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其敏穿着寝衣躺在床上,脸色发青,带着诡异的微笑。昨晚睡在外间的丫鬟说不曾听见任何动静,一早发现他这样,吓得魂飞魄散,不敢贸然告诉老爷,便去告诉了大公子。 吕其浣眼眶泛红,道:“好端端的,谁会害他?家父年老体弱,如何受得了这等打击?” 晚词在旁宽慰他,章衡检查过尸体,道:“其敏系中毒而亡,具体是什么毒,我也不清楚。其浣兄,你先去告诉世伯罢。” 吕其浣迈着沉重的脚步去了,晚词望着吕其敏的尸体,对章衡道:“会不会是与他幽会的女子下的毒?” 章衡道:“那女子很有嫌疑,但为何是这个时候?” 晚词不明白,道:“这个时候怎么了?” 章衡道:“其敏并未定亲,按理说不至于反目成仇,倘若是为别的事,也该等我们走了再下手。” 晚词醒悟过来,在刑部侍郎眼皮子底下杀人未免太冒险,谁都知道他们在这里待不了几日,何必冒这个险?凶手若不是傻,便是想挑衅章衡。 章衡面上聚起一层阴云,显然是想到了后者。 吕慈颤颤巍巍地走进来,见了床上声息全无的吕其敏,悲痛非常,坐在床边一遍遍地抚摸他冰冷的脸庞,眼中掉下泪来。 汤氏跟在他身后,神情呆怔了好一会儿,才像是接受眼前的事实,拿帕子掩面哭泣。晚词看着她,眼中泛起狐疑,拉了拉章衡的衣袖。 章衡随她走出房门,她凑到他耳边,道:“二公子身上的脂粉味是如夫人的。” 章衡变了脸色,道:“也许是如夫人的丫鬟用了她的脂粉。” 晚词摇头,道:“就是她,不会错的。” 章衡沉吟片刻,面露难色,道:“这叫我怎么说?不管汤氏是凶手不是,这对吕伯又是一重打击。” 晚词意外道:“你真相信吕其敏会和他的庶母私通?我还以为你会说,他不是这样的人。” 章衡道:“知人知面不知心,我和其敏虽是朋友,但多年未见,他如今怎样我并不清楚。” 何况男人对年轻美貌的庶母极易动心,自古如此。这话有损男人体面,章衡不能对晚词说,只道:“你有证据,我自然相信你。” 晚词心中受用,道:“依我之见,此事先瞒着吕相公,等咱们查清真相,再想怎么跟他说,免得一惊一乍,叫他多受罪。” 章衡点点头,与她进屋安慰吕慈一番,待他稍稍平复,道:“世伯,恐怕凶手还在府中,稳妥起见,还是通知郭知府,叫他派人来帮忙罢。另外,传话下去,除了送信的人,任何人从现在起不得外出。” 吕慈对站在一旁的管家卓丁道:“照丽泉说的做。” 郭知府知道章衡在这里,听说吕其敏被害,忙不迭地带着仵作公差赶了过来。仵作验过尸,也说不出是什么毒。 章衡问吕其敏的丫鬟:“二公子昨晚回来后,吃过什么?” 丫鬟指了指桌上的黑瓷茶壶,说他只吃过这壶里的茶。仵作将茶壶茶碗都验了一遍,并没有毒药残留。 吕其浣道:“昨晚二弟和我们一起吃的饭,饭菜里也不会有毒。” 晚词道:“二更天时,我和章大人在花园里看见他,他说他睡不着,出来转转,也许是那时吃了什么东西。” 汤氏闻言,原本苍白的脸色愈发惨白,嘴唇动了动,没敢出声。 章衡瞟她一眼,道:“不管怎样,厨房和下人的房间都要彻查,卓管家,你带仵作去罢。以防凶手加害世伯,我和少贞去世伯和如夫人房中看看。” 汤氏陪吕慈坐在厅上,心中一团乱麻,她做梦都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郭知府也坐在一旁,两片嘴皮子上下掀动,说个不了,先哀悼吕其敏不幸遇害,继而痛骂凶手,最后表示自己一定会全力配合章衡捉住凶手。腹稿他来时的路上便打好了,经过一番推敲修饰,自觉措辞精妙,说起来声情并茂,积极又不狗腿,必能打动吕慈,让他去了京城,不忘提拔自己。 可是吕慈木着一张脸听完,眼神阴郁地看着庭院里,不置一词。外面风很大,几株石榴树得了疟疾似地直打颤。树欲静而风不止,朝堂纷争何尝不是如此。 章衡和晚词走到汤氏房中,一眼看见圆桌上的粉彩碟里有两个酥油泡螺,拿银针试了一试,果然有毒。 晚词道:“看来吕其敏昨晚与汤氏偷情时吃了这碟点心,可汤氏若是凶手,为何不把剩下的点心扔掉呢?” 章衡捻着发黑的银针,道:“或许凶手想杀的并不是其敏。” 莫泾走到厅上,对汤氏道:“如夫人,章大人请您过去一趟。” 汤氏正低头想着心事,猛可听见这一句,吓了一跳,仓皇地抬起头来看向吕慈。 吕慈淡淡道:“丽泉想是有话问你,你去罢。” 他眼神欠缺温度,透着疏离,汤氏想他是否发现了什么,一股强烈的懊悔涌上心头,抿了抿唇,低头去了。 章衡见她走进来,指着那碟酥油泡螺,道:“如夫人,敢问这点心是谁做的?” 汤氏心沉到了底,像溺水之人挣扎道:“是我做的,怎么了?” 章衡道:“昨晚其敏是否吃过这点心?” 汤氏艰难地点了点头,道:“他来拿老爷放在这里的书,我一时找不到,便让他坐了一会儿。这点心原是给老爷吃的,难道有毒么?” 章衡道:“如夫人,我相信不是你下的毒,你仔细想想,昨晚有谁碰过这碟点心?” 汤氏见他相信自己,神色镇定几分,想了一会儿,说出几个下人的名字。 