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四也不理她,便问道:“家中可有吃的?”舒五摊摊手道:“你们出去疯玩独留我看家护院,我心中自是不忿。睡了一下午这才醒来,没空给您做吃的。” 玉娘见她二人说笑,便吩咐归家的小厮去太白楼买了酒菜回来。三人对月浅酌,直到人定才散了。今日又破例免了宵禁,故而玉娘便送了舒四回去,待到她自己回来的时候,已经不胜酒力,困倦地倒头便睡了。 舒五因着午休的缘故,此时倒也不困。街上人群的喧嚣之声渐渐住了,隔着几层的房屋与院墙,小院亦渐渐归于宁静。舒五本在廊下慢慢地踱着步,看天上明月实在可爱,便不由得踱步到了庭中。忽然听见门外似有细细簌簌的声响,舒五深吸了一口气便大着胆子想开门一探究竟。 她刚走到门口,便听见门外的声音:“阿荔是你吗?” 舒五的一颗心砰砰跳起来,隔着厚重的木门都害怕陆崇会听到一样。平复了半晌,舒五道:“是我。但今日天色已晚,请恕舒五不能开门让将军进来坐了。”舒五想着他必然该失望了,却听他道:“无妨,阿荔你往墙这边来。” 舒五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见不远处是一处爬满蔷薇的院墙。当初玉娘因爱蔷薇满园的美景,便着人将这一处矮墙改成了镂空的砖墙,此时蔷薇已盛开,月光亦透过空隙洒下来,更显出花与影万千俏皮的景象。舒五看见陆崇靠着墙坐在门外的上马桩上,便寻了墙内的石阶坐下,与他遥遥相对。 “我走了多久了?”陆崇问道。 “六个月十八天。”舒五答。 陆崇笑了一下,舒五一下子便发觉被他刺探出了心意,不由得脸红了起来。 陆崇没察觉,道:“我们翻过了祁连山,几乎横穿整个吐谷浑。我离开的半个月,航英找了偏僻的地方隐藏了大军,更派了斥候乔装打扮混进了吐谷浑人的城镇中。归队后的大部分时间,我们都是在行军。直走到怀疑这里是不是已经到了天边的时候,在一处雪山的下面发现了吐谷浑可汗大帐驻扎过的痕迹。这次我们没敢打草惊蛇擅自行动,而是乔装埋伏了许久,摸清楚了大帐将领及守卫进进出出的规律,才在一个夜里发动了进攻。 “在雪山脚下过夜简直是玩命,但我们顾不上那么多,一声令下便冲进了可汗的王帐。” 陆崇停了下来,舒五想听他继续往下说,良久感觉到他叹了一口气,道:“我们奇袭了吐谷浑王军,大军溃败,然而进了王帐才发现,吐谷浑汗王不知何时,已经毙命。弓弦勒在脖颈处,没有我们偷袭,他也活不成了。” 舒五同他一样,感觉到事情的发展越来越不可思议,不由得从墙洞中伸出手指,想握住他的手。她刚将手伸出,便被陆崇握住了冰凉的指尖,他轻轻道:“王帐外的左右贤王及诸大将,虽然也勇猛异常,但失了主心骨,加上被我军偷袭,瞬间便失了抵抗”,陆崇笑了笑,道:“我们就这样赢了战争。” “好像还是有一双无形的手在操纵着。”舒五说出他想表达的感觉,陆崇感激地握了握她的手,从她口中说出好似是比自己直面谜题要好接受一点。 “这几日我在府中,要么接受表彰,要么与同侪宴饮,但总觉的空洞无比,航英也是这种感受。”他叹了口气。 舒五想安慰他,便拍拍他手背,道:“即便如此,也是难得的胜利,也是不世之功勋。你且不要顾及那么多,城中还有许多事等着将军呢。”陆崇将她的手捂在自己一侧的脸颊,舒五感到他的面庞明显消瘦沧桑了许多。 