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琅年少时登上云景山拜师学艺,如今已二十有一,十多年的习武生涯才让他把云山派的武功参破悟透,他虽资质上佳,但毕竟不是天纵奇才,武功造诣再高,也有触类旁通的本领,但也没有信心把这一套剑法吃透。 对于苍林派他了解不多,但对于此剑法引发的血案,他还是略有耳闻的,当时苍林派中练此功走火入魔的不在少数。 但此剑法摧枯拉朽的威力,还是让人心驰神往。 贺琅没有立即开始练,而是一门心思地开始研究剑法中的要领,剖析上面的注释,再加入自己的见解,犹如寒窗苦读的书生一般,旁若无人地一动不动,直至油灯枯尽,天光大亮,又一个时辰过去,他忽然觉得书页上的小人自己动了起来,劈地剑法第一式毫无保留地展现在他面前,随着小人一挥一动,“离煞”剑气直冲云天。 贺琅想都没想,直接飞身而出一个翻滚握住地上的枝条,以此代剑跟随着眼前的小人起式分阴阳,一式定乾坤,“离煞”断青云! 剑芒一闪而过,他的身影模糊成了虚影,剑锋纷乱仍尤有章程,院侧的垂条竟被一根残枝削断,委然于地。 一式毕,贺琅站在原地微微有些发怔,在那蓬勃的剑意中意犹未尽地回不过神来,待那断枝残叶飘飘然掉落在地,他低头看了看手中的枝条,忽然有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大开大合,原来如此。 “程莠?” 贺琅抬头看向藏在廊柱后的半边身影,被点了名的程莠慢吞吞地探出半张脸,笑道:“啊,你练完了,要不再练会?” 今日她一袭水青长裙,银冠玉簪高高吊起她的长发,千丝垂落,随风摇曳。 “我……”贺琅摇头道,“这剑法后劲太猛,我有点缓不过来,先不练了。” “哦哦好,”程莠这才从柱子后面跳出来,只见她端着一个托盘,上面一碗热粥,一碟小菜,两个包子。 程莠走到圆桌前,把早膳摆到贺琅面前,贺琅在水盆里净了手,才开始用饭。 贺琅问道:“你怎么还亲自给我送饭来了?” 程莠在一旁的石凳上坐下,开口道:“小豆菜说你在挑灯夜读,不敢打扰你,我就过来看看,嚯,我也不敢打扰你。” 说着程莠一双眼睛亮了起来,像发现了宝藏似的一脸兴奋地道:“这剑法果真不同凡响,你只用了一根树枝,剑气就如此强劲,那你若是拔了锟山剑,那岂不是石破天惊了!真是应了‘劈地’二字啊。” “当初看彭……看他使这套剑法时只觉厉害,但今日你见你武出这一式,我真觉得能撼动天地了。” 贺琅淡淡一笑道:“你也看到了,这剑法十分霸道,不是那么容易学的,我武出这一式,虽形意相通,但我总觉得缺点什么,是什么我也说不上来。” 程莠仔细回想了一遍,也未察觉出什么不对的地方,说起来剑法和刀法在身法上多多少少也有些共通之处,她虽不练剑,但也能看得懂,贺琅的一挥一动中,确实招招到位,没什么可挑剔的。 程莠道:“没事,慢慢来嘛,练武本就不是一朝一夕之事,好的武功更是要年月的淬炼。” 贺琅看着她笑道:“嗯。” 贺琅吃着早饭,忽然心猿意马起来,他抬眼看向正无聊地用脚磨落叶的程莠,放下筷子,道:“我一会出去一趟。” 程莠抬头看向贺琅,问道:“去哪?需要我跟你一起去吗?” 贺琅眉眼含笑道:“不用,我自己去就行。” 程莠迟疑地看着他道:“哦,好吧,不过你别出城,出城的话我还是得跟着你的。” 贺琅道:“好,你放心吧。” 程莠点点头道:“哦对了,一会你顺便找一下三爷吧,他那囤了好多傻大个写给你的信,今早又来一封,估计这些时日没有你的音讯快急死了罢。” 闻言,贺琅扶额无奈道:“好。” 程莠从贺琅的院子出来后,闲来无事,提着金羽刃去临水台练起刀来,虽然她一早也练了一两个时辰的功,但均以调息为主,之前在千路岭受的内伤并未好全,加上毒发,她的内府实则十分空虚,因此秦怿一直叮嘱她这段时日先以调息疗伤为主,不必要时不可动用内力。 但她刚刚看到贺琅那波澜壮阔的剑法,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缥缈之感,就像是她练刀遇到瓶颈将破不破时的感受,她觉得自己有必要练练刀找找感觉。 程莠轻点礁石飞跃至临水台,掂了掂金羽刃,并未急着开练,而是先端着刀摆出一个起式,闭上眼睛让自己渐入空境,这是一种人器合一,阻隔外界的境界,不太适用于实战,但非常有助于悟感练功。 程莠这一次进入空境的时间比任何一次都要长,因为她要领悟的刀意也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澎湃,那是一种由内而外的意志,真气在内府经脉中游走,顺着某种指引循环往复,在触碰到锋刃时不再畏缩不前,而是包裹缠绕,化整为零。 一阵微风吹过,湖面荡起层层粼光,程莠蓦地睁开眼睛,刀锋一转,金光闪现,倏尔承起式回锋出刃,紧跟着“金丝游”顺应而出,瞬息临水台上青影绰绰,一道连着一道金色光影交错纵横,仿若一张临水而起的金网,将临水台层层围住,刹时临水台边的湖水沸腾般地冲击起青石台,而后陡然炸起冲天水柱。 “哗啦啦——!” 