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山呆呆地也不知道想到哪里去了,德连戳戳他的手心,“回去吧。” “那我走了,莲儿。” 如从前每一次短暂的离别,眼睛在黑黢黢的夜里闪着光,依依,迟迟,目光互相羁绊,回头几眼相望,才最终在彼此欲拒还迎的催促中各自离开。 伍枝苦熬着等德连回来,人一推门进来,她就直愣愣地从床铺上坐起身,“莲儿?” 德连换上和春山一样的轻松表情,让她无比安心,“别担心,就照你们商量的来。你要什么样的琴,我明天再说给春山听。” 伍枝激动地快要哭出来:“呜呜,莲儿。” 煎熬似地,伍枝的心要飞起来,她话少了很多,空下来也不跟各处的姐妹谈天说地,各种各样的小道消息也不关心了,得闲就比划着两只手,谁也看不出她在干什么。 旁人戳戳德连问她:“伍枝做什么呢?” 德连看她专注地联系手上的技巧,只是轻笑:“我也不懂呢。” 伍枝这两天格外地认真干活,荭嬷嬷心里都有些纳闷,勤快过头,倒不像她往日的作风,不知道是怎么了,一朝悟过来,突地改了性子。 到潘阶他们要出门采买的这天傍晚,晚膳前,荭嬷嬷正坐在偏厅的热炉子跟前烤脚,伍枝皱着小脸,捂着小腹站在门外,“嬷嬷,我今日身上不好,能不能跟您告个假。” 德连也在她旁边,替她求情:“嬷嬷,伍枝手上做得快,剩的我来替她。” 荭嬷嬷想她这两日多劳,也有苦情,点头,“那你去歇歇吧,不要乱跑。” “多谢嬷嬷。”两人一道行了礼离开。 德连送她到门口,仔细叮嘱:“得了消息,就快动身,要小心。” 伍枝觉得她说话的语气语调分外熟悉,“莲儿,你越来越像春山了,简直一模一样。”说完瞥见德连神色严肃,敛去笑容,认真地应声回到:“我会的。” 德连目送她走远,才回到厨房里。 那边春山还在宫外,潘阶带着人仔细清点箱子里的东西,对着宫里带出来的清册子,一样一样比对,这是出来最要紧的差事,倘若回去再发现哪样漏了,那就不好交代了。 春山合上手里的清册子,回潘阶:“这边圣上的佛书都齐了。” 潘阶点点头,很快,各个清点的人都回了话,说是不差东西了。 “行了。”潘阶看了一眼天色,已经不算早了,跟他一开始估计的时间差不多,“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麻利着些,最多一炷香的时间。” “是。”跟出来的人都有自己的算盘,大家也都清楚。 春山望了一眼装佛书的箱子空出来的空间,他特意调整书的排列,以留出这样一块凹下去的方且长的位置,慢慢关上箱子。 伍枝说她进宫前,京城闹市有一家叫“丝桐坊”的琴行,已经开了快一百年了,伍枝信誓旦旦地担保,现在这铺子一定还开着。 德连转告春山之后,春山便暗暗打听,确认它确实还开着,并且光一个京城就有几家分号,生意红火。 春山出门便问了路人,选了离得最近的一家丝桐坊,不过几十步路就到了,活计是个灵活周到的年轻人,挂着亲近的笑容:“客官,您看点什么?” 春山环顾了一圈店铺,店面倒不大,陈列着各样乐器,琴,筝,箫,埙……在他眼里都是一样的贵物。 “我要一张琴。” 小厮问:“要什么样的?”小厮引他到摆放着琴的位置,指指点点,“这几张是咱们这卖得最好的,不过您说说要什么样的,我们家后面库房里还有其他的,或者都不合您的意,还能改制,不过那要花些时间。” 春山抬眼看看,这几张琴在他眼里一模一样,毫无区别,不过是木色有些许差别罢了。 幸好,德连转告了伍枝的要求,他记得十分清楚。 春山从身上摸出伍枝给的钱袋子,松开系绳,把里面的银钱展示给伙计看,“要这么多钱能买到的最好的。” 伍枝弹琴那还是小时候的事情,只记得她娘亲喜欢这家商铺的,至于好不好,她也不懂,隐约记得一把好琴要差不多这个价钱。 伙计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他,有几分书卷气,穿得简朴,随即在他的注视下仔细数了一遍银钱,他在心里摇摇头,丝桐坊这两年势头很猛,跟着店里面的物件也水涨船高,这个价钱只能勉强挑一张旧款。 “是客官您弹吗?”伙计问了一句。 春山有点烧脸,把手往袖子里缩了缩,那双素日干活很麻利的手有些羞怯,没想到有一日它竟也能挨上琴这样的仙物。 伙计盯着他,在等他回答。 “不是。“春山顿了一下,“是我妹妹要买。” 伙计想想,是女子来弹,倒有一张琴适合,作为招揽客人的老手了,虽然知道从他身上赚不到什么,但还是客客气气的态度,“您稍等,我去后面库房找一找。” 春山点点头,看他撂了布帘子,往里走了,很快,他抱出来一只木盒子,长长方方,春山知道这是一只琴盒。 ----
