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密走进棚内,看见这番景象,不由笑了一笑,站着听了一会儿,走到台后,对金玉奴道:“师娘,这位杨姑娘怎么样?” 金玉奴笑道:“自然是好的,若早些年遇见她,我非要收作徒弟不可。也是你小子有艳福,出去一趟便带回这么个人物来。” 刘密道:“师娘说笑了,我和杨姑娘当真没什么。” 金玉奴掩唇一笑,道:“你是没什么,人家对你可是十分上心,一直向我打听你的事呢。” 刘密岔开话道:“师娘,师父近来身体可好?” 金玉奴以为他看不上玉珊的出身,便不再多说,道:“还是老毛病,一入冬便咳个不停。” 刘密道:“昨日有人送我一包上好的川贝,回头叫人送去。您用雪梨炖给他吃,极是滋补的。” 金玉奴点点头,说了半日闲话,月仙退场走到后面来,盈盈向刘密道个万福。旦角上了妆的脸都差不多,而她偏有一分独特的艳丽。 金玉奴道:“玉珊,唱了一下午想必饿了,我带你去吃饭罢。” 月仙道:“不必麻烦了,奴家里还有点事,这就回去了。” 金玉奴拿出一锭银子,塞给她道:“我知道你急需钱用,这些你先拿着,算我预支给你的。往后有什么难处,尽管对我说。” 月仙眼皮一红,低头道了声谢,攥着那锭银子,鼻翼翕动,樱唇紧抿,像是要哭的样子。旁边几个打杂的少年看着她灯光下的侧脸,都迷住了。 刘密递一盏热茶给她,道:“吃口茶,润润嗓子罢。” 月仙接过来吃了两口,望着他笑道:“刘大人,听说您今晚唱《墙头马上》,可惜奴不得空,改日我们一起唱,好不好?” 刘密欣然答应,月仙进隔间卸了妆,换了衣服,告辞而去。 掌灯时分,章衡送走一名进京办差的亲戚,来到范寓。晚词不在,他知道她去了慈幼院,等到戌牌时分,桌上的饭菜早已凉透,还不见她回来。 他站起身走到门口,望着外面的沉沉夜色,道:“姑娘怎么还没回来?” 绛月看了看更漏,也担心道:“往常再晚也不过酉牌时分,这都戌时三刻了,莫不是出了什么事?” 章衡听了这话,更耐不住,拿起熏笼上的鹤氅披上,道:“你在这里等着,我去找她。” 绛月叮嘱道:“少爷小心。” 章衡走到马厩里牵了一匹马,出门沿着晚词常走的路往慈幼院去。 刘密离开春柳棚,骑马回家,在柳巷迎面遇上章衡,见他神情焦急,目光逡巡,像在找什么人,驱马近前道:“丽泉,出什么事了?” 章衡道:“少贞下午去了慈幼院,这会儿还没回去,我正在找她。你看见她不曾?” 刘密摇了摇头,章衡益发感觉不妙,脸色难看。 刘密道:“你别着急,兴许是祭五脏庙去了,我帮你找找。” 章衡道:“不会的,我说了今晚过去吃饭,她……”话未说完,自知失言,打住了。 刘密转头看住他,都是男人,他当然明白章衡晚上去范寓,不会是吃饭这么简单。章衡讪讪的脸色也证实了这一点。 无名无份,他当晚词是什么?晚词正正经经的宦家小姐,又不知道是他救了自己,岂肯轻易委身于他?一定是他软硬兼施,半哄半逼。 思及此,刘密怒火上蹿,恨不能揪住章衡,照脸给这无耻的禽兽一拳。不是吃醋,他是打心底为晚词抱不平。 晚词如今有亲不能认,无依无靠,孤苦伶仃的一个人,纵然女扮男装,身在朝堂,面对掇青拾紫的章衡,依旧只是弱女子,受了委屈又能向何人诉? 这番道理,章衡不是不明白,他是明知故犯,还心安理得。本来么,他也想明媒正娶,可是晚词要做官,他只能跟着偷偷摸摸了。克己复礼那是圣人,做不成圣人难道是什么罪过? 但见刘密脸色铁青,满眼怒意,章衡多少有点理亏,低头道:“先找人罢。” 刘密扭过脸,一言不发,沿路找寻。 走到荻花巷附近,两人看见雪地上点点滴滴的血迹,心中一惊,顺着血迹找到一个人,却是无病。他倒在一口井边,一动不动,身上有数道剑伤,流了许多血,黝黑的脸像刷了层粉,透出惨白。 章衡见状,情知晚词也凶多吉少,一瞬间四肢冰冷,心沉到了底,伸手探他鼻息,还有一丝气,让刘密看着他,自己走到附近人家敲开门,丢下一锭银子,叫他们帮忙抬无病去看大夫。 他脸色阴沉得吓人,语气比冰碴儿还硬,说是求助,倒像是阎罗王发号施令。这家人看他穿戴,还有这架势,心知非富即贵,忙用一辆独轮车送无病去最近的医馆。 章衡和刘密把荻花巷前前后后寻了个遍,只找到一辆空马车,车上没有血,晚词想必被劫走了。 刘密道:“她一个小主事,有什么值得别人惦记的?这多半是冲着你来的。” 章衡看着地上凌乱的足迹,嘴唇紧抿,浑身的血往头上涌,转身上马,疾风一般奔回府。 刘密跟着他,刚走进章府大门,便见田管家神色慌张地迎上前来,道:“少爷,方才有人往柱子上钉了张字条儿,您快去看看罢。” 走到前院廊下,两人见廊柱上用飞镖钉着一张字条儿,上面字迹潦草,写着欲救范宣,先放卫七。 邓九看着眼前昏迷的范宣,神情复杂,一双鹰眼闪烁不定,像在盘算什么。 