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面顿时乱成一片,恰在此时,就听一声“住手”,二十几个刑部侍卫冲进来,将正在掘坟的几人团团围住。 一身着官服,缓缓从中走出,行至孟松洵年前。 看清来人,孟松洵双眸微眯,面色寒沉,“沈大人这是要做什么?难不成是要阻挠我大理寺办案?” 沈韫玉恭敬地施了一礼,气定神闲道:“侯爷玩笑了,下官岂敢,下官不过是奉胡大人之命,请侯爷慎重考虑开棺一事。” 胡大人? 能差使得动刑部的,除了那位胡大人,还能有谁! 孟松洵冷笑一声,“他胡钊壁虽贵为首辅,但也没有资格插手大理寺之事吧?” 沈韫玉并不否认这话,只扫了眼以为有了倚仗,匆匆跑来,站在他身侧的付司业道:“胡大人并非插手,不过付司业与胡大人尚有些亲故,所以不得不帮这个忙。” 亲故? 这话说得倒是委婉,所谓亲故,不过是那付司业为图前程,狠心将庶女送给了胡钊壁为妾罢了。 “付司业搬出的这个靠山确实是不小。”孟松洵缓缓敛起笑意,“不过本侯向来不吃这一套!” 见孟松洵态度坚决,欲令大理寺的人继续挖掘,沈韫玉提声道:“侯爷,掘坟的后果您可想清楚了?” 孟松洵用余光扫他一眼,哪里看不出他,不,是那位首辅大人心里打的算盘。 胡钊壁忌惮他已久,怎会不抓住这个难得的机会。 “怎的,沈大人想让我保证什么?” 往日在孟松洵面前,沈韫玉向来只有卑躬屈膝,言听计从的份,但今日他背后有当今首辅撑腰,自有足够的底气与这位武安侯抗衡。 手中握有这份权利,沈韫玉说不出的爽快。 “下官哪敢让侯爷保证什么。”他微微直了直背脊,笑道,“只挖坟开棺这等丧尽天良之事,侯爷既然做了,若查不出什么,自然该承担一切后果。” “哦,那沈大人觉得我该承担怎样的后果。” 孟松洵眸光冷沉如冰,他挑了挑眉,自唇角溢起一丝似有若无的笑,“若掘坟开棺后查不出什么来,本侯便自请辞去大理寺卿一职,如何?”
第54章 沈韫玉闻言怔忪了许久, 没想到孟松洵居然敢说出这样的话,他可得说到做到才好。 虽心下暗笑,但沈韫玉还是拱手恭敬道:“侯爷严重了, 您倒也不必发这般毒誓。” 孟松洵冷眼看着他那张虚伪的面孔, “难道这不是你们胡大人想要的吗?” 他也不欲与沈韫玉多加废话,一双凌厉的眼眸扫退了那些阻拦的刑部侍卫,旋即不容置疑道:“动手!” 铁锹很快挖平坟冢,又再向下深挖,挖了约摸半个时辰,土下隐约露出棺木的一角来。 大理寺的人唯恐破坏棺木, 放下铁锹, 徒手挖去棺木周围的黄土。待两个棺木彻底显露出来时,众人不由得一惊。 不知为何, 黄土内两口原分开放置的棺材,此时却倾斜着紧紧挨在了一起。 好似一对生死相依的恋人。 原争吵不休的付韦两家人,见此一幕,皆是怔愣地站在那里, 傻傻地看着, 或无语凝噎, 或低声啜泣。 负责挖坟一事的贺颂见状不由得为难道:“侯爷, 挨得这么近, 若想开棺, 只怕是要先分开两口棺材才行。” 一旁的付夫人闻得此言, 顿时激动不已, 作势要扑上前, “休动吾儿, 休动吾儿!” 孟松洵只作未闻, 微微颔首,道了句“那便分开吧。” “不要,休动吾儿!”见大理寺的人复又下到墓坑中去,伸手去触碰付二公子的棺木,付夫人蓦然嘶吼道,“是我的错,那香是我给的,是我将自肖大师那厢求的香给了韦三姑娘,是我!” 