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若说是猜的,难免有些不可信,何况她嗅觉灵敏的事儿也并非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柳萋萋摸了摸鼻子,讪讪一笑,“我天生鼻子较旁人灵些,闻见的。” 听得此言,管事的神色顿时有些微妙,他没接话,只默默打开矮柜,从里头取出一个食盒来,打开食盒,最上头一层的点心就是桂花糕。 “姑娘这嗅觉倒还不是一般的灵敏,隔着这么多层还能闻出凉了的桂花糕,着实厉害。” 听着管事的夸赞,柳萋萋抿唇浅浅笑了笑,因着她嗅觉灵敏,打小便吃了不少苦头,嗅到难闻一点的气味便呕吐不止,幼时还经常被村里的孩子追着骂她长了个狗鼻子,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若不喜欢桂花糕,还有旁的点心,不如尝尝看。” 与管事说话之际,一个低沉清冷的声儿蓦然响起,柳萋萋诧异地看过去,便见车上始终沉默的男人此时正静静地看着她。 不同于方才,他的一双眼眸敛了锐利,浑身气息也不似方才那么摄人。 他既开了口,柳萋萋也不好拒绝,何况她也的确是饿得厉害,便恭敬地道了谢,也不敢多拿,拿了一块蜜枣糕和一块芙蓉酥捧在手上,小口小口,颇为珍惜又心满意足地吃完了。 两块糕点下了肚,马车也幽幽停了下来,已到柳萋萋说的那个巷口了。她矮了矮身,道谢辞行。 看着柳萋萋走进巷子,马车才复又向前驶去。管事看了眼车上的男人,迟疑道:“侯爷看见方才那位姑娘,可是想起了顾……” 孟松洵没答,只压了压唇角,不知在思索什么,少顷,才道:“吴叔,我今日去寺中祭拜之事,你不必同大嫂提起,只说我去听方丈大师讲经了便可。” 吴叔在武安侯府也待了二十多年了,是看着孟松洵兄弟二人长大的,他们的心思自然也能揣度几分,他颔首道了声“是”,却是担忧地在心下低叹了一声。 过了这么多年,他家小公子如今虽已成了战功赫赫的武安侯,但当年的事他显然还未彻底放下。 武安侯府好容易再复往日荣光,只盼他家侯爷千万别动不该动的念头才好。 那厢,竹韧居。 沈韫玉正凝眉坐于书案前阅览案卷,此案并非其他,而是最近在京城闹得人心惶惶的举子夺命案。 凶犯手段之残忍,震惊朝野,现已有两位举子惨遭其毒手,且都是各府县数一数二的才子,本届状元的有力争夺者。年后便是三年一度的春闱,科举事关朝堂社稷,陛下听闻后龙颜大怒,着令刑部和大理寺速查此案。 因恩师是刑部尚书,沈韫玉入刑部一事,朝中本就颇有微词,他晓得,此案若能由他所破,定能一扫往日争议,助他在刑部站稳脚跟,然此案案情复杂且线索寥寥,要查找真凶困难重重,不然也不至于至今毫无头绪。 沈韫玉托额心烦意燥之际,风吹窗扇呼啦作响,院外愈发喧嚣起来。 他翻页的手微滞,片刻后,却听院中响起碎碎的脚步声,他微一抬眸,旋即起身绕过书案,状似悠闲地踱向门口。 来人是沈韫玉的贴身小厮吉祥,他冒着风雪小跑至正屋廊下,禀道:“二爷,柳姨娘回来了。” 沈韫玉神色淡淡,“这么快便寻到她了?” “没有,是柳姨娘自己回来的。”吉祥解释道,“小的奉爷的命去寻柳姨娘,方才套了车走到府门前的巷子里,就看见柳姨娘回来了,小的怕二爷担心,就先跑来同您说一声。” 