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恶湮埋于黄土之下,恶念却还在生根发芽,黑暗之中的触手仍在肆无忌惮,敌暗我明。 在千路岭走了四五天,程莠一行人一路上还算顺畅,既没有碰到寻衅滋事的泼才,也没有遇上杀人灭口的鬼影,程莠估摸再走两天,应当就能到江陵了。 由于莫栀并未言明她的去处,离开月华寺之后也为去往别处,所以这几天来,她仍旧跟着程莠他们。 这天晚上,他们寻了一处空旷的地方生火过夜,几人都围着火堆坐,唯独莫栀,永远离他们远远的,把自己缩在黑暗的角落。 小阿夜不知是不是脑子缺根筋,任小七给他再多好东西哄他过来坐,他却偏贴着莫栀,寸步不离。 在又一次“诱拐”失败后,贺琅破天荒地出言相劝道:“别费力了,那小子只信任她,在一个人濒临绝境时,第一个出现解救他的人,对他而言就是神明。” 程莠咬了一大口饼,含糊不清道:“太夸张了吧。” 小七也跟着点头。 贺琅道:“一点也不夸张,抽象了点说而已,那小子心思单纯,在穷山恶水之地谁拉他一把,他就跟着谁,这是正常心理。” 程莠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道:“啊,这该死的,语言的艺术。” 她转头笑眯眯地看着贺琅:“真有魅力。” 贺琅:“……” 小七还不明白:“那我对他表达了那么多善意,他为什么不接受?” 秦怿在一旁闷闷道:“死心眼呗。” 贺琅耐心地解释道:“不是不接受,对于他来说,他亲近莫姑娘是一种本能,因为过命了,你能明白吗?” 小七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他侧目看向贺琅,不再纠结小阿夜的事,只是觉得这几天贺大人好像有些不一样了,整个人似乎都温柔了起来,尤其是看他师姐的时候。 为什么?难道也是因为过命了? 倒是秦怿这两天脾气不太好,一点就炸,好在程莠不跟他吵,这火也烧不起来。 这边的两人并未注意他们在讨论什么,小阿夜借着微弱的火光望着莫栀的侧颜,盯着她左眼上的银质面具,终于忍不住出声问道:“姐姐,你为什么要戴这个小面具啊,你的眼睛受伤了吗?” 此闻一出,篝火旁耳目灵敏的众人也忍不住侧耳倾听。 莫栀偏头看向小阿夜,眸光晦暗不明,她淡淡道:“怎么,你想看吗?” 小阿夜愣了愣,既而诚实地点了点头。 莫栀轻笑一声,声音很淡,被劈里啪啦的燃烧声轻易盖了过去,但程莠还是隐约听到了那一声笑里,似乎带了点自嘲的意味。 莫栀转过身子,直视着小阿夜的眼睛,用平淡的话语一字一句地击穿了小阿夜炙热的心脏。 她道:“可是,看过它的人都死了。” 她笑着问道:“这样你也想看吗?” 小阿夜愣了半晌,惶然地摇了摇头。 这一回莫栀笑出了声,在场的所有人都清楚地听出了这笑声里的自嘲,还夹杂着一丝无可奈何。 这应该是她第一次毫不掩饰地表露自己的心绪,或者说是情难自抑。 那面具后面,到底是什么? “别看,”莫栀止住了笑声,垂下眸道,“会吓到你的。” 程莠将目光落到莫栀身上,看着她紧了紧衣裳把自己完完全全缩在了火光照不到的地方,心里不觉生出了一点心疼。 大多数时候,莫栀都不怎么说话,甚至有些畏人畏光,时刻都像一只惊弓之鸟,在自己周围竖起了一道防御的壁垒,让任何人都无法轻易靠近。那对外人的防备之心,比懵懵懂懂的小阿夜更甚。 程莠觉得,莫栀以前的生活必定很不如意,甚至到了如履薄冰的地步。 翌日,天刚蒙蒙亮,众人便起身赶路了。 莫栀不紧不慢地跟在众人身后,因为昨晚的小插曲,小阿夜有些不敢同莫栀说话了,倒不是被吓的,而是觉得自己惹了人家不高兴,怕她对自己生了气。 于是,小七头一次成功把小阿夜“拐”到了我方阵营。 程莠无语地看了一眼走路一瘸一拐,时不时还得何炀扶两把的小七和被他拉过来闷闷不乐的小阿夜,摇头叹了口气。 “阿莠……那幅画,你打算怎么办?” 说话的是林禹,他这两日一直有意无意地避着程莠,似乎是对上次程莠孤身夺画引敌的事有些气恼,这是这几天他第一次主动跟她说话。 程莠见他终于松口了,便笑道:“师兄放心好了,画在我手里,等到了江陵,去雾庄商号问问三爷吧。” “嗯?”秦怿发出疑问,“三爷不是在云梦吗?怎么跑江陵去了?” 程莠道:“做生意嘛,不就是天南海北地跑,而且你不知道,每年‘倾帆’启航之际,三爷都会去江陵凑热闹的,那里离裕州近,又是官道必经之地,繁华的很。” 秦怿道:“你倒是清楚的很。” 程莠啧啧道:“可不是嘛,以前同贺大公子年年跑,自是清楚的。” 秦怿毫不犹豫地瞪了她一眼,满脸写着“这姑娘真不害臊”! 贺琅听了一耳朵,淡淡扫了程莠一眼,兀自陷入了沉思:贺大公子是那个愣头青吧?她和他很熟识吗?年年是每一年吗?她每一年都和他在一起吗?她也会像保护我那样保护他吗?……心里好像有点不痛快。 这样想着,越想越气,越气走得越快,转眼间甩了程莠十多步的距离,留下几个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程莠追过去,道:“哎,贺凌云,你很急吗?