然她晚了一步,大理寺的努力将两口棺材分开,但挪正韦三姑娘棺木的一刻,付二公子的棺木骤然向一侧翻去,幸得被及时顶住,才没彻底翻倒。 付夫人哭得愈发凄厉,顿时便跪下来,“儿啊,儿啊,是娘的错,是娘害了你啊,娘就不该让她给你陪葬,是娘的错……” 听着付夫人的招供,在场众人皆瞠目结舌,沈韫怔在那厢,绝想不到此案这么快便有了进展,他看向气定神闲,似乎一点也不意外的孟松洵,掩在袖中的手不甘地攥紧。 他早该想到,这位武安侯若没有把握,只怕根本不会说出自请辞去大理寺卿一职的话。 同样哭得泣不成声的韦夫人闻言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扑着去拽付夫人,又拍又打。 “还真是你,你个毒妇,为何要害我的笙儿,为什么呀!” 孟松洵缓步至付夫人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夫人为何要将此香交给韦三姑娘,你应当知道,此香燃多了,会要了人的性命。” 付夫人跪在那厢,任由韦夫人打骂,她抬首看向孟松洵,呵呵笑了两声,“我的儿都死了,她凭什么还能这般自在地活着,她先前不是想死吗?我帮她一把又有何错。” 看着眼前丧心病狂的付夫人,付司业往后退了两步,哀嚎道:“夫人,你糊涂啊!” “我儿刚死的时候,她寻死觅活,那么情深,可才过了多少日子,我再见着她,她就跟个没事人一般。没想到那么快她便将我儿给忘了,果然她对我儿的情意都不过是假的。”付夫人唇边泛起一丝讽刺的笑,“枉我儿那么喜欢她,至死都还攥着她送的香囊,口里心里念得都是她。我儿都死了,她凭什么过得这么好,我不甘心!” 付夫人激动难抑,“既她说她也喜欢我儿,那便跟他做伴去吧,莫要让我儿黄泉路上太孤独,你们说我有何错,有何错!” 见她不但毫无认罪之心还将杀害她人说得这般冠冕堂皇,韦通判气得浑身发抖,“付正琦,你们不是人,你们全家都不是人,你们会遭报应的!” “抓起来,送去大理寺审问。”孟松洵淡淡吩咐道。 大理寺之人应声将付夫人压走后,贺颂忍不住上来:“侯爷,这人都抓着了,棺还要开吗?” “开!”孟松洵定定道,只有验了尸,证明韦三姑娘的确是因灵犀香而亡,才能顺理成章治付夫人的罪,“晚些时候让仵作将尸格呈给我。” 他吩咐罢,正欲回大理寺再行审问付夫人,余光却瞥见站在那厢的一人,“沈大人还有事吗?” 听着孟松洵眸中难掩的嘲意,沈韫玉面色黑沉,却仍是得强扯起嘴角道:“侯爷神机妙算,怕是早料到凶手会自己招供,下官佩服,下官便先不打扰侯爷办案了。” 看着沈韫玉狼狈带着刑部众人而去的背影,孟松洵冷笑了一下,旋即折身看向墓坑中的两口棺材,剑眉微蹙。 武安侯府那厢,虽知晓今日要开棺,然只等到近巳时,孟松洵仍未回来。 柳萋萋心下挂牵,加之因着那夜燃了灵犀香做的梦,不知为何,这几日辗转反侧,总也睡不熟,便想着去花园走走。 玉书取了披风给她披上,陪着她一道去,行至花园的池塘边,便见两人立于凉亭之中,望着平静的池面上倒映出的冷月怔神。 柳萋萋认出是由钰画陪着的孟大奶奶徐氏,忙上前福身见礼。 或是这些日子为了准备祭祀,相比于上回见,徐氏的面色显然憔悴许多,她转过身道:“是萋萋啊。” “这么晚了,大奶奶怎的还不睡?” “有些睡不着。”