晚词被一股辛辣的味道激醒,对面的黑衣人收回手中的小瓶,咧嘴一笑,道:“范主事,你醒了。” 这是一间十分简陋的茅棚,桌上有一盏油灯,晚词手脚都被绑住,坐在一张木床上,邓九坐在床边的矮凳上。 晚词低头看了看自身,见衣衫完好,微微松了口气。她猜这伙人是冲着章衡来的,比起绑架,她更怕被发现是女子。 邓九不放过她脸上的每一丝神情,眼睛里透着机敏,晚词与他四目相对,紧张道:“你们是什么人?为何绑架我?无病,我的小厮怎么样了?” 邓九道:“刑部大牢里的卫七是我们的人,听说范主事是章侍郎的得意门生,不知他肯不肯拿卫七换你的命?” 晚词默然片刻,叹了口气,道:“兄台,你这算盘可打错了,章侍郎向来不讲情面,别说我是他的门生,就是手足,他也未必肯。我看你还是放了我,我帮你们里应外合,救出卫七,方为上策。” 邓九笑道:“你当我是三岁小孩,信你这鬼话。” 晚词语气诚恳道:“兄台你武功高强,杀我易如反掌,我怎么敢骗你?你是真不知道章侍郎的为人,他六亲不认,铁石心肠,大义灭亲的事都做得出来,怎么会为了一个门生,放走曹经略一案的要犯?况且我家道贫寒,根本无足轻重。” 邓九摸了摸下巴,眼中精光一闪,道:“倘若范主事不止是他的门生,还是他的女人,这事恐怕就要另当别论了。”
第一百零一章 步香尘 这话像一只无形的大手攥住了晚词的心脏,她屏息看着邓九,揣度他说的女人是真女人,还是误会章衡有断袖之癖。她当然希望是后者,遂尴尬地笑道:“兄台,我分明是个男人,你怎么说我是女人?”邓九道:“别装了,我对这种事清楚得很,适才背你来的路上我便知道你是女人。你若不承认,我只好扒下你的裤子来瞧一瞧了。”晚词吓得一个激灵,身子往后蜷缩,小而尖的脸发白,一双满是惊慌的杏眼,是最容易激起男人侵犯欲的模样。 这话像一只无形的大手攥住了晚词的心脏,她屏息看着邓九,揣度他说的女人是真女人,还是误会章衡有断袖之癖。 她当然希望是后者,遂尴尬地笑道:“兄台,我分明是个男人,你怎么说我是女人?” 邓九道:“别装了,我对这种事清楚得很,适才背你来的路上我便知道你是女人。你若不承认,我只好扒下你的裤子来瞧一瞧了。” 晚词吓得一个激灵,身子往后蜷缩,小而尖的脸发白,一双满是惊慌的杏眼,是最容易激起男人侵犯欲的模样。 邓九目光灼热起来,啧啧道:“把个如花似玉的小娘子扮成男人,放在自己身边,这章侍郎花样真多。可惜我们三当家管的严,不然我非要尝尝这侍郎的女人是什么滋味。”说罢,满脸遗憾地收回目光,站起身走了出去。 晚词浑似在冰水里过了一遭,半晌才定下神,心想他说的三当家莫不就是宁月仙?若真是她,刺杀曹经略的便是飞鹏帮的人,难道他们与朝中大臣有勾结? 她原本怀疑宁月仙便是十一娘,还担心宁月仙落网,自己该怎么救她?如今看来却不是了。也好,省得以后为难。 外面风声呼呼,不断从壁板缝隙漏进来,吹得人遍体生寒。除了风声,隐隐还有钟声,附近想必有寺庙。钟声响了三下,三更天了。章衡那强人,收到这帮刺客的威胁,一定气疯了。晚词闻着身上的寄灵香,忽然想到若有细犬,便能寻着香气找到这里,但不知章衡能否想到。 章衡拔下飞镖,捏着那张字条,恨不能将这帮刺客碎尸万段。 刘密正和他商量对策,脑中灵光一现,道:“我这里还有一点寄灵香,找几条细犬,顺着香气便能找到她。” 章衡闻言大喜,道:“我怎么没想到!” 府里便养着四条细犬,他和刘密带着两名随从,跟着细犬寻了过去。 冰轮高悬,照得街面如素练,章衡转头吩咐两名随从,道:“救出范主事,其他人格杀勿论。” “三当家,您来了。”门外有人毕恭毕敬道。 晚词心又悬了起来,吱呀一声,门被推开,一张颜色鲜红,式样古怪的面具率先映入眼帘,吓了晚词一跳。油灯的火苗在冷风中打颤,晃动的光影使这张面具看起来更添诡异。 三当家大约比她高一头,整张脸藏在面具下,只露出一双寒星般的眸子。修长的身段,穿着红黑相间的劲装,蜂腰猿背,曲线毕露,无疑是个女人。 她饶有兴致地打量着晚词,道:“你就是范宣?” 晚词点了点头,道:“阁下是宁女侠?” “女侠?”月仙刻意压低嗓音,透过面具听起来瓮声瓮气,她笑道:“你应该叫我女贼。” 晚词道:“江湖凶险,不亚于官场,阁下一名女子有万夫不敌之勇,着实替天下女子长脸。我虽然是刑部官员,私心里也是很佩服的。” 这话大有女子间的惺惺之意,月仙听了欢喜,向身后的邓九挥了挥手。她手上戴着一只金戒指,系着三根细链子,坠着小铃铛,手一动,叮叮作响。邓九就像一只听话的狗,躬身而退,带上了门。 “你当真是女扮男装?”月仙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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