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定康在京中这段时日,一直住在魏家。公事忙完之后,两人先绕道买了份炖鸡和醋芹,配上御赐的烧春酒,倒也有几分自得之乐。 甫一进门,就看见院子里剑影纷飞,闪着银光的寒刃仿佛游龙穿梭,剑意里含着潇洒意气。 程定康斜倚在廊柱上,直到这套剑法打完,才笑着拍了拍手:“在京中闷了这么久,没想到你的精气神却越养越好,若是伯英见了,说不定都认不出你来。” 霍成朗从石桌上拿起帕子,擦了擦额头的汗,显然也很痛快:“原先是我不能走,如今却是我不想走,自然不一样。” 三人对坐下来喝酒,魏严轻轻品咂了一口,关心道:“你身上的暗伤如何了?” “好了七七八八。”霍成朗眉目舒展,全然没把这件事放在眼里,“剩下的都是老毛病了,不必担忧。” 魏严点了点头,又笑着把今日的事同他说了,最后还点评道:“江伯英这小子,什么事从来都闷在心里,就算跟明镜似的也不开口,非要人问才说呢。” 霍成朗喝了口酒,语气里带着几分怀念:“这个性子,倒是像霍家人。” 他小的时候,父兄便是这样,自己抗下了所有的重担,留给妻儿弟妹的,只有一个坚实有力的后背。 “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他?”魏严没忍住问了一句,程定康的耳朵也悄悄竖了起来,仔细听着他的话。 霍成朗愣了一下,半晌才摇了摇头:“会有机会的……照如今的局势,也快了。” 魏严沉默片刻,叹了口气。自从完颜的大王子上位,草原各部之间摩擦纷争不断,大盛一开始还冷眼旁观,直到连忠于赫淮王的几个部落都俯首称臣,完颜的实力突飞猛进,朝中众人才终于注意到这一切。 其他官员尚且如此,一直关注着完颜动向的江有朝等人自然更加清楚。 魏严面露忧色:“完颜狼子野心,这场仗恐怕不远了。” 大王子又不是什么人见人爱的香饽饽,怎么可能轻易说动各个部落。其中威逼利诱、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的利益,自然要落在大盛身上,落在大盛的百姓身上。 程定康冷笑一声:“当年我带兵的时候,敕延可汗都被我挑落下马。四年前伯英收复燕凉二州时,大王子还在赫淮王手底下讨生活呢。区区弹丸小国,也想与我朝争锋!” 他感觉自己都手生了不少,得亲身持刀上阵才畅快。 霍成朗笑着看他一眼,视线扫过旁边放着的佩剑,明显也正有此意。 * 幼莲还不知道他们几个随口间已经把从龙之功的去向定下来了,晚间吹灯早早睡下,直到江有朝回来才重新点了灯。 江有朝本来不想打扰她,洗完澡出来就听见榻上翻来覆去的声音,走到拔步床,昏暗间对上了一双清亮的眼眸。 他轻笑了下:“怎么还没睡?” 幼莲从锦被里探出身子,拉着他冰凉的手暖了半天。江有朝把她连人带被子抱到膝上,像粽子似的捂的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张明艳昳丽的美人面,在灯下多了几分温婉。 他揉捏着幼莲的手,低沉的嗓音在深夜里透出些许温柔:“睡得太晚,仔细明天头疼。” 幼莲故意抓住他的指尖,调皮地捏了几下:“下午睡的时间太久,晚上就不困了。” 她窝在怀里的模样又乖又娇,江有朝低头亲了亲她。天气冷起来,幼莲就懒得动弹,他不忍心打搅她睡觉,安生躺了好几日,今天气氛正好,便把人压进了锦帐里。 大手握着纤腰的时候,幼莲轻呼了一声痛,眸光水润。 江有朝俯身看了看,没发现红印,这才将人抱起来放在身上:“娇气。” 幼莲不服气地哼了哼。 等放纵够了,幼莲枕着他的胸膛,目光随意落在房间各处:“这扇屏风都放了这么久,也该换一件新的了。” 去年九月幼莲刚嫁进来的时候着人换的,到现在也有一年多的时间了。 江有朝抬眼看过去,繁复精致的屏风在昏黄的灯下依然华贵夺目。他抿了抿唇,觉得没有什么换的必要,有心想劝幼莲两句,却在看到她熠熠生辉的眸子时顿了一下。 江有朝:“也好。” 若是她不喜欢,换了也无妨。
第89章 ◇ ◎江大人如此匆忙,是有何要事?◎ 幼莲的确是一时兴起,等江有朝点头了之后,仔细想了想前几天扫过几眼的库房册子,挑了一座黄花梨木嵌百宝花卉图的。 语罢,又忍不住伏在他肩头,笑容晏晏:“其实还有座紫檀销金的八扇围屏,但我觉得,夫君大概不会喜欢。” 江家不好奢靡,虽然江有朝从来没干涉过房中的陈设和她的吃穿用度,但她也能看出来几分端倪。比起她挑的那一座,这扇要更贵气华丽,光看着就觉富贵逼人。 江有朝拨弄着她的长发:“无妨。” 幼莲弯了弯眼眸,转而同他商量起另一件事来:“冬至准令休假七日,夫君可有空陪我出去逛逛?” 江有朝凝眉不语。冬至又称亚岁,朝臣们都有七日的假期,连官奴婢都有三天休假,只是御林南军要随侍帝侧、护卫左右,他未必有空陪她。 但思及如今北地的局面,他还是轻轻颔首:“可以,等祭天礼结束,我就让长风回来接你。” 完颜蠢蠢欲动,明年开春他说不定要奔赴边关,恐怕更没时间陪她。趁现在还有几分空闲时间,也好向陛下告假,早点回府。 