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管家一直觉得这小范主事和自家少爷关系不大寻常,似乎过于亲密了。他是个阅历丰富的老管家,京城里富家公子的那些风流事,他什么不知道?唯恐这范宣是个男人里的狐狸精,勾坏了少爷,故而面上客气,心里不甚待见。 但今晚之事又让他对范宣充满感激,也不好再计较什么,出了房门,走到乱糟糟的院子里,长叹了口气。 章衡捉狭道:“范主事,我怎么不知道你家有条小犬?” 晚词瞪他一眼,道:“我好心来救你,你倒取笑我。” 章衡起身向她深深一揖,道:“范主事救命之恩,在下无以为报,唯有往后余生,风雨相随,少尽报效之万一,不知娘子允否?” 晚词但笑不答,道:“你说这是他们的意思,还是飞鹏帮想报私仇?” 章衡道:“不管是谁的意思,皇上只会知道是他们的意思。” 晚词心中明了,他并不在乎凶手是谁,比起真相,他更在乎这件事的价值,他要利用这件事打击政敌。 难怪刚才笑得那么开心,死里逃生,气还没喘两口,便想着党争的事,这人真是没救了。 晚词无奈地摇了摇头,将茶盏放在几上,道:“你早点休息,我该走了。”说着站起身,便往外走。 章衡上前拉住她,道:“急什么,我还有事与你商量。” 两人走到里间,复又坐下,章衡将她抱在怀里,未语先笑。他头发极长极黑,像一匹上好的缎子,披散下来遮住了刀削般的脸庞轮廓,看起来柔和许多,一笑凤目流光,朱唇弯弯,竟有几分妩媚。 晚词每每见他这个样儿,都没好事,无奈难以招架,晕晕乎乎便被占了便宜,事后痛定思痛,下回还是重蹈覆辙。 这次不知又要耍什么花样,不能再让他得逞了!晚词狠狠一掐手心,清醒了些许,别过脸道:“你到底要说什么?” 章衡亲了亲她的耳朵尖,道:“晚词,你我如此往来甚是不便,我一直想打条密道,可靠的人手倒是不难找,只是动静甚大,难以掩人耳目。现在屋舍被毁,我叫人趁着修葺的时候打通密道,自是神不知鬼不觉,你意下如何?” 晚词想也不想,竖眉道:“这成何体统?不行!” 虽然两人私下往来也不成体统,但把密道通到家里,任他自由来去,又是另一回事了。 章衡知道她抹不开面子,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说到外面火都灭了,人也散了,晚词还是不松口。 章衡叹了声气,抚着她的小脑袋瓜,语重心长道:“我并非只是为了自己,想你孤身在外,我也很不放心。有了密道,倘若你遇到危险,也多条生路不是?” 这话提醒了晚词,密道不只是章衡能用,她也能用!想章衡年纪轻轻,有钱有貌,谁知道他平日干不干净?有了密道,她便能随时过来检查,岂不妙哉? 晚词心中动摇,面上不动声色,又听他劝了几句,方才做出很不情愿的样子,道:“既如此,我有一个条件,你若答应便依你。” 章衡见她松口,不觉欣喜,道:“什么条件?” 晚词道:“你家人多眼杂,密道入口必须设在你房中我才放心,我家人少,入口就设在庭院里的假山洞里。” 章衡想了想,笑着答应了。 两人说定,又温存一番,已是四更天了。章衡叫人送她回去,自己梳洗一番,换了衣服,在众人簇拥下乘轿上朝。
第一百零六章 金兰猗 太平坊离宫门较近,住的多是达官权贵。天光乍露,朝会尚未开始,大家便聚在宫门外议论起昨晚那声不同寻常的巨响。鲍御史道:“好像是章侍郎家里发出的,我从房里出来,还看见火光了。”户部的彭侍郎忙接话道:“我也看见了,就是他们家!也不知是什么东西,整出恁般大的动静,吓得小儿一直哭!”兵部的雷侍郎上过战场,对昨晚的动静颇感熟悉,捻着一缕胡须道:“若我没有猜错,应该是火药。”他声音不高不低,正好让周围竖着耳朵的同僚们听得清楚。果然众人骇然色变,彭侍郎尖声道:“火药?”见众人都看着自己,又压低声音,费解道:“怎么会是火药呢?难道章侍郎自个儿在家捣鼓火药,不小心炸了?”苏景期家远在城东,昨晚他并未听见什么动静,站在一旁听到这里,忍不住翻了个白眼,道:“彭大人,你看章侍郎是那么蠢的人吗?果真是火药,那就是有人谋害他!” 太平坊离宫门较近,住的多是达官权贵。天光乍露,朝会尚未开始,大家便聚在宫门外议论起昨晚那声不同寻常的巨响。 鲍御史道:“好像是章侍郎家里发出的,我从房里出来,还看见火光了。” 户部的彭侍郎忙接话道:“我也看见了,就是他们家!也不知是什么东西,整出恁般大的动静,吓得小儿一直哭!” 兵部的雷侍郎上过战场,对昨晚的动静颇感熟悉,捻着一缕胡须道:“若我没有猜错,应该是火药。” 他声音不高不低,正好让周围竖着耳朵的同僚们听得清楚。果然众人骇然色变,彭侍郎尖声道:“火药?”见众人都看着自己,又压低声音,费解道:“怎么会是火药呢?难道章侍郎自个儿在家捣鼓火药,不小心炸了?” 苏景期家远在城东,昨晚他并未听见什么动静,站在一旁听到这里,忍不住翻了个白眼,道:“彭大人,你看章侍郎是那么蠢的人吗?