听到“担忧”二字,沈韫玉双眉蹙了蹙,显然不喜这话,“我并非担心她,她是我沈家的人,若因着给我送衣出了事,未免教旁人指责我们沈家苛待下人。” “二爷说的是。”吉祥连连点头,迟疑片刻,试探着道,“二爷,柳姨娘似乎不是自己走回来的,小的亲眼看见,她自一辆马车上下来……” 吉祥说罢,偷着去看沈韫玉的反应,却见他家二爷轻轻抬了抬眉,只自鼻尖发出一个低低的“嗯”字,便挥手让他下去了。 吉祥忙应声退下,一边往院外走,一边在心下嘀咕,觉得方才不必多嘴说这么一句。 毕竟他家二爷不喜柳姨娘,更何况以柳姨娘的姿色,也不必担心她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一无姿色二无财的,想是哪个过路的好心人见雪天难行,顺道让她搭了一程吧。 这边,吉祥前脚刚离开,后脚柳萋萋便一瘸一拐地回了竹韧居。她原想着这个时辰,众人当是已经睡下了,然一抬首,却见正屋灯火通明,廊下站着一人,望着漫天风雪负手而立。 柳萋萋倏然一愣,她本想明日一早再将手上的狐皮大氅还回去的,可既是遇见了,断没有视而不见的道理,只得硬着头皮上前,恭敬地唤了句“二爷”。 沈韫玉垂首看了她一眼,“缘何这么晚才回来?” “妾身奉夫人的命,去给二爷送衣裳,不想正与二爷错过,这才回来晚了。”柳萋萋说着,将手上叠得整整齐齐的狐皮大氅递给沈韫玉。 沈韫玉没有立刻去接,只看她站在阶下,整个人置身于雪中,头上肩上都染了白,纵然冻得身子微颤,双唇略有些发紫,也未再向前一步。 她好似将先前不能进屋那话记得很牢,甚至连带着连屋檐底下都不进了。 沈韫玉蹙了蹙眉,沉默片刻,才伸手接过大氅,旋即便听一句“妾身告退”,抬眼就见柳萋萋福身施礼,未做丝毫停留,转身一瘸一拐地往东厢而去。 他往她右腿上深深看了一眼,眸色顿沉了几分。 今日下值回了府,见柳萋萋久不回来,困惑之下,他是让吉祥去问过的。也知道没有马车,柳萋萋这趟应是走着去的刑部。 他很清楚他母亲素来厌恶柳萋萋,或是故意借这法子磋磨她,可方才她大可以在他面前告状,博得他的同情,然她却只字未提。 沈韫玉不由得轻哂一声。 她以为如此,他便看不透吗? 虽是不提,她却是让他看见她被冻伤了腿走路艰难的模样,让他知道她受了委屈却苦苦隐忍的心酸,这远比在他面前诉苦,更能激发他的愧疚。 倒是好算计。 可惜他惯来不吃这一套。 沈韫玉压了压唇角,折身回了屋,可方才走了几步,脑中又闪现柳萋萋冻伤的腿,他动作一滞,闭门的手停在了那里。 东厢,柳萋萋烧了热水,正准备泡一泡冻僵的双脚,方才褪了湿透的足衣,就听见重重两下敲门声。 她趿着鞋去开门,还未看清来人,一物骤然被抛了过来,她忙伸手接住,抬首便见梅儿下颌微扬道:“柳姨娘,这是二爷命我给您送来的膏药。” 柳萋萋疑惑地拧眉,正欲询问,就听梅儿讽笑道:“二爷说,让您莫会错了意,给您膏药是因着您是为他办事的时候伤的,二爷还说,您还是趁早收起那些算计,歇了心思,别白费工夫了。” 她兀自说了这么一通,头也不回地走了。 柳萋萋只觉莫名其妙,不是很明白沈韫玉这番话的意思,她浑身疲惫,也不愿深思,泡了脚,涂了膏药,倒头就睡了。 翌日一早,赵氏那厢来了人请她过去。 沈韫玉赏的膏药药效极佳,过了一夜,柳萋萋右腿的疼痛已然减缓了许多,可走起路来,仍是有些颠簸。 