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瞥他一眼,哽咽道:“奴家孟杨氏,夫君早亡,撇下奴一人过活。今日中午正在家中做饭,来了两个人说尹大人看中了奴,将奴掳到这里,好不苦也!义士若能救奴出去,必有重谢!” 刘密对尹洪山并不了解,但看酒席上的情形,料想是个酒色之徒,这女子所言多半不差。他心知走错了房间,又想这尹洪山强抢民女,定然不是第一回 了,他与地方长官甚是亲热,自己也奈何不得他,只能先救眼前这一个了。 “杨夫人稍等。”刘密出去打晕了看门的小厮,将他拖入房中,剥下衣服丢给女子,拿绳索捆住小厮的手脚,又用那块布堵住他的嘴,对女子道:“我出去等你。” 房门关上,女子收起楚楚可怜的神色,解开衣带,取出一把剃刀,望着地上的小厮,打开锋利的刀锋,在手中转了个漂亮的刀花,微微笑道:“算你们走运。” 刘密带着小厮装扮的她出了尹府,道:“你现在回家,尹洪山也不会放过你,你可有信得过的人家投奔?” 女子想了想,道:“奴有个姑母住在东阿县,离此不远,不知义士能否帮奴雇顶轿子?” 元宵前后,街上游人如蚁,雇轿的也多,刘密好不容易雇来一顶轿子,轿夫要一百五十文,竟是平日的三倍价钱。刘密也没还价,付了钱,叮嘱他们把人平安送到。 女子坐上轿,搴起帘子,隔窗对他道:“义士留个地址罢,奴回头叫人送钱给你。” 刘密道:“举手之劳,夫人不必挂怀。”说毕,挥了挥手,轿夫抬起轿子,飞也似地去了。 世事难料,两人今晚的计划都被这一场误打误撞的相遇搅乱了。刘密只好另寻机会问方箓那柳树精的事,隔着纷杂的灯光人影,月仙回眸望向已经转过身去的他,唇畔笑意愈来愈深,良久才放下帘子。 宴席将散,尹洪山对两位长官笑道:“卑职日前偶遇一绝色美人,不敢独享,今晚特意请来侍奉两位大人,也算是卑职的一点孝心。 两位长官满心欢喜,谦让一番,脚不沾地地跟着下人去了。 尹洪山腆着肚子走到九姨太房中,刚坐下,下人急忙跑过来道:“老爷,不好了,那小寡妇不见了!” 尹洪山吃了一惊,三步并作两步赶到那边院中,见两位长官脸色难看,连忙打躬赔不是,又骂下人粗心大意。 “洪山,你身为指挥佥事,掌管本卫练兵缉捕事宜,却连一名妇人都看不住,叫我等如何放心委以大任?”两位长官埋怨一通,茶也没吃,拂袖而去。 尹洪山满脸歉意,送到门口,一回头气急败坏,将家人狠骂了一通,一面加强府中守卫,一面派人去找孟杨氏,闹得鸡犬不宁。 次日元宵,方箓吃过早饭,提着鸟笼出来闲逛,走到茶馆坐下听书。忽见一人走到面前,抱拳道:“敢问阁下可是方道长?” 方箓上下打量,见他年纪轻轻,衣着考究,像个富家公子,客气道:“正是贫道,不知尊驾哪位?” 刘密道:“敝姓张,近日家宅不宁,久仰道长大名,想请您上门瞧瞧。” 方箓抚了抚胡须,矜持道:“原来是张公子,想必你也知道,贫道的本事就连鲁王殿下都是信服的。平日请贫道降妖除魔,寻龙点穴的人不计其数,贫道这几日躲在尹佥事府上偷闲,你又找了来,真叫人无可奈何。” 刘密微笑道:“我在福满楼略备薄酒,还望道长赏光,若能解除家中烦恼,另有重谢。” 方箓闻言心动,欣欣然提了鸟笼,随他来到福满楼的一间厢房里。刘密关上门,一把掐住他的脖颈,冷声道:“方道长,想活命便老实回答我的话。” 