第23章 伙计把琴盒放下来,擦了擦上面沾的一点灰尘,缓缓打开,“公子请看。” 春山看不出什么,仔细端详了一遍琴身和弦,他挑不出什么瑕疵,伙计又非常懂行地给他拨弄了几根弦,“您听听,音是对的。“ 春山又检查了一遍,不觉得有什么不妥,把琴又放回盒子里。 “这个价钱多少?” 伙计知道这桩生意大概是要成了,虽然赚的少,但是这个客人好说话,不需要他多费口舌,他也痛快地开口,一点没抬价。 春山小心地问:“便宜些呢?” 伙计讪笑着,摇了摇手掌,“不行。” 春山本来也不善杀价,更何况已经给他看过银钱袋子了,又听见那伙计说,“客官,这已经是很公道的价格了。” “好。”春山把银钱都倒出来,空袋子还拿着,想了想,一道放进了装琴的盒子里。 “客官,慢走!”伙计送他出了门。 走两步就是一间“同仁堂”,春山已经认得这三个字了,抬脚走进去。 屋里飘着一股药草混合的奇怪味道,高高密密的药柜下,坐着一个精神矍铄的老头子,正伏在柜台上把算盘打得飞速。 掌柜的抬头看了一眼春山,放下手里的算盘,问他:“要什么?” 春山把琴盒放下来,“要治冻疮的药。” “治冻疮?”掌柜说着,向他的手看去,一点轻微的冻斑罢了,这么冷的天,只要干活都会有,他穿的也不像是大户人家的子弟,不像是口袋里有富裕的。 春山感觉到他的视线,连忙解释,“厨房里干活的……女孩子,给她治,很严重的冻疮。” 掌柜的点点头,从药柜里拿出来两个小瓶子,向他介绍,一个价钱非常亲民,另一个带着花香。 “效果是一样的。” 春山问:“陈年的冻疮瘢痕能管用吗?” 掌柜的笑了,他看春山眼里有一种清明的愚蠢,摇了摇头:“不管用。” 春山期待地看着掌柜的,掌柜的被看得没办法,转身又从柜子里拿出来一只瓷瓶,青白釉的,看着就比前两只精致,“这个舒疮膏管用。” 春山又问他:“这个最管用?” 掌柜的说:“是。”他这铺子里就这三样,除了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达官贵人,但凡干点活计的这种天里都要长冻疮的,除了痒和疼,也不妨事,谁都不会多花钱在这个上头。至于那青白釉瓷瓶的舒疮膏,价钱不低,几乎卖不出去。 春山掏出他带过来的钱,“我要这个舒疮膏。”他指着青白釉的小瓷瓶,“它多少钱?” 掌柜的说了一个数,观察春山的反应,毕竟这价钱实在不低。但春山只是松了一口气,勉强是够了,他把手里的银钱递给掌柜的。 掌柜的收了钱,一边给他包了舒疮膏,一边漫不经心地问,“公子是给娘子买的?” 春山心里一惊,内里翻腾,面上还是淡淡的,屋里光线不好,他背光站着,隐没他面颊上的一丝红晕,“嗯。” 大约是新婚的年轻夫妻,尚没有养家糊口的压力,掌柜的微笑着把舒疮膏递给他,“慢走。” 约定会合的地方就是上回潘阶带他去的那家铺子,他在那买过一条昂贵的帕子,也不算远,春山把舒疮膏藏在身上,抱着琴盒加快了脚步往那铺子赶。 都在闹市,转过一条街就到了。 还没有到点,虽然囊中羞涩,但春山也进去逛了逛,视线顺着铺面上摆着的小玩意挨个看过去,样样都精细养眼。 几个妙龄女子也在这逗留,叽叽喳喳,挪不开眼睛。 春山看了一会,盘算着再攒钱买哪一样。 身后突然有人叫他,“春山?” 转身,是潘阶站在他身后,他怀里抱着几个小包,看样子是已经都买好了要替别人带的东西。 潘阶的目光盯在春山抱着的盒子上,那盒子的大小实在让人不能忽视,他眼神里带了疑色,有点不可思议,他上回出来只买了一块帕子,现在胆子长了几倍。 春山知道瞒不过潘阶的,“这是琴。” 潘阶一下子哑然,他想起那天他拒绝那个宫女的时候,春山恰好走出来,心里立马明白过来,“你预备怎么带进去?” “放在佛书的箱子里。”春山先前也想过和潘阶先说好,但他当时拒绝得不留情,知道他无私,怕他阻拦,于是便大着胆子“先斩后奏”,春山自知有错,低下头,“潘公公,奴才不会连累您的。” “她怎么来拿?”潘阶问的是伍枝。 “回司礼监之前,她一定来。” 潘阶凝视他,片刻,抱紧了怀里的东西,转身丢下一句,“快些走吧。” 时间差不多正好,要带东西的人都一齐回来了,春山把琴盒放进装佛书的箱子里,预先空出来的位置差不多刚刚好,潘阶在一旁提醒,“小心些。” 边上的其他中人以为这是给哪个贵人带的东西,能跟皇上要的佛书放在一块,也不敢多问。 春山放好,检查了一番,不会压到哪本书的边角,才放心地合上木箱的盖子。 启程回宫,马拉着车,车上几只大箱子,进了西华门,看守的侍卫只查看有没有藏人或者是夹带了器械,司礼监的人马出入,他们没别的资格。 顺利地进了去,宫门报信的中人先一步跑着进去通传。 王凤吉应了春山的请托,一直留神着来跑腿通报的,眼见着一个气喘吁吁的中人跑进来,到吕苹跟前说了几句话又出来,出来的时候脚步慢下来,不急不徐,王凤吉叫住他:“是不是采买的回宫了?” 跑腿的不认识他,但这到底是司礼监当差的,有头脸些,况且也不是不能说的事情,告诉他:“是了,半刻前就到西华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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