赵氏自然也看见了,却视若无睹,一句不提昨日折腾她的事,见她进来,自顾自道:“昨日午后,明曦不意伤了手腕……” 伤了手腕? 柳萋萋心下纳罕,分明她走前还好端端的,怎的突然就受伤了。 “大夫说她伤得不轻,只怕无法在两日后的品香宴上亲手制香了。” 言至此,赵氏蓦地抬眼看向柳萋萋,她目光如炬,一瞬间令柳萋萋汗毛竖立,浑身不自在,下一刻,就听她开口道。 “我思来想去,也就只有你最合适,品香宴那一日,便由你代替明曦制香吧。”
第5章 赵氏怕柳萋萋会错了意,解释道:“当然,不是让你全然代替明曦,只是让你充当明曦的手,到时她说什么你便做什么。” 其实,不到万不得已,赵氏根本不想这么做,才至于昨日在听到孙嬷嬷这番提议后,心下恼怒,在柳萋萋身上撒气。 她实在不想承认,自己的女儿不如这个乡野出身,粗鄙无知的农女。可昨日晚间,她不死心地亲自去沈明曦屋里,考校她制香手艺后,不得不承认,她这女儿在制香方面实在没有天赋,恐还需得大把的时间去练。 见底下的柳萋萋垂着脑袋没有言语,赵氏又道:“寻常人哪有机会去那般场合见世面,与那些世家贵女们一道制香。我给你这个机会,那是抬举你,你可得好好表现,莫要让我失望。” 对于赵氏的这番“大恩”,柳萋萋着实不想接受,她不傻,怎会不明白,赵氏分明是怕沈明曦拙劣的制香手艺被人耻笑,这才想借她的手来躲过这一场。 至于沈明曦受伤之事,谁知究竟是真是假。 柳萋萋垂了垂眼眸,片刻后,低低道:“夫人愿意给妾身这个机会,妾身自是感恩,可妾身昨日才冻伤了腿,走起路来着实不大好看,只怕到时丢了沈家的脸面,连累姑娘被人耻笑。何况,妾身也没怎么学过制香,恐闹了笑话,不然……夫人还是找别人吧。” 这一番话,一时堵得赵氏哑口无言,柳萋萋刻意提及腿伤之事是何用意,她哪里不知。 看她这段日子这么听话,赵氏差点就忘了,眼前这小丫头状似温顺,却也是个会咬人且记仇的。昨日在外冻了一遭,吃了苦头,今日怎还会轻易被她拿捏。 若她真的不愿,她根本奈何她不得。可若此事交给旁人,她也实在是不放心,一来,怕那人泄了密,损了她家明曦的声誉,二来,与明曦不相熟,到底也不好打配合。 思来想去,会制香又不怕会漏嘴的便只有眼前这个丫头了。 赵氏心底虽是不满,但也只能把这口气暂且憋在心里,毕竟这场品香宴事关沈明曦的婚事,万不能出差错,她柔和地一笑,好声好气道:“这件事,哪里好交给外人的,何况你跟着明曦一道学了一些日子,自是比府里其他人更懂些。你放心,这品香宴还有几日,一会儿,我让钱嬷嬷拿着好的膏药给你,到时你这腿自然就好了,我也不会亏了你,这个月的月钱我会给你双倍。” 听到双倍月钱,柳萋萋暗暗咬唇,不可谓不心动。 前几日,迹北老家的叔父托人带了书信给她,字里行间都是在同她要钱。若有了这笔银两,祖母两个月的药费应是不愁了。 她自然也懂得见好就收,但还是假装犹豫片刻,才施礼道:“妾身明白了。” 既应下了这桩事儿,少不了为之努力几分。自赵氏处离开,柳萋萋便径直去了云曦苑,果见沈明曦好端端地坐在那儿,吃着时令的果子,哪里有半分受伤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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