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安胥之皱眉。 “让王延鹤他们现在珞珈城外找晚玉的下落,其他的容后再想办法。”李文简道。 安胥之道了声“是”, 转身退了出去。 入夜时分, 李文简还在书房处理政务, 便听牧归来报:“殿下,谏宁来说,猎场那边出事了。六皇子出去打猎时,马儿忽然失控,和侍卫走失,现在下落不明。” “嗯。”李文简抬起眼睫,目光渐渐从手上的书卷挪到外面的天光,黑云压城,雪绒绞绞纷纷扬扬而下,被风吹得四舞,随即又问:“这次围猎越梨去了吗?” “去了。”牧归点头:“听说昨日良媛跟皇后说她最近做梦,夜里总是梦到被一只白虎追咬,皇后便下令将养在万兽园内的一只白虎放归山林为良媛消除梦魇。” 李文简不用细想便知道昭蘅特意带上越梨的原因,皇子公主所骑的马都是经由万兽园驯化后的。据说有些能力强的驯兽师将马儿驯得通人性,能听懂的主人的指令,让做什么便做什么。 如月亮般浑圆的窗外吹来朔风几许,他抬头看向窗外绞绞雪绒。 阿蘅为这一日恐怕准备了许久,他并不同情怜悯安嫔,做了坏事便要接受相应的惩罚。 她奶奶的血不能白流,也没有一个人活该无辜枉死。 血债血偿,原本就天经地义。 只是杀人的滋味,不是那么好受。 她又如何能够承受? * 风雪更甚,鹅毛般的雪花纷纷扬扬而下,山里起了迷雾,整片山林里除了穿梭的寒风以外,几乎不剩下什么声音。 李承瑄抱着马脖子哭得喉咙沙哑,眼泪被风吹得干在脸上,他几乎已经感受不到冷了,心里只有无尽恐惧。 他又冷又饿,恐惧犹如牛毛,密密麻麻钻入他的皮肉里。 倏地,前方的树林里隐约有了些窸窣的响动。 他从马背上抬起头,浑身晶莹的雪粒随着他忽然的起身簌簌而落,他脸色苍白如纸,小巧的鼻头却是绯红的,他大口大口地呼吸,冰冷的寒风趁机钻进了他的嗓子眼里,让他的声音嘶哑变得更加嘶哑。 “是谁在哪里?”他已经冷得麻木,忽然看到有个人骑着马从树林里出来,警惕地抬头盯着那处。 待看到她身上的宫女服饰,他紧绷的情绪得到缓解。 可随着她越走越近,他看清了她脸上的伤疤,映着雪色和月光,凄厉可怖,就像山鬼怪志里走出来的鬼魅。不知是寒冷还是害怕,他止不住发抖,却听到她有一把极其轻柔的声音:“殿下走丢了,猎场的人都在找殿下。” 李承瑄松了口气,失力从马头坠落下去。 越梨皱了皱眉,翻身下马将他抱起,小小少年唇齿颤抖:“你是来救我的吗?” “嗯。”越梨轻声说:“奴婢是来找殿下的。” 风雪落在他眼睫上。 “只是大雪茫茫掩盖了来时路,奴婢愚笨,也找不到回去的路了。”越梨叹了口气。 雪落在小少年身上化成水,将他的衣服湿了个透,冷得已经没有什么知觉。他嘴唇泛干,十分乏力地问:“那、那怎么办?” 越梨说:“奴婢来时看到那边有个山洞,不如殿下跟我同去暂避风雪,羽林卫已经很快就能找来。” 李承瑄无力地点点头:“好。” 越梨将他抱在马背上,而后翻身上马,从身后拥着他,而后扯过自己的斗篷将他紧紧裹着,往回走去。 李承瑄意识逐渐模糊,隐隐约约听到身后似乎传来一声短啸,迷迷糊糊问:“是什么声音?” 越梨风轻云淡:“殿下听错了,没有什么声音。” 而李承瑄方才乘坐的那匹马听到短啸,慢悠悠地踱步往更深的密林内去了。 * 寒雾缕缕萦绕在林间,天地雪白一色。 风雪落了昭蘅满身,雪粒密密匝匝洒下来,将她纤长浓密的睫毛染得恍若白色绒毛。 她张嘴呼吸,呼出的气化作缕缕白雾,扭头看了眼身侧焦急的安嫔,她柔声道:“娘娘不要急,小殿下吉人自有天相,自会逢凶化吉。” 安嫔望着前方白雾缭绕的深林,心似乎都冷麻木了。 忽然,林间似乎传来声短促的鸟鸣,安嫔身下的马蹄猛地向前一跪,安嫔猝不及防从马背上跌落下来。她跌落在雪地中,抱着膝盖发出痛苦的哀嚎。 身后的羽林卫急忙翻身下马将她扶起来,昭蘅居高临下,冷漠了瞥了眼安嫔满是泪水的脸,声音阴冷如冰:“娘娘怎么了?” “右脚踝骨骨折了。”有经验的羽林卫说道。 安嫔挣扎着要站起来,可是撑着羽林卫的手臂,她站都站不稳。 昭蘅扶着辔头也下马了,她蹲在安嫔身旁:“看样子不能动了,我们回去吧。” “不。”安嫔一把握住昭蘅的手腕:“小六还没找到,不能让羽林卫回去。” 小六才九岁,根本无法在荒林中求生,若是羽林卫不尽快将他找到,他会没命的。 “可是你现在动一下都艰难。”昭蘅皱了皱眉,轻声提醒她现在的情况。 安嫔不敢耽搁片刻功夫,更不敢占用羽林卫。他们关系着小六的性命。 她四下望了眼,看到一间小屋。 打理猎场的人为了应付巡山时有可能出现的突发情况,会在林间修一些供临时躲避的小屋。 “那里有一处木屋,我先去里面歇一会儿。留两个羽林卫给我,等我缓缓,让他们送我回去。”或许是冻得麻木了,她都不大能感受到疼痛,只是脚腕半点力气也使不上。 “好吧。”昭蘅垂下眼睫,轻声说:“留一个羽林卫便是,我留下陪你。” 安嫔求之不得,她恨不得现在所有人都出去找小六,多一个人更多一分希望。 昭蘅转身指了个人扶起安嫔往小屋走去,余下的七个人则继续去找李承瑄。 羽林郎将安嫔和昭蘅带入小屋里,屋中只有简单的用具,他扫了扫凳子上的灰,让安嫔坐下,又在屋内翻出一小袋残留的木炭。他点了盆炭火,便退到屋外警醒地盯着周围的人。 盆中的是最低等的木炭,燃烧起来,青烟升起,呛得安嫔抑制不住想咳嗽。 身上的严寒被热气驱散,知觉渐渐回来,她感觉到了脚腕上钻心的疼痛,紧紧咬着下唇,忍得冷汗直冒。 过了许久。 窗外传来哒哒的马蹄声,昭蘅抬眼望去,微微皱了皱眉:“那是六殿下的马吗?” 安嫔闻言顺着她说的方向看去,果然看到一匹赤青马信步而来。她瞳孔陡然放大,那就是小六的马,可是现在马背上空空荡荡,不见小六身影。 “来人!”安嫔疾呼。 门外的羽林卫闻声问道:“娘娘有何吩咐?” “小六的马在那儿,他肯定就在附近,快去找。”安嫔近乎嘶吼,挣扎着想站起来,却又重重跌在灰尘仆仆的地上。 羽林卫看了昭蘅一眼。 昭蘅甚至没有看安嫔一眼,她垂下眼睫,轻声说:“找六殿下要紧,他们几人现在还未走远,你去将他们追回来,我们在此地等你。速去速回,这么大的雪,若是将马蹄掩盖,就更难找了。” 羽林卫扫了眼白雪茫茫的山林,从腰间摸出一枚信号弹给昭蘅:“此处是护林人栖身的小屋,用的木料十分结实,不仅可以躲避风霜雨雪,也可躲避猛兽的攻击。娘娘千万不要走出此屋,若有紧急情况就燃放这枚讯号弹,附近的羽林卫看到了就会立马赶过来。” 昭蘅将讯号弹收回袖内,点头说好:“你去吧。” 羽林卫拱手退出小屋,重新将屋门阖上。 雪雾朦胧,纷纷雪落。 