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文简走进帐中,将她放在椅子上,吩咐莲舟:“去准备热水。” 莲舟回过神,急忙点头跑出去。 李文简将炭炉往昭蘅面前挪了挪,炭火烧出融融暖意,昭蘅听到莲舟匆匆离去的脚步声,五感慢慢回归。她抬头看向李文简,苍白的唇微动,最终什么话也没说出来,抬手去解身上李文简的披风。 她手指颤得厉害,试了几次都没有拉开绦带的结。 斜里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过来将她的手按住,李文简递上一盏热水:“喝点热水。” 昭蘅抬眸望了他一眼,颤颤地去接杯盏。她整个人都在发抖,手上沾满了血,顺着雪白手腕流入流向小臂。 下一刻,李文简眉头皱了起来,撇开她的手,将杯子凑在她唇边,道:“喝吧。” 昭蘅埋首就着他的手将整整一杯水喝光。 李文简将杯子放在旁边的小案上,又低下头看她,头上的雪水化开,打湿了发丝,几缕头发凌乱地贴在鬓角。 他走到柜子旁,拿出棉巾走到她身边,慢慢地解下她的发髻,握着她湿漉漉的发丝,轻柔地擦着。 昭蘅僵直地坐在凳子上,仰头看向李文简。 “你要是累,可以靠着我。”李文简说。 昭蘅低着头,火光跳跃在她暗淡的眼底:“我身上全是血和泥,脏。” 他如月华高洁,她不想让脏污染到他身上。 然而温暖营帐内,倏忽一瞬,他停下手中的动作,俯身拉过她的手环在他的腰上。洁净的衣袍上顿时沾了两个脏兮兮的手印。 “俗世凡尘里,谁又能真正的一尘不染。阿蘅,我不在乎的。” 他继续给她擦头发。 昭蘅疲惫不堪地抱紧她,脸贴在他身上,声音发抖:“我杀了安嫔。” “嗯。”李文简云淡风轻地说:“她杀了你祖母,又向我投毒,犯下累累罪行,死有余辜。你没有错。” “我想过揭发她的罪行,让她受到律法的处置。”昭蘅自他怀里抬起头:“可我看过律法,她是皇子公主的生母,最多赐鸩毒,我不甘心她这么轻松死去,所以才筹谋今夜的事。” 李文简低头看着她这个样子,又嗯了声。 昭蘅哑着嗓子对他道:“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不知道,只是隐隐约约有种预感。”李文简俯下身,将她鬓边的发丝别到耳后。 “我不想让你因为这些事情烦心。”昭蘅眼睫颤了一下,低下头,声音弱了下去:“到底还是给你惹麻烦了。” 李文简半晌,才轻声道:“没有。” “那你为何冒着风雪过来?”昭蘅抿了下唇,又说:“是怕我处理不好收尾的事情吗?” 李文简手指松懈,他的嗓音透了分细微的哑,抚平她眉心的褶皱:“我也不知道为何会来,下午见到漫天绞绞雪的时候,就忽然很想见你。所以就来了。” “即使知道你能将事情处理干净,将父皇和母后安抚好,即使你不需要我,可我就是来了。” 昭蘅闻声一顿,她垂下一双红肿的眼睛,目光垂落于李文简的脸上。 “殿下,你很好。”昭蘅清了清嗓子,紧紧攥着皇后的鹤氅:“可是,我希望你……” 希望你不要对我太好。 她怕自己得到太多,也跟安嫔一样,变得贪婪而丑陋。 安嫔说她总有一日会明白她的感受,此时此刻,她似乎已经能感受到了。想到有朝一日,他会这样温柔地对待他的太子妃、他的皇后,她的心就难受得像油煎。 祸端常起于贪婪,她不想变成安嫔那样的人。 李文简不知道她在想什么,还在等她的下文,却迟迟没有等到。 “希望我怎么样?”他开口问。 后半句她明明已经想好要跟他说的,很早之前,她就想告诉他不应该对一个在烂泥里滚久了的人太好,否则日后这种好无论是收回还是转移到另外一个人身上,都过于残忍。 可是此刻看着他,她竟然说不出口,到底还是贪恋眼前的温暖。 “殿下。”莲舟站在帐外道:“热水已经准备好了。” 李文简起身,对她说:“去泡个热水澡,驱驱身上的寒气。羽林卫回来了,我要去一趟父皇母后的帐中。” 昭蘅下意识起身,喉头嗫嚅,想说跟他一起过去。 李文简低笑了声,曾经他喜欢母后那样能独当一面的女子。 可眼前这个分明可以名正言顺依靠他的女子,明明能求他为她做主,偏偏不惜自己双手沾血,也要拒绝他的帮忙。 此时此刻,他倒是希望昭蘅能多依靠他一些。 李文简在她眉心小心翼翼地亲了一下,道:“我不想你再回忆起那间小屋里的场景,阿蘅,在这里等我。我很快就回来。” 昭蘅绯红的眼睛看着他,片刻后才点了点头。 李文简拍拍她的肩,转身大步出了营帐。 莲舟则进来扶着昭蘅去了隔壁的帐子里泡澡。 热气氤氲得整座帐子烟雾缭绕,和山里的寒雾几乎一模一样。昭蘅泡进热水桶里,遍体恶寒被驱散几分。她摘下手腕上的藤镯,将它浸在水中,将每个缝隙清晰得干干净净,确保没有谢寄安残留的血点。 …… 昭蘅擦干身上的水渍,换上干净柔软的衣料,再回到营帐中,好似新生。 奶奶惨死,谢寄安死于虎口,都好像上辈子的事情。 