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仙闭目听着,末了掀开素纱,在他唇上一啄,道:“郎啊,后会有期。”说罢,一把推开他,拎起行囊从窗户飞走了。 刘密点起油灯,看着窗外晃动的几条手帕,只觉怅然若失。 这日到了洛阳,见了乔知府,阳主事,许寺丞等人,寒暄一番,刘密道:“阳主事,章侍郎可好?” 阳主事苦着脸道:“快别提了,你是没看见我们章大人听说你出事的那个样儿,简直要吃人。这幸亏是把你找回来了,不然我也甭想回去了。” 刘密笑了笑,还想问小范主事可好,又怕人多疑,便没有问。 乔知府道:“刘大人,行刺你的那帮人我们业已调查清楚,乃是碧血堂的杀手。这碧血堂在关中颇有名气,交易明细向来只有堂主石破天知道。此人行踪不定,狡猾非常,恐怕要费些时日才能抓住他。你若是着急,大可以先回京城。等他落网,我派人押送上京,你们再慢慢审问。” 刘密本想在洛阳多待几日,看见邸报上鲁王回京的消息,终究放心不下,便将抓捕石破天的事交给乔知府,自己和阳主事等人回了京城。 这日侵晨,天才蒙蒙亮,一辆马车经过刑部衙门,抛下一只鼓鼓囊囊的麻布口袋。几名门隶上前踢了踢,袋中的东西一动不动,又伸手摸了摸,好像是个人。 解开口袋上的绳索,里面赫然露出一颗壮汉的头,他唇角流血,昏迷不醒,脖子上挂着一块木牌,上面写着:我是石破天。 众门隶惊奇不已,待要去追那马车,早就没影儿了。 章衡来到衙门,听说此事,诧异极了,命人将壮汉绑在一根木桩上,用冷水泼醒,叫来一名见过石破天的犯人,问道:“此人可是碧血堂堂主石破天?” 犯人仔细辨认一番,点了点头,道:“是他!” 壮汉恶狠狠地瞪着他,道:“你是什么东西?我从未见过你!” 章衡道:“石堂主,我这里还有几个你的熟人,要不要让他们都来见见你?” 壮汉冷哼一声,没有说话。 章衡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他身上纵横交错的刀伤,道:“你也是江湖上有名的高手,是谁把你打成这样,送到我们刑部衙门来?” 石破天想起昨晚的遭遇,眼中流露出恐惧之色,道:“我也不知道,是个黑衣人,武功高得出奇。” 晚词走到牢房门口,听见里面凄厉的惨叫声,脚步一顿,没进去。等了半日,章衡神情怡然地走出来,带着一身血腥气。 晚词忙问道:“怎么样?他真是石破天?” 章衡点了点头,道:“他也不知自己被谁打伤送来这里,不过对方这个节骨眼儿上把人送来,我看多半是正林的朋友。” 晚词奇怪道:“官府都捉不住的人,对方手到擒来,想必是江湖上的人。正林怎么会认识这样的朋友?” 章衡道:“这个恐怕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晚词道:“那是谁买凶刺杀正林,石破天说也没说?” 章衡道:“他说是司空玳。” 晚词吃了一惊,道:“司空玳铤而走险,一定是正林查到了对他极为不利的事。等正林回来,我们问个清楚。” 次日午后,刘密一行人抵京,晚词收到消息,立马丢下手头的事,心急火燎地去香铺找他。 刘母正在铺子里抱怨儿子:“出门两个多月,也不知道给家里寄封信,若不是章大人说你有事耽搁在洛阳,我和你爹只当你被土匪劫走了。” 原来章衡怕刘父刘母担心,并没有告诉他们有刺客行刺刘密。却不想这一句戏言正中刘密的心事,他微微红了脸,低头吃茶。 晚词掀开帘子走进来,见他安然无恙地坐在椅上,高兴极了。 刘密抬头对上她亮闪闪的眸子,不觉笑了,站起身道:“一别多日,少贞近来可好?” “我好得很。”晚词与旁边的刘父刘母打过招呼,近前细细打量他一番,道:“刘大人清减多了,我家里有一篓子茯苓霜,改日送来给你补补身子。” 刘密谢过她的好意,说了几句话,铺子里客人多了,两人上楼,在书房里坐下。 晚词这才道:“刘大人,你没事真是太好了!那几日不知你的下落,我和章大人都担心得吃不下,睡不着,生怕你有个山高水低。”说着语气微哽,眼圈泛红,怕他笑话,低头看着地面。 刘密心中感动,道:“也是我大意了,让你们多受累。你们此次南下,一路顺利否?” 晚词说了些路上的见闻,又道:“你还不知道,昨日我们衙门出了件奇事!” 刘密道:“什么奇事?” 晚词正要说,刘母在楼下叫刘密,刘密让晚词稍等,自己下楼去了。晚词吃着茶,忽见一只耗子溜进门来,后面紧跟着刘母养的狮子猫。那猫浑身雪白,长毛拖地,有十多斤重,动作却甚敏捷,追着耗子满地乱跑。 晚词正看得有趣,耗子爬上一面书架的顶层,狮子猫仰头望着它,目露凶光,肥胖的身子不可思议地一跃而起,扑上去逮住了它。 放在书架顶层的一只官皮箱被狮子猫撞下来,掉在地上,箱盖翻开,一本瓷蓝色的册子甩了出来。晚词蹲下身,捡起那本册子,封面上无明夜三个字映入眼帘,好生熟悉。
