有了牵挂。 她没有被抛下。 沈蜜儿这样告诉自己。 至少局面已经因为谢忱和薛常宁的到来有了转机,谢恒没法再将全副注意都放在她的身上。 她得自救。她必须自救! 束缚着她双手的麻绳终于趁乱被割断,双手陡然一空,短刃从袖口滑入她的掌心。 脖颈上因她幅度稍大的动作传来刺痛,有温热的液体不住流下。 沈蜜儿在赌谢恒不敢要她的命,他还需要挟持着她来保命,至少他现在不敢。 她从谢恒的禁锢中翻转手腕,然后调动起浑身的全部力气,是她在脑海中演练过无数遍的动作——转身将短刃狠狠地刺向谢恒的脖颈。 只可惜被他闪躲过一寸,但刀刃依旧扎进了他的锁骨下方。 血流如注。 谢恒吃痛地松开了她,口中止不住愤恨的惨叫: “放箭!快放箭!” 有数十支羽箭朝她疾射而来,被薛常宁带来的军士抽刀挡下大半,却仍有来不及挡下的森冷箭尖直冲着她的面门而来。 为了躲避箭羽,沈蜜儿下意识地后退,再后退,踏过崖边碎石,一脚踩空,急速射来的箭尖恰好堪堪擦过她的下颌。 崖下是奔涌湍急的黄河,沈蜜儿有些不合时宜地想起,小时候听人说起过,掉进黄河的人九死一生,她的水性不算太好,那一丝生还的可能估计轮不到她头上了。 下一瞬,身躯坠入水中,四面八方的湍急乱流向她涌来,将她淹没。 视线陷入一片寂静的黑暗。 突然,她的手腕被人牢牢地攥紧了。
第57章 水流速度太过湍急,才落入水中,就被水流迅速裹挟着往下游而去,不出几刻,沈蜜儿就已经离她方才落水的山崖相距甚远。 河水刺骨冰凉,几次尝试稳住身子往河岸边游去,却又被离岸的浪涌推回,触不到河岸。 不可避免地呛了几口水,河底的暗流将她的身躯往下拉扯,止不住地往下沉。 胸腔里涌起强烈的求生欲望,她拼命地想要往上游,手脚却已经渐渐没有力气了。 视线陷入一片黑暗。 绝望、森冷,还有笼罩一切的孤寂。 她就要这么死了吗? 十五年的生活好像走马灯,从后往前一幕幕快速轮转。 画面的最后,是谢忱、谢忱,还是谢忱。 在小溪村阴晴不定的谢忱,令她厌恶的高高在上的太子谢忱,还有…还有连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的,在河阳城被斩断的浮桥前,谢忱望向她最后漆黑幽深的那一眼。 不知为何,这让沈蜜儿恍惚间想起来,谢忱临行前,她与他才吵了一架,他们好像还在冷战来着。 后来、后来呢? 她想不起来了。 身躯被河底彻骨的寒意浸透,思绪渐渐锈钝,就连脑海中谢忱的身影也模糊不见,胸腔中的最后一点空气被挤压殆尽—— 铺天盖地的寂静。 浑浊而暗潮汹涌的河底,唯有腕间的那一只满绿玉镯流转淡淡的光。 她的手腕突然被攥紧了。 有人从她身后紧紧地拉住了她。 然后是不断地上升、上升,有四面八方的新鲜空气向她涌来。 …… 时间仿佛过去了许久,鼻尖萦绕着的是极淡的,令她熟悉的气息,似乎还裹着一层水汽。 好冷。 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 男人坚实的脊背硌着她的身体,沈蜜儿有些费力地睁开双眼, 晦暗的光线映照出谢忱线条分明的侧脸轮廓,她伏在谢忱的肩背,谢忱背着她往前走。 他的步伐很快却很稳。 雨水倾盆,接连的雨点砸落在她与谢忱的脸上身上,沈蜜儿锈钝的意识一点点变得清晰—— 她没有死。 是谢忱救了她。 身体先她一步雀跃起来,衣衫被雨水浸湿,野风拂过,潮湿黏腻的布料贴在肌肤,又泛起阵阵深入骨髓的凉意。 谢忱似乎是察觉到她醒了,他微微向后侧过头,问道:“冷不冷?” 谢忱低缓的嗓音久违地在她耳边响起,沈蜜儿顿了顿,她压抑鼻尖的酸涩,下意识地轻轻摇了下头。 反应过来谢忱看不到自己此刻的动作,她的胸腔中充斥着呛水过后的滞涩,动了动嘴唇,刚要回答他,就听谢忱的声音从前面低低传来: “很快就到了,再忍一会。” 谢忱似乎已经带着她走了很远,路的前方是处村落,离他们还有一段距离。 她回头望了一眼,天幕之下渺渺苍苍,几乎见不到来时的河岸。 苍茫天地间仿佛只剩下她与谢忱两个人。 倾盆而下的雨水将来时行路的痕迹抹去,又将他们衣衫上沾染的河底泥沙冲洗干净。 谢忱的体温隔着衣衫传过来,两人的体温汇到一起,似乎抵御了一部分寒冷。 “谢忱,你累不累?” 她听见自己低哑干涩的嗓音响起,她咳嗽一声,见到不远处依稀有座破落的庙宇,她道:“要不要先去前面的庙里避避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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