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罢,又是一礼。 贺琅坦然受了,程莠则是一个头两个大,连忙阻止莫栀再拜下去,秦怿则道:“好了好了,一个歉都道八百遍了,耳朵都要起茧子了,我们受了,你也莫要再放在心上。” 莫栀直起腰身,又拱手作揖,用江湖中人的方式行了一礼,道:“贺公子之恩,卿卿在此谢过,也谢过诸君。” 众人见状,也抱拳回礼。 就这样来来回回礼让了几次,莫栀拉过桃桃的缰绳,翻身上了桃桃的背,桃桃欢快地原地蹦跶了两下。 程莠道:“你往何处去?” 莫栀眼神坚定道:“上京。面圣。沉冤。” 程莠微微睁大了眼睛,似有些不敢置信,这时贺琅上前一步道:“此去北上路途遥远,你可想好了?” 莫栀点头:“诸君珍重。” 程莠道:“一帆风顺。” 秦怿道:“一路保重。” 众人道:“珍重。” “后会有期。” 这时一个弱弱的声音小声地道:“如果没有成功怎么办?” 众人瞠目结舌,这孩子怎么说话的?! 这个不合时宜的声音,正来自一脸不舍,泫泪欲泣的小阿夜。 莫栀倒是不以为意,揉了揉小阿夜的头,而后一拉缰绳,给桃桃调转了方向,她驱驴绝骑的样子竟有些一马平川的英姿飒爽。 只听她的声音自带豪情万丈: “没有成功?那就,海阔天空,做坟场罢!”(注) 小阿夜默默地站在原地,看着莫栀扬长而去的身影逐渐消失在苍绿中,猛地想起了什么,向前跑了起来,喊道:“等等!姐姐!” 然而没跑两步就被秦怿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了,他以为这小少年是舍不得,便劝道:“你干什么?人都走远了,别追了,此后若是有缘,江湖再见,你姐姐肯定能逢凶化吉,遇难呈祥的,你是小男子汉,不准哭鼻子,像什么样子。” 小阿夜凶巴巴地瞪着他,不过那凶狠的目光并没有什么震慑力,气鼓鼓的样子还有几分可爱,秦怿忍不住捏了捏他的小脸蛋。 程莠看不下去了,拉过小阿夜带着他向前走,温声道:“好了,我们快赶路吧,争取天黑之前赶到江陵。” 然后她低头对小阿夜道:“明日我们带你去找师兄?” 小阿夜闷闷地点了点头,一只手被程莠拉着,一只手紧紧地按着胸口。 莫栀的指环,还熨帖在他的心口处。 他在心里默默念道:后会有期。 京师建安。 皇宫御书房内,一个软糯的童声正在一板一眼地背诵《逍遥游》,不肖片刻,一篇文章流利地诵出,没有丝毫停顿。 赵嘏满意地点点头,对着站在书案对面规规矩矩背着手,模样严肃的小太子招招手,道:“靖儿,过来。” 小太子赵靖立即蹬着两条小短腿跑到赵嘏身边,咧嘴一笑道:“父皇。” 赵嘏摸摸赵靖的头,询问道:“先生布下的功课可有好好完成?有没有惹先生生气?” 赵靖认真地摇头回答道:“父皇放心,儿臣有好好做功课,好好听先生的话。” 这时,一个温润的声音从殿外传来:“是啊,靖儿最乖了,怎会惹靳太傅生气,若是生气,一定是太傅气量太小,怪不得靖儿。”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赵嘏也顾不上计较这话语之中的刻薄,站起身来,看向转进内殿的一个清俊公子,云纹锦衣黑皮靴,玉冠银簪悬墨丝,深眉星目貌堂堂,正笑着迈着从容的步伐。 正是轩亲王赵颀。 赵靖连礼仪也顾不上了,直接奔过去扑到赵颀怀里,叫道:“皇叔!