他打定主意,第二日就有意无意地将手上的差事提前做好,勤奋程度让李承霁都忍不住咋舌。 “您这是同夫人吵架了?”李承霁兀自琢磨了半天,主动跑到江有朝面前给他出主意,“若是吵架,您这样晾着夫人可不行,她是不会消气的。” 江有朝从公文里抬起头来,按了按眉心,制止了李承霁在他旁边喋喋不休:“没有吵架。” 李承霁愣了:“那您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勤勉?” 他撇了撇嘴,显然觉得他是在嘴硬,不顾江有朝冷淡的面容,拖了把椅子过来同他传授心得:“女孩子都是要哄的,您平日里对着我们就冷冰冰的,估计回了家也是这样,夫人会高兴才怪呢……” 他和妻子锦娘是青梅竹马,成亲多年依然像新婚夫妻一样甜蜜,自诩十分懂男女感情的事。 江有朝默了默,看着李承霁兴致勃勃的眼睛,和他说清始末:“陛下已经准了我的休假。” 他现在忙碌一些,也是为了到时候能多陪幼莲几天。 李承霁“嘶”了一声,讨好地凑到江有朝跟前,也动了心思:“属下能不能……” “不行。”江有朝看他一眼,“前几次你告假的时候,都是旁人替了你的缺。” 李承霁的官位涨了,自然不能像原先一样随随便便溜号。江有朝看过他们点卯的册子,除过元正那几天,年前这段时间,他都得老老实实在宫里当差。 李承霁幽幽地叹了口气:“我就说之前升官的时候,怎么老觉得心慌,没想到是在这儿等着我呢。” * 今年冬至正好是腊月初一,早上起来的时候,灰蒙蒙的天际就已经飘起洁白的飞雪,映衬着青色檐瓦,纷纷扬扬落下。 幼莲穿了一身榴红底四喜如意纹交领袄裙,准备推门出去的时候,又被苦夏拉着披了件织金斗篷。 她站在廊下,伸出手接了两片冰凉的雪花,抬头望着眼前这副美景:“瑞雪兆丰年,希望来年是个丰收的好年。” 今年河淮大旱,虽然朝廷及时救灾,百姓们遭受的苦难却是实打实的,只有来年粮食满仓,才能稍稍抚慰他们的心。 苦夏笑了笑:“夫人就放心吧。之前皇后娘娘不是还请广灵寺的僧人做了法事,来年必定风调雨顺、吉祥顺意呢。” 幼莲笑睨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若是做法事真的有用,皇后为何不在旱情严重的时候就安排人下去,而是等第一场雨下了,才匆匆忙忙地让广灵寺准备。 幼莲看着手上的雪花慢慢融化,弯了弯眼眸,没有戳破这个美好愿望:“希望如此吧。” 冬至这日天子要行祀天之礼。按理说应该是由皇帝带领朝臣在南郊祭祀,然而几日前宫里下了圣旨,命大皇子随侍在旁,京中为此掀起好大一番风浪,纷纷猜测皇帝是否已经确定了储君人选。 陈羡春还特意来将军府打探了一番,从幼莲这边得不到答案,只好讪讪地回去了。 幼莲倒不是成心要瞒她,只是令国公是保皇党,不参与立储夺嫡的纷争;江有朝虽然关注此事,但也没和她说过陛下此举究竟有什么深意,是以幼莲也不好和她多说。 此时外头雪下得正好,幼莲一开始还牵挂着江有朝当差会不会冻着,等和江老夫人暖暖和和地坐到桌前用膳的时候,眼里就只有桌上的丰盛佳肴了。 京中有“冬至馄饨夏至面”的说法。 鲜香清冽的汤汁里是圆滚滚的馄饨,听闻在冬至这日吃了,可以劈开混沌、使人明智。 除此之外,桌上还有梅花汤饼、沙鱼脍、萝卜干虾球、奶房玉蕊羹、糖醋熘鱼,外加雕花蜜煎和时新果子各几盏,摆得满满当当。 幼莲替江老夫人舀了一小碗馄饨,笑道:“这是京城里时兴的做法,厨娘苦练许久才学成,若命人撇掉汤里的浮油,剩下的汤汁还能用来煮茶呢。” 江老夫人尝了一口,点了点头:“的确味道不错。” 幼莲笑着又给她夹了几筷子菜。江有朝不在的时候,祖孙两个经常一起用膳。江老夫人不像旁人家的长辈一样爱说教,更多都是在同幼莲聊自己的见闻,聊江有朝过去的事情。 江老夫人胃口不大,幼莲也不是个能吃的,两人动了几筷子,桌上的饭菜还剩了大半。 说了半天,幼莲看出江老夫人的困意,亲昵地挽住她的胳膊:“祖母若是累了,孙媳便扶您进去休息会儿吧。” 江老夫人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嘴里抱怨,脸上却满是笑意:“我身体好着呢,哪里用的着你来扶我,等到七老八十动弹不了了,再来搀着我也不迟。” 幼莲忍俊不禁地摇了摇头。 * 另一头,朝会结束后,江有朝就脚步匆匆地往外走。路上碰见曹威时,面上冷淡,显然没有打招呼的意思。 曹威倒是还记得几分他举荐自己的恩情。不过他向来自恃才华,觉得没有江有朝的推举,他也必定能够出人头地,所以现下开口问候的时候态度也不甚热络:“江大人这是去哪儿?如此匆忙。” 江有朝看了他一眼:“回府。” 曹威噎了噎,才不相信他居然不留在皇帝身边献殷勤,看着他的背影,冷冷哼了一声。 等江有朝带着满身的霜雪大步走进厅堂,看到的只有桌上还未收拾的饭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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