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李文简捏了捏她的掌心。 “我听说了一件很荒谬的事情。”她垂下头,还是问出了口,“他们说那个北海公主喜欢你,北海王想让她当你的太子妃。” 李文简一边行往东宫,一边说:“谁跟你说的?” 昭蘅低下头,继续绞着衣带,没有把叶朝阳的名字说出来。 李文简看了她一眼:“是有这么回事。” 忽然间,她松开他的手,步履停了下,过了会儿,才继续往前走:“知道了。” 李文简垂眼看了她片刻,抬手捉住她藏在衣袖里的手,与她一同走在朱红宫道里。 午后的东宫没什么人来往,除却树梢上的蝉鸣,几乎没什么声音。他们的足音久久回荡在宫道上,像是走入了另一个世界,只有他们两个人的世界。 越往里走,生活的气息越浓厚,李文简撩起淡白色的珠帘,拉着昭蘅坐到榻边,然后站在她身侧,蹲下,脱下她的鞋,给她换上柔软的寝鞋,问:“你走累了吗?” 没等她回来,又轻声说:“你最近脚肿得厉害。” 在幽静阴凉的寝殿里,有一线阳光透过绡纱的缝隙,映出跳跃轻舞的尘柱。 李文简的下巴贴在昭蘅的额头上,淡淡的青色胡茬扎得她有些微痒。他伸出手,触摸她的脸庞,刚要开口,昭蘅摇头:“不可以的。” 她转身抱着他,就这么安静地拥抱着他:“一个人的心里不能装两个人。” 无边寂静中,她听到李文简轻嗤了声,殿外的蝉鸣翻涌如浪。 “嗯,我知道的。”他低下头,微凉的唇落在她的手背,“所以我没同意。” 昭蘅转眸,看到他唇角有戏谑的笑意。她恍然,竟然被这个人骗了。 “若我有意娶段寸心,很多年前就娶了,又何必等到现在。”李文简俯身偎过来,按揉着她颀长的玉颈,“感情不是长年岁,一日一日,一年一年累积起来的。” “没有遇见你之前,我不觉得感情是件很美好的事情,我想找一个雍容大气,像母后那样的女子做我的太子妃。”李文简垂下眼帘看她,他的眼眸仍然那样温和,“然后,我遇见了你,那些我设定好的条件全都变了。你不必雍容,也不必大气,更不必高贵,只要是你就很好。” 昭蘅回头去望站在她身后的男子,她的脸有点红,却仰着下巴问:“你原本能拥有天下江河,却只舀一瓢,不后悔吗?” “不后悔。”李文简唇畔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笑意,“阿蘅,你能来到我身边就已是天降的甘霖。” 随着他这样一句话落入她的耳中,昭蘅的脸就更红了。 “所以你是故意逗我的。”昭蘅恍然,刚才在路上他明明可以将话说清楚的。 “不是。”李文简摇头,眼底压着清浅的笑意,“我还没见过你生气的样子,也很好看。” 昭蘅气不打一处来,“可我快气死了。” 李文简搂着她大笑起来,笑得双肩震颤不已,沉沉道:“是你先气我的。” “你气什么?”昭蘅不解。 李文简挑眉看她:“不是说过吗?我一根头发丝也不分给别人,我们之间有越过生死的承诺,你却忘了,顶着烈日跑得热汗淋漓来找我对质。” “不是对质。”昭蘅手搂着他的脖颈,想要反驳,却找不到合适的辩词,只好识时务地道歉,“对不起,我鲁莽了。” “你以为我会怎么说?”李文简嗓音轻缓沉静。 昭蘅忽然转过头,去看窗棂外四四方方的天幕:“我以为你会说我痴心妄想,一介宫女也敢问太子后宫中事。” “是这样吗?”李文简伸手戳了一下她的脸颊。 莲舟端着热茶走到门前,恰好听里面传来李文简的声音。 “若你诞下皇长孙,孤会封你为太子嫔。不过你的身份,最多也就是太子嫔了,不可妄想太多,明白了吗?” 昭蘅温温柔柔应下:“好。” 莲舟深深吸了口气,全身的血液一瞬间险些都涌上脑门,她抱着托盘的手忽地一颤,杯盏险些就打翻。 可是不等她缓过来,便听到里面传来两人朗朗笑声,她诧异地往里看去,只见昭蘅伏在李文简的怀中,面上笑靥如花,而殿下拥着她,唇角也挂着笑意。 她眉心渐渐拢蹙,这两人在做什么? * 八月十四,秋风送爽时节,昭蘅早日醒来,便觉得腹部开始疼了起来,她知道,腹中的孩子要出来了。 李文简换好朝服正要去上朝,她雪白的手指握住他的手腕,秀眉微拢望着他,话还没说出口,他的脸色先变了,声音有几分压抑不住的颤意:“发作了?” 昭蘅眨眨眼,点了点头说:“是。” 她的眸光一直落在他的毓冠上,疼痛令她额上冒出细密的汗水。李文简揉揉她的发,将毓冠摘下,放在案头,温声软语:“阿蘅,你别怕,我在这里陪你。” 她虽什么也没说,可他还是从她的双眸中看到了恐惧。 昭蘅并不是矫揉造作的女子,不喜欢撒娇、示弱,她习惯将所有的艰难埋藏于心,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寻求解法。 她总是乐观、坦然地面对命运赋予她的痛楚。 她很少对着他流露出迷茫恐惧的表情。 此时,她紧皱的眉心,水光盈盈的双眸,无不显示着她面对未知的恐惧。 