她坐在榻上,拥着厚厚的锦被,却始终没有睡意,眼睛闭上,脑海里浮现的尽是她被撕成两半的脸。 她努力地想把那些画面甩出脑海,可是做不到。 所以,安嫔这些日子究竟是如何睡着的。 “主子。”莲舟捧来一盏热水:“要喝水吗?” 昭蘅自被中抬起苍白的脸,将鬓边的发理到耳后,缓缓点了点头。 温热的水顺着喉管流入腹中,恰到好处地安抚了不安。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觉得眼皮渐渐沉重起来,倚靠在枕边,疲惫地闭上眼。 莲舟还没把杯盏放下,就看到她蜷成一团闭上了眼。 她看了看手上的杯子,眨眨眼,殿下给的安神药效果也太好了。 * 昭蘅睁开眼睛,橙黄的火光铺满了整个帐子,她失神地看着青花帐顶,许久才迟钝地想起昨夜发生的事情。 她记起了谢寄安的死,记起雪地里突然出现的李文简,他把她带回营帐,自己去了帝后营帐之中。 她扭过头,看到书案旁那道身影,开口唤道:“殿下。” 李文简翻书的动作一顿,立时起身,拿起案头的烛灯,步伐迈得很大,走到她身边。 他换了身星郎色寝袍,衬得人如雪松挺立,握着灯盏的手脉络鼓起,筋骨明晰,透着分外的力量。 “什么时候了?”昭蘅嗓子微哑。 “天还没亮,你要是困,可以再睡会儿。”李文简掖着她的被角。 她抬手握着他的手,摇摇头:“你一夜没睡?” 屋子里炭火烧得如春回,她在梦中隐约只听见风雪声,不觉寒冷。 想必这一夜他都守着这盆炭火。 “我习惯晚睡,不觉得困。”李文简向她轻笑了下,又问:“你饿不饿?父皇说你昨天没吃晚膳。” 昭蘅窝在被子里看他,眼睛眨了眨,她确实有几分饿了,可是大抵是吃不下东西的。 “饿的话你就起来,陪我吃些东西,昨夜我也没用晚膳。”李文简摸了摸她的发。 “好。” 作者有话说:
第72章 昭蘅急忙起身穿好衣物。 “你想吃什么?”李文简立在床前, 双手撑在她的肩头问。 她脸色还很苍白,短暂的安眠未能驱散杀人的疲倦,她忽然很想吃一碗奶奶做的阳春面。 抿了下唇, 说:“有阳春面吗?” 李文简唇角几不可查地滑过一丝笑意:“去膳营看看。” 他把手炉塞进昭蘅掌中,牵着她, 从一排排整齐的营帐前走过。天还没有亮,雪色在逐渐暗淡的月光下依旧耀眼,风声呜咽,四下的声音都被风雪吞咽。 李文简迁就昭蘅,走得很慢, 他们的斗篷上很快就落了一层薄雪。 还不到用早膳的时候, 膳房还很冷清,只有两个值夜的人趁着空闲围在炉火前打盹。听到外头响起脚步声,抬起惺忪睡眼,借着暗沉沉的烛火打量来人,待看清他的相貌,他们还以为在做梦, 狠狠揉了揉眼睛, 却听到他道:“有面吗?” “殿、殿下?”膳房的人不曾见过李文简,只从那身四爪蟒袍猜出他的身份, 急忙跪下磕头:“奴才这就去做。” 李文简笑得很温和, 说:“不用。” “阿蘅。”他扭头唤她的名字。 昭蘅仰头看他:“嗯。” “你还没吃过我给你做的东西。” 昭蘅有些讶异,她轻轻眨眼问:“君子远庖厨,我以为你不会做饭。” “少时和阿翁四处周游,行至无人处, 我们也会自己生火做饭。”李文简温和地回她, 顿了顿, 又问:“你会烧火吗?” 她抬手挽起鬓边的发丝,轻轻地别在耳后,点头说:“会。” “那你给我烧火,我给你煮阳春面。”李文简颔首笑笑。 昭蘅解下身上的披风搭在厨案旁的架子上,挽起袖子坐在火炉旁,利索地吹燃火折子,点燃干草,炉膛内亮起温暖的火焰。 火升起来,她手支着下颌,仰头看着李文简的动作。 她没想到他竟然真的会下厨,刷锅掺水的动作麻利自然,竟然像是做惯了的。 “是不是很惊讶?”李文简眼角的余光扫过她的脸,温声地问。 昭蘅点了点头:“嗯。” 他说:“父皇还会犁地,种田,若不是世道将他推到今天,或许我也只是个山野村夫,在村子里种粮种菜,守着乡下的一亩三分地,望天吃饭。” 昭蘅摇了摇头:“不会的,陛下当年都可以从村子里出来,受到安氏的青睐招为东床快婿。” 她看着他认真地说:“殿下若是出身乡野,说不定也有个名扬天下的学者看中你的学识人品,将掌上明珠下嫁于你。” “也有可能招我去做赘婿。”李文简低笑了声,“从此以妻为纲,恪守夫道。” 昭蘅听了他的话,也忍不住笑。 “可是我不想做什么大儒之家的赘婿。”李文简矮下身看向昭蘅:“如果我是山野村夫,我就去找你。” 昭蘅抬起头,借着炉膛里暖烘烘的火光看他,轻声说:“找我做什么?” “做我妻子。”李文简抓起柔软的面条下到沸腾的热水里:“我们一起种田犁地。” 她吸了吸鼻子:“如果……其实我不想你在那时认识我。” 即使后来他们是在那样难堪的情况下相识,她也不想早早地在村子里遇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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