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席上,天子以一道莼菜汤为题,命众进士作诗。这题目出得生僻,众人寻思之际,晚词吃了两杯酒,一时忘情,提笔挥就。 空川日暮夜云层,烟景无心问武陵。为有春风轻鹤浦,缘寻秋味暗鱼罾。 江篱自爱陶彭泽,樽酒探思张季鹰。江湖粗有莼可羹,何必石崇虀韭萍。 小太监呈给天子,天子不看则已,一看龙心大悦,欣然拍案道:“此诗极佳!”先递给旁边的太子,太子看毕,亦十分称赞,又传给众官员阅览,无不点首道好。 状元郎见此情形,急忙写了一首出来,其他人也纷纷有了。天子一一看过,笑道:“终不及范宣所作。”即命内侍取端溪御砚一方、彤管兔笔十枝赏与晚词,又亲自从托盘中挑了一朵宫花与她簪戴。 晚词谢了恩,退回座位,不自觉地转头向章衡看去。章衡也在看她,两人目光相遇,章衡微微一笑,举杯就唇。门生争光,他这个座主自是高兴的,晚词想着这个道理,低头吃菜。 宴罢出宫,数辆马车停在宫门外,这是有女未嫁的人家来择婿了。状元郎今年二十有四,是世家子弟,早已成亲,自然无人纠缠。榜眼严玉辉年轻未娶,且仪容俊秀,几户人家一拥而上,把他争来夺去。严玉辉神情腼腆,踌躇了好一会儿,上了其中一辆车。 晚词望着他,心想当年章衡出来必然也是个香馍馍,这香馍馍孤身至今,不知拒了多少门好亲事,得罪了多少人。 边上一人走上前,向晚词拱了拱手,道:“范公子,我家老爷有请。” 晚词打量着这名衣着考究的中年男子,道:“你家老爷是谁?” 男子微微笑道:“庆国公。” 不去得罪不起,去了事态难料,晚词甚是为难。那庆国公的家仆也不怎么催促,气定神闲地看着她,料想这出身平平的新科进士不敢回绝。 正僵持着,一辆马车缓缓而来,在他们旁边停下,车帘掀开,章衡坐在里面,道:“范宣,我正有事找你,上车罢。” 其时日影斜斜,车里光线不明,他像一尊端坐佛龛里的神像,有广大灵感,能救苦救难。晚词看他,从未如此面目可亲过,忙不迭地爬上了车。 人家座主有命,理当遵从,庆国公家仆也不好说什么,眼睁睁看着章衡把人带走了。
第六十章 端正好 马车走了一段,章衡并不说话,晚词后知后觉地紧张起来,道:“大人找我何事?”“你可愿到刑部任职?”各处都是男人,她一个女儿家多有不便,章衡不放心她在别处,早已做好安排,但想了想,还是应该问问她。晚词并不知道他是她的盟友,在她看来,去哪里都有风险,他身边风险更大。可是他话音落地,她的心随之一动。同窗共事,昔日遥不可及的愿望,如今触手可及,她怎么能不心动?她看着章衡,觉得他是这场瞒天过海计中的劫,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在引诱她走向深渊。 马车走了一段,章衡并不说话,晚词后知后觉地紧张起来,道:“大人找我何事?” “你可愿到刑部任职?”各处都是男人,她一个女儿家多有不便,章衡不放心她在别处,早已做好安排,但想了想,还是应该问问她。 晚词并不知道他是她的盟友,在她看来,去哪里都有风险,他身边风险更大。可是他话音落地,她的心随之一动。同窗共事,昔日遥不可及的愿望,如今触手可及,她怎么能不心动? 她看着章衡,觉得他是这场瞒天过海计中的劫,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在引诱她走向深渊。 “承蒙大人厚爱,晚生才疏学浅,恐不能胜任,大人可否容我回去仔细思量?” 章衡明白她的顾虑,点了点头,道:“你住哪里?” “就在这附近,大人放我下车罢。” 章衡知道还离得远,默然片刻,让车夫停车。晚词道谢下车,一低头,鬓边那朵滴粉缕金花掉在车辕上。章衡捡起来,抬手替她簪上了,动作自然至极。 晚词只觉他衣袖拂过脸颊,怔了一怔,那片肌肤泛起热来,迅速扩散至整张脸。 章衡收回手,澹然道:“今日那首诗作得很好。”说罢,放下帘子,车夫驾车去了。 晚词摸了摸脸,又摸了摸那朵花,骑了马,慢慢地往回走。 一个小孩子忽然从旁边的巷口窜出来,晚词吓了一跳,急忙勒住马,那孩子跑过去了。 “小孽障,你给老娘站住!”巷子里传出尖利的声音,一个妇人举着擀面杖跑出来,追上那孩子,揪住后背心,一边打一边骂。 晚词听她骂的,原是因为孩子偷吃了几块猪头肉,挨这一顿好打。晚词看不过去,正想上前劝解,那孩子大声哭道:“花盆里都是银子,何苦为这几块肉打我?” 妇人面色骤变,一把捂住他的嘴,警惕地环顾四周,看见晚词,眼珠一转,又骂那孩子:“什么银子,那都是烧给你娘的纸钱!”说罢,连拖带拽将孩子拉走了。 吕无病在晚词身后道:“这妇人一定是个晚娘。” 晚词点点头,道:“毕竟不是自己的亲生骨肉,哪能一般疼爱?我娘过世得早,我爹一直未续弦,正是怕我受委屈。” 吕无病道:“像赵大人那样的爹,天底下也找不出几个。” 晚词想起父亲的好,甚是感伤,又想自己挣得功名,父亲地下有知,必然欢喜,欺君之罪犹可饶恕。 但若与章衡苟且偷情,玷污赵氏门楣,便是罪该万死了。思及此,如同一盆冷水当头浇下,登时清醒,将万般情丝绮念都收了。 刑部是去不得的,想好措辞,晚词次日欲去章府,刚走出门,便下起雨来。绵绵雨幕如同一张网,将她困在屋里。她想章衡毕竟是一番好意,似乎也没必要冒雨去拒绝他,显得自己不识抬举。他这个人,向来记仇,她现在又只是个平民出身的范宣,没有家世依靠,得罪他不起。 雨淅淅沥沥,下到酉末才住,天都黑了,更不宜去了,真是误事。 次日艳阳高照,万里无云,晚词走在街上,看见前面围了许多人,也过去凑热闹。墙上贴了一张招子,有识字的读给大家听。原来有户朱姓人家丢失了五十锭白银,这银锭下面有标记,但有知风来报者,赏银百两。 众人七嘴八舌,议论纷纷。晚词转身便往回走,吕无病奇怪道:“公子不去章府了?” 晚词不作声,一直走到前日那妇人和孩子跑出来的巷口,见里面有户人家开着门,一名老妪坐在门口拣菜,便走上前,露出那种人见人爱的甜笑,道:“阿婆,小生想向您打听件事。” 老妪抬头一看,好个俊俏后生,心中欢喜,温和道:“公子请讲。” 晚词道:“小生有个亲戚打算在这附近购置别院,他一向怕吵,让小生来问问这附近平日安静否?有无哪家夫妻爱吵架,亦或是打骂孩子的?” 老妪道:“别家都好,只东头第三家姓郑的,去年他家大娘子没了,娶了个母夜叉,成日打骂孩子,吵得邻里不得安宁。那孩子过去白白胖胖的,叫她养了一年,瘦得猴儿一样,当爹的看在眼里,也不管管,真是作孽!” 晚词谢过老妪,与吕无病走到东头第三家,这家大门紧闭,院墙有一人多高。 晚词道:“这墙你能翻过去么?” 吕无病道:“这有何难?我自小和……阿姐一同习武,虽不如他,也差不太多。” 