第一百四十八章 蚕成茧 这本她留在鲁王府的诗集,怎么会在刘密的箱子里?难道他去过鲁王府?惊疑不定间,上楼的脚步声响起,晚词下意识地将诗集放回箱子,盖上了箱盖。刘密端着一盘点心走进来,见装着诗集的箱子掉在地上,诗集的主人站在一旁,神情僵了一瞬,道:“这箱子怎么掉下来了?没砸着你罢!”晚词摆手道:“我没事,是猫捉耗子时撞下来的,我正想帮你放回去。”刘密放下点心,道:“你够不着,我来罢。” 这本她留在鲁王府的诗集,怎么会在刘密的箱子里?难道他去过鲁王府? 惊疑不定间,上楼的脚步声响起,晚词下意识地将诗集放回箱子,盖上了箱盖。 刘密端着一盘点心走进来,见装着诗集的箱子掉在地上,诗集的主人站在一旁,神情僵了一瞬,道:“这箱子怎么掉下来了?没砸着你罢!” 晚词摆手道:“我没事,是猫捉耗子时撞下来的,我正想帮你放回去。” 刘密放下点心,道:“你够不着,我来罢。” 不管他如何得到这本诗集,心意都是很明确的。晚词看着他将箱子锁好,放回书架顶层,心中滋味难以名状。 刘密转过身来,见她低头吃着点心,道:“你方才要说什么奇事?” 晚词道:“那个石破天,我们到处寻他不着,昨日他被人打得遍体鳞伤,装在麻布口袋里丢在衙门大门前,你说奇不奇?” 刘密听这做派,便想到月仙,面上诧异道:“竟有这等事,可知那人是谁?” 晚词摇了摇头,看着他笑道:“我们都猜是刘大人你的朋友,怎么,你也不知道么?” 刘密笑道:“我哪里认识恁般厉害的朋友,你们真是高看我了!” “不是刘大人的朋友,那会是谁呢?”章衡笑吟吟地走进来,拱手道:“刘大人,你此番受苦了,我这个做朋友的好生过意不去,带了两坛酒来给你压压惊,咱们今日不醉不归。” 刘密道:“听说章侍郎在扬州也遇刺了,伤得不轻,咱们也算是同病相怜。” 章衡坐下,接过他递来的茶,道:“你在武安县查到了什么,逼得司空玳买凶杀你?” 刘密并不想告诉他们月仙的身世,只说道:“我到了武安县,向知县打听司空觞的情况。知县说司空觞失踪不久,他夫人阎氏便死于瘟疫,阎老太爷要看女儿的尸首,司空玳却拦着不让。” “我想阎氏必然死得蹊跷,遂骗司空玳说有人交给我一封信和一条血汗巾,信上说是他父亲司空觞杀了阎氏。司空玳信以为真,说他父亲收过一个女弟子,那女弟子性情古怪,天资奇高,独自住在外面。司空觞常常去看她,两人关系暧昧,阎氏渐渐有所耳闻,终于忍耐不住,去那女弟子的住处,被女弟子杀害。司空觞带着女弟子避祸远走他乡。” 章衡道:“那女弟子就是宁月仙?” 刘密不禁回避他的目光,道:“多半是了,我原不确定司空玳这番说辞是真是假,但看他后来的举动,司空觞才是凶手。” 晚词道:“如果是司空觞因为宁月仙杀了阎氏,宁月仙又为何要杀他呢?” 他们提到月仙,刘密总有种心惊肉跳的感觉,他忽然意识到,月仙已然成了自己的一个秘密,连至交好友都要隐瞒的秘密。为了这个秘密,他要撒多少谎,目前还无法预计。 他看了晚词一眼,就像她之于章衡,也是个不为人知的秘密。章衡为她编造出一个又一个谎言,像春蚕吐丝,结成一个紧暖稳密的茧,将心上人包裹其中,不受风雨。 而最初,章衡潜入鲁王府,意外撞见她受鲁王欺凌,决心救出她时,也没想到未来的路需要多少谎言去铺垫罢。 过去不可追,未来不可知,人能把握的只有当下。 月仙算是自己的心上人么?刘密觉得不算,毕竟他连她长什么样儿都不知道。可是月仙救过他的命,他们有过床笫之欢,眼下他不希望她再受到伤害。 他神情语气没有一丝异样,道:“不是说她善待女子么?或许是见阎氏被杀,气愤不过,便杀了司空觞。” 晚词想了想,道:“倒也不是没有可能。” 章衡打开酒坛,给她尝了一口,便打发她道:“你去忙罢,我和刘大人还有话说。” 晚词只好去了,听着楼下的马蹄声渐远,刘密方才问道:“鲁王回京这几日,没出什么事罢?” 章衡端着酒碗,眉宇间显出一丝阴翳,道:“这个疯子,将师惠卿当成晚词,去师家闹了一回,逼死了师惠卿,气得太子差点儿杀了他。” 鲁王逼死师惠卿的事,刘密回京的路上已有耳闻,却不知个中详情,听他说了,后怕道:“幸亏他不曾认出晚词,只是可怜师姑娘做了替死鬼,此事万万不能让晚词知道。” 章衡道:“我怎么敢告诉她,不过那日陪太子去灵雨寺烧纸,我趁机把范宣是女儿身的事告诉了太子,太子并未怪罪我们。他和皇上毕竟是父子,有他从中斡旋,往后也不必太过担忧。” 刘密道:“你怎么跟他说的?” 章衡便把范荷替兄出仕的故事又说了一遍,听得刘密摇头笑道:“你这张嘴,真是骗死人不偿命。” 章衡眨了下眼睛,替他碗中斟满,笑道:“听说你在灵宝县养伤,有位美人相伴,怎么不把人家带回来?” 刘密微微愕然,随即有些尴尬地扭过头,道:“萍水相逢,人家哪里就愿意跟我回京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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