徐氏笑道,“看来你也同我一样。” 见她精神不佳,柳萋萋迟疑片刻,大着胆子问:“大奶奶可是因着大爷和小公子的事儿才……” 徐氏不承认,亦未否认,只望着清冷的夜色,低叹了一口气。 “没想到时间过得这般快,一眨眼他都已走了十余年了。” 她顿了顿,望向天际,旋即娓娓道:“还记得我初嫁给他的那几年,不知喝了多少汤药,却是无论如何都怀不上,后来我甚至劝他纳过妾,他却说儿女都是缘分,怀不了便罢了,强求不得,何况家中还有阿洵,待他娶妻生子,要一个过继到我们膝下便是,左右都是孟家的子嗣。” “后来我也不强求了,谁知反而却怀上了孩子,他很高兴,还同我说,若是男孩便叫玉景,女孩也叫这个名儿,只将景色之景,改作美玉之瑾。”忆及往事,徐氏露出怀念的神色,却又不知不觉哽了声儿,“可惜我的景儿没能在我身边长大,没能开口唤我一声母亲,便急着去寻他爹爹和祖父了,也不知他们祖孙三人在地下过得好不好。” 徐氏丧夫丧子之痛是常人无法想象的,柳萋萋很钦佩她在那般状况下依然能坚强起来,撑起整个摇摇欲坠的孟家,可此时面对她流露出的脆弱,却有些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宽慰,思忖片刻,才道:“大奶奶,逝者已逝,唯有生者过得好,死者在地下才能得到安息。” “你说得不错,我是该释怀。”徐氏笑了一下,“反正终有一日是能同他们团聚的。” 说罢,她又看着柳萋萋道:“夜里凉,快些回去歇息吧。” “是。” 柳萋萋颔首,同徐氏低身告辞,走出一段,再回身看去,便见凄美的月色下,徐氏依然默默站在那里。 她抿了抿唇,在心下低叹一声,往轻绯苑而去,临至垂花门前,远远便见一高大的身影自黑暗中而来。 柳萋萋步子微滞,唤了声“侯爷”,忙疾步上前。 “您怎得这么晚才回来?韦三姑娘的事如何了?可开棺了?” 孟松洵垂眸看着柳萋萋急切的模样,薄唇微抿,“开棺了,且付夫人承认她给韦三姑娘送了灵犀香。” 柳萋萋凝神盯了孟松洵半晌,却是秀眉蹙起,“付夫人既然承认了,缘何侯爷还这般闷闷不乐?” 孟松洵轻笑了一下,不想竟教她轻易看出来了,他抬手拢了拢柳萋萋的披风,柔声道:“外头凉,去屋内说。” 玉书玉墨巴不得孟松洵留在轻绯苑,见两位主子坐下,忙殷勤地上了茶水。 孟松洵本想润润嗓子再同柳萋萋说道,可抬眸看见柳萋萋切切望着他的眸光,无奈地笑了笑,放下了杯盏,“仵作验了尸,韦三姑娘的确是中毒而亡,依肖成君所言,那灵犀香中添了种无色无味的毒,有致幻之效,容易损伤人的精神,若用得过于频繁,毒无法从体内排出,便会使人日渐衰弱而亡。但付夫人虽承认她确实在隆恩寺时给了韦三姑娘那盒灵犀香,可她说她只给了一盒。” “一盒……有什么问题吗?”柳萋萋不明所以道。 孟松洵神色凝重了几分,屈指在桌案上轻扣,“我亲自审问过肖成君,他曾信誓旦旦地说,一盒灵犀香并不足以致命,因此我问了韦三姑娘的婢子明云,她说她家姑娘确实燃完过一盒灵犀香,先前从她房中搜出来的,是第二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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