水柱被程莠一刀旋锋拦腰斩断,四散旋转着向外飞出,化为清晨急雨砸向湖面激起一圈圈涟漪。而程莠收刀临风立于临水台中央,衣不染尘,遗世独立。 程莠微微喘着气,额上泌出细汗,她慢吞吞地抬起胳膊用袖子擦了擦,迎着晨风,就地打坐,凝神入定。 那汹涌澎湃的刀意第一次被她驯服收入鞘中,她没有用她爹教给她的办法,事实上那种办法也并不适合她,她有自己的领悟,雾山派刀法讲究丝丝入微,而她程莠擅长管中窥豹,她无法一点一点抓住的东西,她可以出其不意地一招制胜。就比如现在。 她的意识仿佛遨游在沧海中,整个世间只有她渺小地存在着,好似一叶扁舟,在平静的海面上悠悠荡漾,风卷不起一点波浪,她的内心很宁静,这份宁静让她的身心都很舒畅,一股真气流遍全身,所过之处如春意回暖,最后归于丹田。 等到程莠睁开眼睛时,已经日上三竿了,日头的光亮晃了她的眼睛,一时让她有一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程莠抬起一只手放于眉骨处,遮住太阳下泄的光线,转头向岸边看去,却看到了惊人的一幕——秦怿在树荫下支了张桌子,坐在一旁磕着瓜子品着茶,欣赏着湖边的风景,见到程莠看过来,还笑着招了招手。 程莠的白眼都翻到了头顶:“……” 程莠站起身来,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感觉神清气爽,这些天的疲乏竟一扫而空,内府都觉得充实了不少,她甚至有一种神功大成的感觉,当然夸张了夸张了。 程莠三两步来到岸边,向秦怿走去,边走边道:“哟,秦子涣,挺闲的啊,瓜子都磕上了。” 秦怿拍了拍手,指着对面的凳子,示意她快坐,道:“来来,让为兄给你号号脉。” 程莠依言坐下,左手抓了把瓜子磕,右手则规规矩矩地放在了脉枕上,秦怿敛了神色,替她诊起脉来。 足有一炷香的工夫,秦怿才收回手,在程莠的注视下,徐徐开口道:“脉象很平稳,上次的毒发基本都压下去了,控制好心神,继续保持。” 程莠点头应是,秦怿从旁边的小型药箱中取出一枚银饰镂空的铃囊递给程莠,道:“前两日我去江陵的药祠,翻找了一些关于九阴蛊毒的药理书,但相关记载少之又少,我还是没办法断定你身上的毒到底是什么,不过我改进了甯萤香,用这个镂空铃囊效果会更好些。” 程莠并不太在意有关毒的进展,毕竟已经这么多年了,她接过铃囊,拎起来看了看,笑道:“这个好看,嗯,味道好像比以前清苦了些,不过还是很好闻,我喜欢这个味道,谢了,子涣兄。” 秦怿把脉枕收到药箱中,“啪”地一声扣上金锁扣,看着她道:“折煞我了,你可别跟我客气,你一声谢我都怕你对我有所图谋。” 程莠“嘁”了一声,道:“恁可拉倒吧,恁身上除了一个重滴跟鬼样的破箱子还有啥?” 秦怿听的一愣一愣的,不服地辩解道:“你懂啥,我这都是智慧,无价的!” 程莠笑眯眯地道:“好好好,无价的,你自个留着就好,啊。” 秦怿:“……” 他有一种被愚弄了的感觉,他就不明白了,为什么每次自己挖的坑,掉下去的还是他自己??? 程莠道:“我跟你说,我感觉我好像悟到了一点点我爹常念叨的那个刀海之道,那感觉,真的很奇妙。” 秦怿抽出腰间的青锋扇,“唰”地展开,有一下没一下地扇了起来,他看着波光粼粼的湖面,正色道:“就你方才入定那会?刀海之道的境界可谓极为高深,你年纪轻轻能触到此道,这悟性要高出常人几倍之多啊——那是什么感觉?” 程莠闭上眼睛,仔细回想了一下,发现怎么也找不到方才的感觉了,仿佛泥牛入海一般,一去不复返了,她悻悻道:“我也说不上来,就像第一次打通任督二脉的感觉,全身都很畅快,甚至有那么一瞬,感觉自己对一切都大彻大悟了。” 秦怿拢住青锋扇看向程莠,认真道:“我不练刀,也不清楚你所说的刀海之道,但有一点,能摸到此等境界的,内力必定深厚,武功必定高强,而要参透此等境界,必要宁静致远,此道山遥路远,不易修炼,稍有不慎就会走火入魔遭到反噬。” 秦怿说到这就住了口,程莠也明白他的意思,她身上的毒扰人心性,不利于她参破刀海之道。 程莠浅浅叹了口气,道:“哎,慢慢来吧,我总不信我比旁人差。” 秦怿淡淡一笑道:“你怎么会差,你是雾山少阁主,众人眼中的练武奇才,你放心,有我秦神医在,你定能问鼎刀海。” 程莠一听,乐了,用拳头擂了一下秦怿的肩膀,笑道:“够意思啊,小妹我可就指着你了。” 他们罕见地没有说两句就掐架,都心平气和地坐在树荫下,一边嗑瓜子,一边聊些有的没的。 这时,一个不甚和谐的声音闯入了这份宁静,秦怿没好气地给了对方一个隐晦的白眼。 “程少阁主,程莠,你看见琅哥哥了吗?”段歆薇风风火火地卷着一阵烟尘跑来了。 程莠看着这火急火燎的姑娘,说道:“不知道啊,他一早就出去了,你没看见?” 段歆薇皱着眉头气鼓鼓地说道:“我看到了啊,但是琅哥哥说让我练完晨功再去寻他,我练完晨功之后他就不见了,哪都寻他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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