木炭尽情烧着,融融的暖意令安嫔出了一身薄汗。 万物俱寂,安静地只有木炭燃烧发出的哔啵声。 昭蘅看着那跳跃的火焰,抿起了唇,忽然问:“娘娘,您害怕吗?” 安嫔从窗户狭窄的缝隙内窥见雪地中信步离开的马,闻声下意识地回头,她看向昭蘅,扯出一抹疲倦的笑意:“今天多亏了你,本来你不用来的,却……” “我问的是——”昭蘅抬起眼眸,羽睫上沉沉的积雪已经被炭火烤得融化,一粒粒晶莹的水珠挂在她的睫毛上,像茂盛春草上的露珠,她对上安嫔的目光,沉声问道:“您杀我奶奶的时候,害怕吗?” 安嫔悚然色变,心里生出强烈的不安,却仍旧僵硬地维持面上的笑意:“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六殿下不见了,您能体会到我当初找不到奶奶时心急如焚的感受了吗?”昭蘅面无表情地望着她。 “小六呢?”安嫔怔住,随即讶然地看向昭蘅。 昭蘅檀口微启,朝着她俏皮地笑了笑:“您不妨猜一猜?” 安嫔浑身控制不住地发抖,尖叫:“你到底把我儿子怎么了?” 昭蘅用拨火棍将盆中的炭火拨弄了下。火星子四舞,落在她的裙摆上,顿时烧了个窟窿,她抬手将火星按灭。 “您从一个一无所知的农家女摇身一变成了高高在上的主子嫔妃,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为何还要去想那根本就不属于您的位置呢?”昭蘅平静地问她:“走到今天这个地步,不都是您自找的?” 安嫔眸色中充满不安:“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您听不懂,那我慢慢跟你讲。”昭蘅抚平衣裙上的褶皱,缓缓开口。 “您想除掉宫里的皇子们,又不想引火烧身。所以先是和周阔里应外合,通过我往东宫送糕点,利用糕点中的木香粉和慈悲果相克的本性,以期损伤殿下的内腑。”昭蘅说:“殿下吃了您送来的糕点,中毒损身,于您大有裨益;就算他侥幸没吃,您也没有损失。这件事情里,只有我奶奶,因为您一个甚至不知道能否得逞的计谋,无辜枉死!” 昭蘅声音有些许哽咽,稍稍顿了顿,才继续说:“然后您策划六皇子莫名失踪的事,故意混淆众人的视线,让他们觉得您和六皇子也是受害者。对吗?” 昭蘅静静地看着安嫔。 安嫔凌厉清隽的眉眼微抬。 “再然后您趁四皇子和梅妃吵架负气的机会,在澄湖设计让他滑倒在水中,甚至还往水里放了蛇,想咬死他。”昭蘅摇头说:“都是为人父母的,您怎么那么狠的心呢?您就不怕报应吗?” “你是怎么知道的?” 昭蘅凉薄地看着她:“您想方设法靠近我,利用我的同时,也有一个弊端,那就是我会更了解您。您将六皇子和七公主教育得很好,尤其是六皇子,我看到过您教他的那些书,您教他做君子,教他为君之道。您从冰桃的口中得知我目不识丁,所以起初对我不设防,因为您觉得我根本看不懂那些书上写的是什么。您心思缜密,后来发现我也在识文断字,每次我去景元宫您都会把那些书收开。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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