方箓也是个老江湖,却没想到这后生外面看着斯文秀气,一翻脸判若两人,登时大惊失色,感觉他手像铁箍一般,几乎将自己提了起来,再用劲脖子便要断了,忙不迭道:“公子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刘密微微松开手,道:“四年前,指使你说柳树精在鲁王妃院中的人是谁?” 方箓更加惊骇,道:“你……你究竟是何人?” 刘密道:“我是鲁王妃的堂兄。” 方箓道:“原来是赵公子,失敬失敬,令妹英年早逝,着实叫人惋惜。” 刘密道:“休要废话,此事究竟是谁栽赃于她?你告诉我,我保证不牵连你。” 方箓迟疑着,感觉他手指又收紧,忙道:“是个女人!她蒙着脸,个子很高,大概和您差不多,声音怪好听的。她给我一百两银子,教我怎么说怎么做,我也不知道她叫什么。” 刘密看他片刻,松开手。方箓像个沙袋摔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低头咳个不住。 “赵公子,您莫怨我,栽赃王妃这不是儿戏,起初我也不肯,无奈那女人凶得很,拿剑架在我脖子上,我实在是逼不得已啊。鲁王姬妾众多,我看她多半是她们哪个的心腹,这帮女人争起宠来不择手段,最毒妇人心呐。” 刘密一言不发,丢下一锭银子,离开了酒楼。
第四十八章 姻缘错 顾小而忘大,后必有害,狐疑犹豫,后必有悔。少读《史记》,晚词只觉这话平常,如今体会尤深。那年元宵犹豫不决,终未赴丰乐楼之约,可谓她此生最后悔不过的事,渐渐竟成了心病,每逢元宵便要发作。日子越不如意,这病越重。宋允初偏爱在这时来招惹她,总是闹得天翻地覆。今年清净了,吃过早饭,她便在房中看书,下午写策论。章衡坐在一旁看她写,策论乃针对时事经济之论,她原本就不擅长,耽误了这么些年,想必写得更不像样了。正寻思着怎么指点才不会叫她起疑心,却见她洋洋洒洒写了一页纸,陈词论调比过去强得多了。章衡先是诧异,细心一想,便明白了。鲁王在山东,俨然是个小天子,晚词冷眼旁观他与官商往来,种种勾结怪象,这份阅历远不是一般的书生可比,她对时弊之见解自然也不同往日了。她是长进了,这段长进的代价却是惨痛的,眼前的白纸黑字像一份严刑逼出的供词,浸透着血泪。 顾小而忘大,后必有害,狐疑犹豫,后必有悔。少读《史记》,晚词只觉这话平常,如今体会尤深。 那年元宵犹豫不决,终未赴丰乐楼之约,可谓她此生最后悔不过的事,渐渐竟成了心病,每逢元宵便要发作。日子越不如意,这病越重。宋允初偏爱在这时来招惹她,总是闹得天翻地覆。 今年清净了,吃过早饭,她便在房中看书,下午写策论。章衡坐在一旁看她写,策论乃针对时事经济之论,她原本就不擅长,耽误了这么些年,想必写得更不像样了。正寻思着怎么指点才不会叫她起疑心,却见她洋洋洒洒写了一页纸,陈词论调比过去强得多了。 章衡先是诧异,细心一想,便明白了。鲁王在山东,俨然是个小天子,晚词冷眼旁观他与官商往来,种种勾结怪象,这份阅历远不是一般的书生可比,她对时弊之见解自然也不同往日了。 她是长进了,这段长进的代价却是惨痛的,眼前的白纸黑字像一份严刑逼出的供词,浸透着血泪。 “姐姐,我写得怎么样?” “我也看不太懂,感觉是好的。”章衡朝她笑了笑,看看天色,道:“别写了,我们出去走走罢。” 