晚词欢喜道:“那辛苦你晚上进去瞧瞧,我疑心朱家的银子藏在他家的花盆里。” 吕无病笑道:“姑娘这还没上任,就先查上案了。” 晚词一本正经道:“无关做不做官,君子莫大乎与人为善。我虽不是君子,但也是读圣贤书的女子。” 吕无病连连点头,道:“姑娘说的是。” 这一耽搁,章府又去不成了,没办法,孟夫子说了要与人为善。 等到晚上,吕无病翻过郑家的院墙,见屋里灯火通明,两个满脸横肉的汉子坐在桌旁吃酒。借着屋里透出的灯光,他看见廊下有十几盆杜鹃花,搬起其中一盆,异常沉重。拨开里面的土,白花花的银子显露出来。 吕无病拿起一锭,对着光一看,底下赫然铸着朱家的标记。 次日上午,负责此案的兵马司副指挥使徐广天和晚词坐在签押房,看着这锭银子,客客气气道:“范公子,这锭银子你从何处得来?” 晚词道:“日前我在路上看见一孩童被妇人打骂,打得急了,孩子说家中花盆里有银子,妇人甚是惊慌,拉着他走了。我心中疑惑,也未多想。昨日看见朱家失银的招子,我想会不会是那妇人的丈夫偷了银子,藏在花盆里,无意间被孩子发现了?于是找到那妇人家,让小厮进去查探,果真找出了赃银。” 徐广天乃是一粗人,听了这番来龙去脉,拍案道:“奶奶的,还是你们读书人心细!” 旁边的书吏咳了一声,徐广天自知失言,忙解释道:“范公子,我行伍出身,粗言粗语惯了,你别介意。” 晚词摇了摇头,笑道:“徐大人快发牌抓人罢。” 衙役们冲进郑家,绑了郑氏夫妇,打碎那十几个花盆,其余四十九锭银子一毫不差。人赃俱获,郑氏夫妇只得认罪。原来这姓郑的是个江洋大盗,金盆洗手后没几年便将积攒的财富都挥霍光了,于是联络旧日弟兄,又干起了老本行。 朱老爷拿出一百两感谢晚词,晚词只收了五十两,打点公差,让他们好生安置郑家的孩子。公差知她是新科进士,又得了好处,很是上心,亲自将那孩子送到了亲舅舅家,叮嘱他们不得怠慢,方才离开。 却说这姓郑的大盗身负多条人命,惊动了三法司,大理寺少卿罗懋坚原是徐广天的姐夫,妻弟捉拿要犯归案,他亦面上有光,将徐广天请到家中吃酒,席间颇多赞语。 徐广天心下过意不去,道:“姐夫,实不相瞒,此贼落网多亏了一个人。” 罗懋坚道:“哪个人?” 徐广天道:“新科进士范宣,他可真是个聪明人。”便将晚词发现犯人的经过说了,又夸赞道:“此人非但聪明,还不贪财,朱老板给他的一百两银子,他只收了一半,还散给弟兄们,让他们关照郑家的孩子,正人君子也不过如此了。” 罗懋坚听他如此评语,顿时起了爱才之心,道:“你得空去问问他,可愿到大理寺任职。”
第六十一章 醋葫芦 这一早,晚词想着今日无论如何,就是天上下刀子,也得去章府回了章衡。吃了两口粥,正要出门,徐广天来了。晚词有些意外,见过礼,分宾主坐定,徐广天打量着她这宅子,比自家的精致多了。“范公子,我今日来是有件事喜事告诉你。”徐广天笑吟吟的。这两日不断有媒人上门,言语神态都和他差不多,晚词心道该不会又是说媒罢,面上也笑道:“什么喜事?”徐广天道:“我姐夫是大理寺少卿,昨日我在他面前大大地夸了你一番,他对你十分中意,问你可愿去大理寺任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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