还记得他昏迷未醒的时候,自己悄悄观察着他的侧脸,也曾大着胆子将手放在他面颊上。很神奇的触感,舒五以为会摸到冷冰冰硬邦邦的皮肤,却是软软的,暖暖的。这触感在舒五的指尖停留了很久很久,直到他已离开月余,才慢慢地消失在记忆中。 而今重又触到,满手满掌尽是粗粝的感觉。舒五这才觉得,他真真真正地参与到了一场与人搏命的阴谋当中。 陆崇听她安慰,道:“阿荔在私底下可以不叫我将军。你曾猜过我的小名,但我亦没想到竟然被你一猜便中。”他顿了顿,道:“你唤我小山便可。” “陆小山?”舒五听了便想说这名字可不像你,又想起李舟提过是儿时父母给起的,便捻在唇边,试着叫了一声。然而陆崇听了便满意的笑起来,道:“可以可以,日后阿荔可经常叫。等到我过了不惑之年,你便可唤我大山。等我七老八十了--” 陆崇没说完,舒五便接话道:“--那我便唤你老山。”两人俱是开怀地笑了。陆崇道:“阿荔,我想抱抱你。”舒五猝不及防听了这话,心肠俱碎。 适才陆崇与她谈论老年,她心内便悲哀的想到他的老年,也许并没有自己的身影。身为舒五的他背负仇恨,或许不待年老,便蹉跎了岁月。而这仇恨她亦没办法同他启齿,也许他战场凯旋,自己已深埋黄土了。 而今听到陆崇这样讲,更是酸楚到不能自已,她想马上冲过去打开院门,与他相拥而泣,将自己对他的思念一点一滴全部讲给他听。然而谁也没有动,舒五声音空洞言道:“这个...玉娘还不让。” “好。”陆崇宽容地笑了。 ----
第24章 ==== 第二天一早,舒五发现昨日不慎遗落在蔷薇花丛中的发簪被玉娘稳稳地放至床头,便知玉娘已知晓昨夜之事。然玉娘终是没有开口询问她。 舒五用过早饭,便听见廊下有小厮来报:“丁将军请姑娘一聚。”舒五心中好奇,玉娘亦是好奇,从来为着隆重与矜持,邀约都需提前数日,更有甚者提前半月也是有的。素日里瞧着丁章将军是个为国为民的儒将风范,不似无礼之人,为何今日竟突然叫了舒五过去。 舒五也来不及想那么多,便包裹好了琵琶。及至到了廊下,见那小厮并不移步,朝她拱手解释道:“将军特意吩咐,不用带了琵琶来。”这下舒五与玉娘二人更加好奇了,往日里还从来没有参加过这样的宴席,既然舒五不带琵琶,去将军府又是为了什么呢? 舒五一路心情忐忑,及至到了将军府也不敢松懈。此行前来并不似上次有人引路,虽然舒五也熟悉,但总觉的怪怪的。舒五步履缓慢,刚将身子小心探到内院中,便看见昨日来传话的小兵,远远指着她道:“就是这个姐姐。” 院内还有正在对练拳脚的士兵,一听这话便转过头来齐齐地望着她。那小兵用欢快地语气重新道:“就是这个姐姐,昨日拒绝了陆将军。陆将军才喝了一夜的闷酒,还将打呼的陈统领赶到了外面。” 小兵说完,院中诸将均是唏嘘的声音,舒五立在那里不知所措。此时李舟已经快步走至她跟前,道:“陆崇让我来接你来着,但我有事耽误了,对不住。”舒五摆摆手,李舟便引着她进去。里面的院子便是上次见到将军夫人的地方,舒五立时觉得熟悉放松了稍许。 陆崇正立在长廊下同丁章说着话,见到她过来远远便笑了,丁章瞧他这副没出息的样子,也收起严肃的面孔,道:“此事容后再议。你先忙你的吧。” 陆崇便快步走到她面前,道:“没跟你商量便邀请你来,是不是不太礼貌。”他似是想起昨天舒五同他说过的玉娘不同意的话,便指着远处的丁将军,道:“不过不是我请你的,是丁将军想要答谢你。” 舒五奇道:“丁将军要答谢我什么?” 