走那么快作甚?” 朝阳斜斜地挂在东方,阳光穿过林隙细碎而下,轻漾微波。 莫栀抱着手臂,目光追随着他们嬉笑打闹的身影,即便自己格格不入,她也觉得心里有了点温度。 不是羡慕,也不是嫉妒,只是单纯觉得这样挺好的。 她没有的东西,这世上也会有别人拥有,她能看着好像也不错。 可是命运似乎总是与她作对,偏要把她的伤疤血淋淋地揭给别人看。 清晨寂静的山岭中,突然窜出一声长啸,直取莫栀! 莫栀迅速侧身躲避,那利箭仍是直直穿过了莫栀的帽兜而后钉在了树干上。 莫栀的帽兜瞬间落下,一头齐腰的长发蓦然散落,银质面具“当”地一声磕到了地面的石头上弹到了一旁。 莫栀霎时惊慌失措,顾不上谁在偷袭,一贯的从容淡定冰消瓦解地无影无踪,她慌乱地捂住自己的左眼弯腰去捡沾满了泥灰的面具。 树林中突然窜出两个人,一个松花绿长衣的男人两个虚步滑至莫栀近前,莫栀的手刚碰到面具的边沿,下一刻只觉肩胛骨一阵错位般的剧痛袭来,整个人直接被那男人一脚踹飞了出去! 莫栀的后腰“嘭”地一声撞到了树干上,在地上滚了几圈才停下,胸腹巨震,“噗”地吐出一大口血。 她长发散乱,遮住了她的面容,她狼狈地伏在地上,一手艰难地撑起身子,另一手仍是执拗地捂着自己的左眼,自顾无人地单手向面具爬去,却眼睁睁地看着那人一脚把面具踩得粉碎,碾进了泥里。 莫栀颤颤巍巍地喘息着,愣在了原地。 这一切都发生在瞬息之间,前面的众人听到异响回头望去,就看到这样一幕,一时震惊地怔住了。 那男人绿豆眼,塌鼻子,一脸尖嘴猴腮相,笑得奸诈,还透露着一丝猥琐,后面跟着一个粗布衣的男人,脸像被人拍了一板子的扁平,笑得像一个仗势欺人的狗。 松花绿男人尖声道:“可让本官好找,原是躲到了深山老林里来了,还不快束手就擒速随本官伏法!罪女宋卿卿!”
第37章 漠下桃花劫·贰 “宋卿卿?谁是宋卿卿?” 莫栀只是盯着松花绿男人踩着她面具的脚,颓然地站起身来,左手仍是捂着左眼,她抬起右手抹去了唇边的血迹。 松花绿男人呵呵笑道:“你以为你把眼睛遮住了,你犯下的罪孽就能一笔勾销吗?未免也太天真了些。” “哦不,不能说你天真,你犯的那一条条人命,可不允许你天真。” 那男人说话阴阳怪气,又语出惊人,但程莠一个字都不信,她抬脚往回走,冲那人道:“你是何人,素质也忒差了,有你这么对小姑娘的吗?!” 松花绿男人看了程莠一眼,倒也不气,介绍自己道:“吾乃花县县尉,朱答志,字先知是也,奉命捉拿妖女,宋卿卿。” 朱答志顿了顿,轻蔑地看向莫栀,既而又道:“诸位莫要被此女蒙骗,她可不是什么好东西,别瞧她小小年纪,可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啊。” 秦怿瞧着这人就不像个好人,厉声道:“口说无凭,我们凭什么信你?” “怎么口说无凭了,”朱答志拿出一张纸亮给众人看,“本官可是有缉捕文书的,看到没,全境通缉,白字黑字,还有官印呢!” ——两广总督之女宋卿卿,于隆安十三年二月二十八日夜毒害总督府满门系一百五十一人,连夜逃逸,现悬赏白银千两全境通缉。 三月一日大理寺批。——并附上了一张连亲爹都不认识的画像。左眼上不知糊了一团什么东西。 通缉令一出,程莠的脚步也不由得慢了下来最终停住了,内心的震撼无以复加,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 秦怿扫了一眼,劈头盖脸地反驳道:“谁知道你这东西是不是伪造的,欺负一个小姑娘算什么好汉,再说她叫莫栀,不叫什么宋什么卿!” 朱答志只觉好笑至极,不分青红皂白地道:“我看阁下是被这妖女蒙蔽了双眼是非不分了!” 二月底两广总督遇害一案闹得满城风雨,沸沸扬扬,程莠他们自是知晓,只是不甚关心罢了,天高路远的传到他们耳朵里也不剩什么了,但两广总督宋偲稹毕竟是朝廷命官,关系到两广地区的安危,朝廷必定会彻查到底,却没想到结果便是宋偲稹之女因与家人关系不和,积怨已久,亲手下毒害死了整个总督府,毒杀了满门。 此审判一出,举世哗然,程莠无意中听说,只觉惊世骇俗,现在告诉她莫栀便是那宋卿卿,更是让人瞠目结舌。 震惊大于惊吓。 可程莠还是不信。无论是一个豆蔻少女因怨害人,还是莫栀是宋卿卿。 “你们是想找人顶罪吧。” 此言一出,朱答志的脸僵了僵,但很快就恢复如常,看向了声音的主人——贺琅。 程莠一愣,心道:没想到他跟我所思一样。 贺琅道:“总督府一百五十一人全部遇难,大理寺只两日便查明了真相批发了缉捕文书?先不说一个小姑娘一夜之间如何毒杀全府上下所有人的,事发至今半载将至,就算她如今躲在这山林里,也要月余翻越重重关卡,这大理寺办事效率这么低下吗?一个缉捕令数十日都无法下达万重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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