晚词正犯着心病,看见别人热热闹闹的,自家便难过,不想去又怕扫兴,只得换了男装出门。天刚暗下,薄薄的一轮清光挂在夜幕上,像黑漆画屏上嵌着的一块螺钿。满街花影乱,笑声喧,风柔夜暖,正宜游玩。 章衡牵着她的手,看了一条街的灯,走到真武祠。这祠庭前有两个石人,一个叫石公,一个叫石婆,据说用艾灸石人,一年不生病。 晚词见许多人在排队,不屑道:“果真灵验,怎么会有瘟疫?” 章衡道:“这话没准是卖艾条的人编出来的。” 说得晚词笑了,道:“什么痘疹娘娘,瘟神倒也罢了,最荒谬的是避煞。人死后变成鬼,为何要回来害自己的家人呢?” 章衡道:“这你有所不知,尸体放久了散发尸气,对人有害,家人最好出去避一避,但这么说又对死者不敬,也有人不明白,索性就说避煞了。还有在灵堂撒草木灰,其实是为了吸收尸气。” 晚词想了想,点头道:“姐姐这话才是正解。” 附近有一间茶馆,两人进去坐下,点了一壶茶和几样点心,听台子上的妇人说书。那妇人穿着窄袖小紫棉袄,梳着髻,不上三十岁,手里拿着鼓箭子,一阵疾敲,开口说的故事叫《云萝公主》。 卢龙人氏安大业,生而能言,慧而能读,模样俊美,世家争婚之。安母梦中有人道:汝儿当尚公主。安母深信不疑,将一众媒人拒之门外,专心等那公主来做儿媳。 这日,安大业在家闲坐,忽有一美貌婢女走进来道:“公主驾到!” 长毡自门外铺入屋内,环佩轻响,兰麝芳香扑鼻,公主扶着婢女的肩,缓缓而入。只见她云鬓花颜,容色倾国。安大业仓惶不知所措,听说天后有意将公主下嫁自己,欢喜不尽。 两人品茗对弈,赏花看月,甚是投缘。一夜春风沉醉,安生将公主抱在怀中,欲行云雨之事。 公主微笑道:“君暂放手,今有两道,请君择之。” 安生环着她的腰肢,眼角春情难掩,笑问她是哪两道。 公主道:“若为棋酒之交,可得三十年聚首。若做床笫之欢,可得六载谐合。” 安生笑道:“六年之后再说罢。” 公主默然,与他做了六载夫妻,诞下二子,果真诀别而去。 章衡头一回听这个故事,是在六年前的春柳棚,那日刘密不在,只他和晚词两人。他想这公主到底是仙人,无情无欲,抛夫弃子,干净利索。 晚词听得很入迷,散场后还意犹未尽,走在路上,将他看了又看,小声问道:“若是丽泉,会怎么选呢?” 章衡不假思索,道:“国色天香的美人,岂有只做棋酒之友的道理?自然是六年后再说。” 晚词原以为他与众不同,闻言也是个俗男子,好生失望,冷哼一声,嘀咕道:“棋酒之友怎么了?胜在天长地久。” 章衡听见了,哈哈笑道:“看不出来,你还是个柳下惠。” 原来她不是柳下惠,是俏佳人。故事里的公主听了安生的选择,想必和她一样失望罢。彼时他若知情,绝不会那么诚实。 章衡至今回想起来,还有几分懊恼,捏碎了一把榛子,剔出果仁来递给晚词,却见她痴痴地望着台上,眼里像一池破碎的月光,粼粼闪动着,水雾渐起,卷睫一颤,泪水溢了出来。 “怎么哭了?”章衡拿手帕替她擦拭,她方才惊觉,接过帕子自己擦了两把,强笑道:“没什么,只是这安生和公主琴瑟和谐,好端端地分开了,听得人怪难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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