你可算回来了,靖儿好想你!” 赵颀一弯腰把赵靖抱了起来,刮了刮他的小鼻子,语气温柔宠溺:“这不一想靖儿,皇叔就马不停蹄地赶回来了吗,皇叔还给你带了好玩的呢。” 赵靖双眼亮堂堂的,欢喜道:“什么什么?”, 赵颀变着花样先后掏出了七巧板,鲁班锁和九连环,赵靖看着怀里的新奇物什,都是在宫中不曾见过的,一时移不开眼,乐得合不拢嘴。 赵嘏在一旁失笑道:“靖儿,还不快谢谢皇叔。” 赵靖连忙乐不可支道:“谢谢皇叔!” 赵嘏对候在一旁的宫人使了个眼色,宫人即刻会意,将小太子接了过去,出了御书房。 小太子得了玩物,便乖乖地由着宫人带自己回寝宫了。 这会赵颀才得了空,板板正正地对着赵嘏行了一礼。 “臣弟参见皇上。” 赵嘏几步上前扶起赵颀,道:“快起来,霁之,回来了怎的也不提前通报一声?” 赵颀温声道:“收到皇兄的信,便急着回来见皇兄,忘了。” 赵嘏引着赵颀在书案边坐下,微叹道:“你呀,总是这般随性,从小到大都不让人省心,朕留你在京中,你偏要做个闲散王爷,成日不见人影。” 赵颀不以为意地笑道:“皇兄,你与臣弟多日未见,就不要数落我了,臣弟只做个闲散王爷,也管不住那些个忠臣将相的嘴,若是留在京中,指不定哪日就给我说到大牢里去了,不好不好,” 赵嘏抄起狼毫就往赵颀头上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微愠道:“真是长大了,愈发口不择言了。” 赵颀和和气气地道:“可不是长大了,靖儿今下都有六岁了。” 赵嘏抓着个尾巴便继续说教道:“是啊,靖儿都六岁了,你何时能成家,给我娶个弟媳回来,也好让我少操点心。” 赵颀母妃去的早,那会儿他年龄又小,性子又软,没得到过多少作为皇上父亲的关爱,在宫中受尽冷落,这些年也就赵嘏又当爹又当娘地在这深宫中护着他,拉扯着他,才没让他在这吃人的宫里莫名其妙地夭折,所以赵嘏对他的那份母亲般的操心,即便是登基当了皇帝也没少上半分半点,反而变本加厉起来,这也是赵颀不愿待在京中的原因之一。 赵颀指尖持起一块墨块,在墨砚里加了点水,不急不徐地在打着圈研磨起了墨,他避重就轻地道:“这娶了媳妇势必要被留在京中,或驻守封地,皇兄知道我是闲不住的,与其说是娶媳妇,倒不如说是让我蹲大牢呢,皇兄就是变着法子想拴住我啊。” 赵嘏简直要被他气笑了:“朕每天日理万机,哪有闲工夫管你,你自己的事自己掂量着,做王爷就要有个做王爷的样子,你看看你,成天不修边幅,吊儿郎当像什么样子?” 赵颀自认为来见皇兄已经穿戴整齐了,头发也规规矩矩地束着,玉冠环佩一样没少,怎么就又不修边幅,又吊儿郎当了? 他研墨的手一顿,随即释然,好罢,他这个英明神武的好皇兄在跟他闹脾气呢。 于是他连声应道:“是是是,皇兄说的是,臣弟自当检讨。” 赵嘏无奈地摇摇头,他这个弟弟,他向来拿他没办法,赵颀的性子,虽有一半天生使然,但还有一半责任在他,都是他惯的,说来他才应该检讨。 赵嘏看着赵颀低眉顺眼的模样,一边持笔墨书,一边仿若不经意地问道:“近来都去了哪些地方,朕听说你前些日子去了彭泽府。” 赵颀见他切入正题,也不遮掩,大方地笑道:“是啊,那一带虽然人少,但人杰地灵,钟灵毓秀,风景好得很。” 赵嘏轻声道:“是吗?听你这么一说,朕倒是心向往之了。” 