此时丁章已走至两人跟前,看见陆崇的怂包样子,便道:“是这样的舒五姑娘,杜先生已经将前些时日凉州罢市的前后告诉了我,丁某在此感谢姑娘义举,才暂时止住了凉州百姓的损失。” “可是鱼督军还是开了匦检制。”舒五小声嘀咕道。 “无需担心,即便没有罢市,这匦检迟早也要在凉州上演,鬼蜮伎俩罢了。”丁章又坦诚补充道:“由是也更显出姑娘义举的可贵之处。” 丁章瞥见陆崇得意的神情,心中偷笑,便故意高声道:“今日既当面谢过姑娘,我的一块心病也算是解了,姑娘若有他事,我便不久留姑娘了。” 陆崇听了忙慌乱地拉住欲转身离开的丁章,也顾不上僭越不僭越,对着他你你你了半天。丁章微笑道:“我已感谢过了。你若有事,就自己对人家姑娘说罢。” 丁章离开,舒五的心中已明白过来大半。定是昨日遭到她的拒绝,陆崇怕自己再次失了面子,便借着丁将军邀请了自己过来,留守相邀,舒五是断然不敢拒绝的。 想明白了他的心思,舒五更觉得此地不宜久留。正欲离开,便听见有小厮从大门处传话进来,道:“鱼督军请丁将军,并陆李二位将军。” 丁章正色道:“今日丁府家宴,请恕在下推辞不受了。”那小厮继续道:“我家主人说了,他找将军乃是重要军务。” 见如此说,丁章亦心下知晓无法拒绝,同陆李二人言语几句,三人便要出门去了。舒五赶紧趁此机会跟陆崇告了辞,便快步溜出门去了。 三人行至督军府,远远便看见鱼朝恩在院中侍弄花草。他身穿便服,已老态龙钟如老妪,看见三个人过来,忙放下手中的物件,望了一眼丁章,便对起身后的陆李二人道:“两位将军委实是辛苦了,此番又立下这不世之功,咱家定然禀报朝廷好好犒赏两位将军。” 陆崇抱拳施礼道:“多谢督军。捷报已经送至长安,详细战况不日便会写好送呈圣人。” “不急不急,”鱼朝恩笑着摆摆手道,“不过陆将军既然提到了战报,不知那战报中会如何描写此役?” “定会如实描写。”陆崇道。 “错了,”鱼朝恩仍笑着,然而眼睛已经眯成一条缝,看不见此刻更深的表情,道:“将军若是如实描写,只怕会伤了镇守凉州的将领及留守官员的心呐。” “须知打仗一事,牵一发而动全身,又道是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并不是冲在前线的才叫打仗,留守后方保一方安定的人同样是英雄,那于高台稳坐运筹帷幄于千里之外的人更是英雄。”鱼朝恩道。 “那是自然,末将定会奏明圣人,丁将军留守凉州,操的心不比亲去打仗的少,相信圣人定然能够秉公嘉奖。”陆崇道。 鱼朝恩的脸色暗下来,如同天空中突如其来飘过的乌云,转而又笑了,对着丁章语重心长道:“这孩子不懂事啊,还要叫我这老者为难。难道咱家所说的只是丁将军一人吗,难道凉州取得的功劳就没有安西都护府的份吗?难道安西地区取得功劳就不是圣人的功劳吗?你这叫贪天之功。” 陆崇心知他意图,便是想将鱼朝恩这三个字也写到送呈圣人的奏章中,突出他这督军的指挥有方,然而陆崇平生最厌恶便是这种首鼠两端的人,此时若他们打了败仗,只怕鱼朝恩会想尽办法将自己从军报中摘出来吧,故而陆崇仍想上前争辩几句,便见丁章已经伸出胳膊制止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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