他俯下身,将轻柔的吻落在她的眉心,耐心安抚她的情绪:“我哪儿都不去,一直陪着你。” 没多久,林嬷嬷就把产婆和太医都请了过来,她将李文简推出门外。 他呆若木鸡地站在寝殿之外,焦急地等待着。 晚些时候李珺宁也过来了,将专攻妇科的药婆杨婆子也带了过来,和李文简一同等在外面。 李文简几乎坐立难安,每坐半刻钟便要站起来走到寝殿外紧张地往里面看上几眼,就连李珺宁跟他说话,他也心不在焉地回答。 “皇兄。”李珺宁认真地唤他。 他回眸看她:“你说什么?” 李珺宁抿唇笑了笑,说:“我说你先去用点膳,阿蘅是第一胎,可能还要些时候。” 李文简心乱如泥淖,想到昭蘅还在里面煎熬,哪还有半分心思用膳,他让人先给李珺宁摆膳,自己则吃了两块点心,便继续在门前守着。 快入夜,昭蘅还未生产。他更加坐不住,沐浴焚香到祈香台祷告了一场;回来后,他想到民间有冲喜的说法,便让牧归送来纸笔,亲手写下册封她为太子嫔的圣旨。 时近中秋,月亮接近满月,高高的挂在中天上,洒下洁白清辉,将李文简的身影拉得长长的,在沉重的朱门上不住徘徊。 热水不停地送入寝殿内,再端出来就是一盆鲜红的血水。李文简看着那一盆盆触目惊心的血水,急得团团转。昭蘅的口中含着粗布,吃痛的闷哼声不断地从喉咙里涌出来,如同雷声敲击着李文简的耳膜。 “娘娘用力啊,不要歇过去。”他听到产婆略带乞求的声音。 “娘娘,娘娘……” 是莲舟哭喊的声音。 昭蘅从来都是懂事的,几乎不让人操心,她知道进退和轻重。很少让身边的人崩溃大哭。李文简奢求不多,只想她安然无虞地生下孩子,不要有什么痛苦,他没想到连这点奢求都做不到。 “怎么样了?”有宫女推门出来,他追上去问道。 宫女声音颤颤:“娘娘有点难产的征兆。” 李文简愣了片刻,腿不受控制地往寝殿走去,林嬷嬷忙上前拉他:“殿下,产房血气重,您不能进去……” 话音未落,李文简便一把挣开她,径直大步往里走去。 昭蘅实在疼厉害,上午肚子才开始疼的时候,她还有些得意,觉得生孩子的痛楚也不过如此。直到产婆告诉她开了三指,她才知道有多疼,疼得天昏地暗,意识已经模糊,听不到外面的声音,紧紧攥着助产带的手也慢慢失了力气,渐渐滑落。 一双大手握住她的手,手背感觉到一点一滴的凉意,恍惚之间,昭蘅听到李文简在唤她。 她迷迷糊糊睁开眼,真的看到他就在眼前。李文简攥紧她的手,不停地亲吻,说:“阿蘅,我在,你不要害怕。” 昭蘅目光涣散地看着他,重新燃起斗志,咬着嘴唇用力,咬得唇边沁出一丝一丝血迹。 他捏开她的嘴,将手臂塞到她口中,说:“你咬着我。” 她分不清梦境与现实,真的用力咬住。尖利的牙刺破他的血肉,他哼也没哼一声。 一声婴儿啼哭打破了黎明前的宁静。 产婆抱着婴儿惊喜地走到李文简跟前报喜:“恭喜太子殿下,是皇长孙。” 李文简却没有心思管孩子,他俯下身吻了吻昭蘅湿漉漉的额头:“你真厉害。” 昭蘅迷迷糊糊睁眼,抬手摸了下他发红的眼睛,笑:“真没出息。” 作者有话说:
第100章 昭蘅醒来已经是第二天凌晨, 屋内绡纱灯照出些许光明。帐幔垂下,挡住烛光,软榻挪到了床边, 李文简睡在上面。 产婆说昭蘅生孩子亏了精力,可能要些时间才能醒过来, 让他暂时先到次间沐浴休息。可李文简不走,他实在讨厌在外面焦虑等待的日子。 他连产房都闯了进来,宫人劝不住他,只好随他去。他吃住都在寝殿,如承诺的那般, 寸步不离地守在她身旁。 黎明时分, 李文简听到帐内传来动静,眼眸倏地睁开,下意识坐了起来,连忙走到床边,捞起帐幔挂在金钩上。 金色的烛光铺进床内,昭蘅幽幽地睁开眼, 忽然感到一只带着火热温度的宽大手掌, 小心翼翼地贴在了她微凉的手背上。 昭蘅翻过手掌,将他牵着。 李文简俯下身吻她眉心, 温柔而缠绵, 良久才松开,额头贴着她的面颊,微微喘息,昭蘅听到他带着喜悦的低语:“阿蘅, 多谢你。” 昭蘅睁开眼眸, 与他对望, 唇角轻翘:“谢我什么?” “谢你平安。” “谢你辛苦为我生儿育女。” “阿蘅,你不知道,在产房外等你的那六个时辰,我是如何煎熬。” 昭蘅笑了,凑过去轻轻亲了他脸颊一口,说:“我看到奶奶来接我了,然后听到你一直在叫我,奶奶就让我跟你走。” “能再见到你,真好。” 李文简凝视着她,收拢手臂慢慢地将她抱入怀中。 昭蘅还有些疲累,苍白的脸透出淡淡虚弱,李文简怕她饿,起身披上衣裳传膳,用过早膳后,乳母将孩子抱了过来。 她看了眼乳母怀中的孩子,小家伙皱皱巴巴的,五官挤成一团,什么也瞧不出来。昭蘅望着襁褓中儿子的脸,唇角又翘了起来。 都说男子肖母,她却希望儿子能像李文简,她想看看他幼年是什么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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