赵颀笑意不减,道:“是啊,皇兄若是得了空,臣弟自荐带皇兄领略一番彭泽河湖的美景。” 赵嘏微微一笑,盯着赵颀笑意明丁的眼睛,应道:“好,皇弟有心了。” 一个笑里藏刀,一个口蜜腹剑,试探的人不是真心想试探,清白的人也不是真的清白。 赵嘏最头疼的,就是他这个弟弟,前堂后朝,参上的本不计其数,赵颀做事高调从不遮掩,算准了他们的手伸不了那么远,他一力相保,他却不承其意,他真是不愿有些事捅到台面上来。 赵嘏虽是皇帝,但身在宫中也受诸多限制,他不知道参赵颀的本子上面有多少真假,但只要不是大逆不道,谋反叛乱,他都可以压下去,赵颀若真是“年幼无知”坏了江湖的规矩……这些自是无伤大雅,他可以代为管教,旁人也说不得什么。 赵颀自是知道他这个深明大义的皇兄在想些什么,他不是“不承其意”,而是承不起。那些参他的本子上都是些什么内容他一清二楚,他之所以能泰然处之,一是吃定了那些个良臣抓不到他的把柄,二便是他认定了他的好皇兄会偏袒他,他有恃无恐。 他们两个人对此都心知肚明,但谁心知几何,谁肚明又几何,就不得而知了。 赵嘏道:“今年中秋宫宴,你可不能再推辞了。” 赵颀应道:“知道了皇兄。” 裕州。 边灵珂刚踏出知州府的大门,就看见穆洛衡一身黑色劲装,头戴斗笠,干脆利落地翻身上马。 边灵珂笑道:“呦,银涯,这是准备出门呀,上哪去?” 穆洛衡一拉缰绳掉转马头,道:“江陵,会会老朋友。” 言罢,他一夹马腹,催马前行,扬鞭挥下,一骑绝尘。 边灵珂朝他的背影挥挥手:“慢走不送哦!” 连风抱着一大摞公文,叹息道:“可把这尊大佛送走了,年年都要在我们知州府赖上几个月,脾气还古怪的很,不好伺候。” 边灵珂环着双臂,斜觑了他一眼,不以为意地笑道:“又没让你伺候,人家给我们方便,我们借他点权势,顺便借点歇脚的地,各取所需嘛,又不亏。” 连风絮絮叨叨地道:“这哪叫歇脚的地,知州府都快成他半个家了……” “你啰啰嗦嗦嘀咕什么呢?快跟上,今天事多着呢,东西拿好了,等一会见了御史大人,把杨识礼和沈闻天那两个老东西贪污受贿,寻衅滋事,扰乱治安的罪证呈上去,争取中秋前让他俩卷铺盖滚蛋,然后我还得去一趟尉迟府……” 边灵珂边说边快步下了台阶,直奔马车:“这过几天‘倾帆’就要到了,我得把渡口清出来,把商贾协商好,把各路神仙安排好……啊啊啊,我怎么那么忙呀!” 连风连忙快步跟上:“今日行程里没说要去尉迟府啊大人?!” 边灵珂一甩车帘,悲催道:“这两天各大有头有脸的富商争得头破血流,只一个席位竞标价就高出往年一倍不止,我又不能武力镇压,而且人家沿途州县的官吏都没开口,我更不能跨界去管,这除了裕州第一商户尉迟家能在一众商贾中说出有分量的话,我也没办法,只能看看他们肯不肯帮帮忙了。” 连风坐在车前,隔着帘子道:“闹得这么厉害,那些人为什么不管,不怕官家怪罪吗?” 边灵珂叹了口气道:“你当他们都是面团捏的?竞标价越高,他们在当中吃的回扣就越多,虽不合规矩,但彼此都心照不宣,也算个不成文的规矩,自然会合力压下去,‘倾帆’沿江而来,到时候停在裕州,标价一揭,罪过自然也就落到我头上了,他们坐收渔利,何乐而不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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