果真是火药,那就是有人谋害他!” 这话一出,众人脸色又变了一变。 彭侍郎呆了片刻,看了看章府的方向,低声道:“那章侍郎岂不是凶多吉少?” 没有人接话,四品以上的官员陆续来到,听了周围的议论,都知道昨晚章府发生了爆炸。章衡迟迟不来,有人担心,有人窃喜,有人抱着看戏的态度不甚在意。 将近寅时,安国公按捺不住,正要叫人去打探实情,章衡的轿子来了。看着他从轿子里走出来,安国公,姚尚书,苏景期等人齐齐松了口气。 章衡故意来迟,是猜到自家昨晚的动静瞒不过众人,怕他们缠着自己问个没完。他拱手与安国公等人见过礼,只听三声鼓响,宫门洞开,众人鱼贯而入。 大庆殿上,天子问道:“各衙门有何事要奏?” 奏事的顺序是吏户礼兵刑工都察院大理寺等衙门,章衡等前面的人都说完了,出班禀道:“皇上,昨日有人在微臣家中埋下火药,半夜点火,炸毁了微臣的卧房。幸而刑部主事范宣事先察觉,及时赶到,将微臣从睡梦中叫醒,微臣今早才得见天颜。” 近十年来,京城里头一回出这样的事,天子大为震惊,见众人不甚惊奇的样子,道:“此事诸卿都知道了?” 姚尚书道:“皇上,昨晚章侍郎家中先是一声巨响,紧接着又是火又是烟,不少同僚都看见了,进宫前大家都在议论此事呢。” 天子眉头紧皱,道:“章衡,你说范宣事先察觉,他是怎么察觉的?” 章衡便把花匠埋下火药,自己送花给范宣,范宣家的小犬发现火药,她半夜赶来报信,正好碰上爆炸之经过细说了一番。 “这范宣倒是机警。”天子感叹了一句,又问:“那你可知凶手是谁?” 章衡默然片刻,道:“微臣的护卫高显在爆炸之前看见一名黑衣人翻墙而出,他追上去未能拦住。但他说对方的身手与刺杀曹经略的那批刺客十分相似。” 话音刚落,众人色变,章衡又道:“除此之外,微臣日前还收到一份飞镖传书,传书的人限微臣十日之内放了刺客卫七,否则便要取微臣的性命。”说着从袖中取出一张字条儿,上面的字是他照着晚词被绑架那晚收到的字条儿临摹的。 内侍呈给天子过目,天子看罢,脸色铁青,先是一方经略,后是刑部侍郎,这帮歹徒下回会不会来刺杀自己? 思及此,天子勃然大怒,道:“如此明目张胆,他们当京城是什么地方!”言罢,将巡城御史王遣召上殿,痛斥了一顿,勒令他五日之内交出真凶,否则革职查办。 巡城御史负责京城的治安,隶属都察院,天子这一通发怒,令都察院也面上无光。 都察院几乎都是宰相孟衍的党羽,与太子章衡一党素不对付,孟衍知道天子必然疑心自己了,当下也不好说什么。 右都御史吕津沉不住气道:“章侍郎,你说火药爆炸之际,范宣正好赶到救了你,这未免也太巧了。” 章衡道:“事实如此,吕大人倘若怀疑这是我的苦肉计,我也无话可说。” 安国公无意参与党争,但眼下有人要害侄儿的性命,他再不能无动于衷,冷冷道:“吕津,是不是丽泉被炸死了,你才相信这是有人要谋害他?” 吕津道:“我并没有这个意思,只是觉得蹊跷罢了。” “希道!”孟衍沉声道:“章侍郎死里逃生,万幸不过,你还说这种话,同僚情分何在?” 章衡听了这假惺惺的话,暗自好笑,大家各有所图,狗屁的同僚情分。 “够了!”天子不耐烦地一挥袍袖,十二旒晃动,他神色不清,道:“丽泉少年英才,正直纯厚,朕不相信他会拿自己的性命冒险,栽赃嫁祸什么人。眼下贼寇猖獗,连刑部侍郎尚不能自保,何况平民百姓!当务之急是擒获真凶,以免人心惶惶。孟卿,你以为呢?” 天子凌厉的目光射向白发苍苍,满脸沟壑的孟衍,孟衍低头附和道:“圣明无过皇上!” 这对相伴多年的君臣,情分是有的,龃龉也少不了。在天子眼里,有时还是光彩照人的年轻面孔更干净些。 虽然并不希望章衡活着,这次谋杀却并非孟衍的主意。是手下什么人,抑或是飞鹏帮擅作主张,事已至此,他知道再追究也无甚意义。回去后,他命人传话给飞鹏帮,近日勿要生事。 歹徒用火药谋杀章衡未遂一事下午便传遍了京师各大衙门,到散班时已经编出了好几个版本。刘密离开值房,正要去探望章衡,却见晚词罩着一件灰色斗篷迎面走来。 “少贞,你怎么来了?听说昨晚火药爆炸时你也在,没伤着罢?” “我没事。”晚词从袖中拿出一张叠成方块的纸,道:“刘大人,我想你常与戏班子打交道,对面具必然不陌生。这是我照着宁月仙的面具画的,不知你能否看出什么?” 那晚刘密和章衡只顾着打斗,天又黑,宁月仙动作又快,两人都未看清她戴的面具,只有晚词看清了。 面具样式古怪,颜色鲜红,刘密拿着这张纸,借着廊下的灯光凝视半晌,道:“我好像见谁也有这样的面具,一时想不起来了,等我想起来再告诉你。” 晚词点点头,道:“我听同僚说柳巷有家店的鱼羹不错,我请刘大人尝尝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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