章衡让晚词记在一张纸上,请吕慈过来,告诉他毒药就在这碟酥油泡螺里。 吕慈不甚惊奇的样子,汤氏在他面前跪下,一张脸红红白白,又愧又急道:“老爷,我并不知道这点心里有毒!” 吕慈看了她一眼,在一把官帽椅上坐下,道:“那么凶手是谁?” 章衡道:“虽然是如夫人做的点心,但她若是凶手,理该把剩下的点心扔掉,反正谁也不知道其敏昨晚来过她房中,所以凶手应该不是她。此事多半是孟党主谋,他们知道我来看望世伯,唯恐世伯回京,便买通凶手在如夫人做的点心里下毒。不料其敏昨晚来如夫人房中拿书,误食点心中毒。” 这番解释并未让汤氏好受多少,她知道拿书的借口太撇脚了,从别人嘴里说出来更叫她无地自容。 吕慈却好像没看出这撇脚的借口,点头道:“我明白了。” 晚词把那张名单交给郭知府,他命公差押了名单上的人回衙门审问。 晚上,章衡陪吕慈坐在灵堂里,道:“或许我不该来看望世伯。” 吕慈见他满脸愧疚,道:“傻孩子,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不关你的事。” 章衡看着他深陷的眼睛,没有一般老人的浑浊,在灯光下通透明亮,有些话也不必说了。 三日后,在返回杭州的船上,章衡告诉晚词,吕慈答应办完丧事便回京城。 晚词道:“他要替儿子报仇么?” 章衡道:“吕伯与孟党之间的账,早就算不清了,但他们这次若不行此下策,吕伯大约真要做个闲云野鹤。” 晚词长叹一声,没有言语。此时春雨绵绵,两岸粉墙相接,鸳鸯瓦湿,桃花夭红。一只鸬鹚掠过眼前,停在不远处的乌篷船头,吐出嘴里的鱼。 如此宁静的江南小镇,也免不了刀光剑影。大抵这世上只要有人的地方,便算不得净土。
第一百三十七章 函谷关 司空玳说宁月仙是十年前司空觞从洛阳莳花馆赎出来的,陕豫两省相邻,洛阳离武安县并不是很远,刘密决定走一趟。此时正是牡丹花开时节,虽然未必能查到什么,他也愿意去洛阳看看。这日走到崤山脚下,天阴欲雨,刘密见道旁有一茶寮,便和随从进去避雨。这四名随从一半是大理寺的人,一半是章衡不放心,从刑部派来的人,最大的三十出头,最小的刚满二十,从京城一路走来早就混熟了,此时围着一张桌子坐下,点了两壶茶,一大盘炒蚕豆,边吃边聊,不亦乐乎。大理寺卿和刑部侍郎政见相左,关系不和,对这些品阶低微的兵士来说,并没有什么影响。毕竟那帮文官得势,也不会分予他们多少好处,失势,也不至于牵连到他们。刘密单独一桌,默不作声地吃着一碟果干。 司空玳说宁月仙是十年前司空觞从洛阳莳花馆赎出来的,陕豫两省相邻,洛阳离武安县并不是很远,刘密决定走一趟。此时正是牡丹花开时节,虽然未必能查到什么,他也愿意去洛阳看看。 这日走到崤山脚下,天阴欲雨,刘密见道旁有一茶寮,便和随从进去避雨。这四名随从一半是大理寺的人,一半是章衡不放心,从刑部派来的人,最大的三十出头,最小的刚满二十,从京城一路走来早就混熟了,此时围着一张桌子坐下,点了两壶茶,一大盘炒蚕豆,边吃边聊,不亦乐乎。 大理寺卿和刑部侍郎政见相左,关系不和,对这些品阶低微的兵士来说,并没有什么影响。毕竟那帮文官得势,也不会分予他们多少好处,失势,也不至于牵连到他们。 刘密单独一桌,默不作声地吃着一碟果干。 茶刚端上来,雨脚便着地了。棚顶噼里啪啦作响,地上升起一层泥土腥气,隔着茫茫雨幕看去,狭窄的函道上一个人影都没有。 一名兵士转过头来,问道:“刘大人,前面就是函谷关了罢?” 刘密点点头,他又问:“那个写《论语》的孟子是不是骑毛驴经过这里?” 刘密一愣,忍俊不禁道:“孟子没写过《论语》,来这里的是老子,他骑的是青牛,写的是《道德经》。” 那兵士不想自己一句话犯了四个错误,逗得同伴哈哈大笑,羞赧地挠了挠头,道:“那《论语》是谁写的?” 刘密道:“是孔子的弟子和再传弟子将他们的言行编纂成册,并不是一个人写的。” 那兵士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感慨道:“还是读书好,至少不会闹笑话。” 刘密安慰他道:“学无止境,读书人也常常闹笑话。”正要举两个例子,又想他们听不懂,只好作罢。 雨停了,路上坑坑洼洼,都是稀泥,像微微融化的药丸子,外面滑里面硬。走了一个多时辰,一辆马车横在路中央,挡住了去路。两个精瘦的汉子带着一少年站在车旁,那少年约莫十五六岁,戴着一顶方巾,穿着青布长袍,像个书生。 两个汉子都在四十出头,一个又高又黑,戴着斗笠,粗布衣衫,像车夫的样子,另一个又矮又白,戴着瓦楞帽,不知是什么人。 三人看见他们,都高兴道:“来人了,这下好了!” 一名兵士问道:“你们怎么不走?”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125 首页 上一页 102 103 104 105 106 107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