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德连罩上一层疑惑的表情,再加上她乱蓬蓬的头发,一副没睡醒、云里雾里的样子。 伍枝扑哧一笑,温水浇荡在冰雪中,捂出一圈湿漉漉的暖意,寒冬里的院落一扫愁云惨淡的气氛。 伍枝不敢张扬,但语气里七分笃定,凑在她耳边小声说:“最迟到晚上,就都能出去了。你拿着吃,别被人看到。” 德连早有这样的猜测,听她这样说,也没有多少惊讶,稳稳地点了头,“嗯,你放心。” 伍枝绕过她的肩膀,瞥到后面站着的春山,他像是有些不知所措的样子,不时向她们的方向投来隐秘的目光。视线移回来,伍枝又盯着德连的脸庞窃笑,“莲儿,怎么听着你说话都有点春山的语气了。”她说完,侧着下巴点了点春山站着的方向,有意打趣她。 德连压下唇角的弧度,一把拍下去伍枝拉住她袖子的手,“伍枝,你混说!” 那边有人喊着伍枝的名字,伍枝不好跟她再多说话,拍了拍德连手里藏着的荷包,嘱咐她:“别把这个忘了,我可走了。” “嗯。” 伍枝一步三回头,临快出门,又回眸笑,无声地张嘴只做口型,冲着德连:“晚上等你回。” 德连挥挥手。 春山站在身后,也跟着挥了挥手。 春山虽说先前吃了剩下几块压得烂烂的杏仁酥,但昨晚上没进食,比德连肚子更空些,喝了一整碗的粥还觉得不够,看向德连剩的半碗。 明明昨天春山还吃了她咬过的杏仁酥,但现在德连怎么想都觉得扭捏,紧紧抱着自己的粥,声音也带了不自觉的嘤咛,“我喝剩了的……”她身子也跟着向后缩了些。 “我饿呀。” 德连闻声抬头,她感觉自己产生了一些虚幻的错觉,春山那三个字里隐约有一种难以说清的的、端正的狎呢,而且她确信这种道不明的蕴意只能被她一个人感知。 春山期待地看着她。 德连的心摇晃了一下,把手里的碗递给他。 春山接过,几大口就喝下去,还是不够,拿着空碗,走向院子边上的板车,揭开大木桶的盖子,拿起大勺子,又舀了一点粥。 德连有一种被戏耍的感觉,可是羞涩怨愤的话说出口只有一声轻飘飘的、缠绕着无限柔情的“你!” 几年前,德连刚进宫的时候,那会儿淑妃娘娘还是淑贵人,她亲耳听见了淑贵人用这样的口吻和圣上说话,他们郎情妾意,在花园的凉亭中消磨了一个下午。 德连背过身,面朝着墙。 春山知道她是为哪般,也自认是自己有心和她捉趣,放下碗,从她身后绕过去,硬把人转过来,轻笑:“莲儿,别恼我。” 德连不理他的话茬,自顾自地掏出伍枝给的荷包,打开一看,里面满满地装了一包的大樱桃,红滴滴的光色。 德连一连吃了几颗,新鲜送到宫里来的,不光颜色好,吃起来毫无涩口的味道,伍枝那丫头胆子还是大,也难为她还记挂着。 春山见都没见过,瞧着新奇,感受他探究的目光,德连心底决定暂时大人有大量,先不计较刚刚被捉弄的事情,从荷包里拈了一颗硕大的红樱桃,递给春山:“你尝尝。” 春山学着她的样子,一把塞进嘴里,牙关发力,轻轻地把一截绿枝子拽掉,酸酸甜甜的味道,他尽嚼了才咽下去。 “好吃吗?” 春山点点头,德连直接从荷包里倒了大半在他手上。他们两个人靠在墙边,围出一圈小地方,院子里的其他人也看不出这里竟有两个大胆的奴才在偷吃专属平章宫的赏赐。 “这果子叫什么?” “樱桃。” “稀罕物了。”春山似乎曾听别人说起过,说这种果树难成活,因此产量少,不心疼银子的达官贵人才能吃得起,来之不易,春山舍不得,把手里剩的又塞回荷包,“先收着。” 德连有些诧异,刚刚还兴致勃勃地,“怎么不吃了?” 春山摇摇头,强硬地把荷包的口封紧。 可是春山明明觉得樱桃是好吃的,德连狐疑地看他,心里冒出一个想法,“你不会是省给我吃吧?” 面前的人不言语,德连忍不住发笑,也学着他强硬的样子,把手里的樱桃往他口里送,还哄着他,“继续尝尝嘛。” 她的手举得很高,春山怕被人看见,躲闪两次就从了她,乖巧地一颗一颗吃她喂过来的樱桃。 有一颗又酸又涩,春山的眉头都抑制不住地飞了起来,德连问:“不甜吗?”她目光炯炯,满是真诚的不解。 “甜。”指尖也绕着甜意。 填饱肚子,继续开始新的等待。各种征兆都在表明,之前传闻的“疫病”似乎是虚惊一场,煎熬的心都放松下来,言语也多了,这个说说,那个聊聊。 总有若有若无的目光瞥向春山和德连。 春山对这些目光保持着一种犀利的敏感,他感到自己正在被探究,而德连即将被冒犯—— 他们正用一种无声的方式表达对他衣袍之下的下半身的调侃,也同时耻笑一个少女居然把自己的幸福寄托在一个无根的卑贱之人身上。 人言可畏,他害怕那些话,根源是他害怕他们把德连说得像泥土一般低贱。 春山默默地抗争,他们并排坐在地上,他把脸转向无人的那边,呆呆看着天空,两腿也朝那边伸张,他还企图用毫厘继毫厘的努力,让自己离她远上几分。 德连读懂了春山的聪明,但她愿意保持一种钝感,在宫墙之下,德连做出了巨大的努力才使自己保持这样的钝感。 “春山。” 德连在叫他,春山无法不应,他转过脸看向她。 不期而来地,德连拉住他的手,在许多暗中投来的隐蔽视线中,她精准而不是无意、坚定而不是巧合地拉住他的手。 春山感受到她的温度,一点一点融化他,把他微微握紧的拳头融化成舒张接纳的样子,他摊开掌心,任由德连的手灵巧地嵌入。 “你怕吗?” 春山摇摇头,他没有什么好怕的,他才是高攀的尘土。 “你呢,莲儿,你不怕他们吗?” 德连坚定地摇摇头:“不管他们说什么。” 这话变成了一句许诺,起承的誓言,剖白的心意,和初见时少女粲然的笑容一样,都是无法作假的东西。 她说得那么轻,沉沉击中他的耳鼓。 春山忍住弹泪的冲动:“好。” 至此,所有不怀好意的目光、心怀叵测的谈论再也不能带来伤害,在宫墙内,他们达成属于两个人的默契。 下午的时候,老太医又来了,这回,他还是背着手,但整个人有精神多了,脸上也带了几分笑,自己站在边上看着,让跟着一道来的小学徒又检查了一遍袖子之下掩盖的小臂。 仍旧是一切正常,老太医抽出一只背在身后的手,摸了摸长长的胡髯,跟守门的人交待什么话,守门的人垂眼拱手,几乎是立刻,他们转身对着院子里的人说:“这不是疫病,可以回去了。” “多谢大人。”院中跪倒了一片,一直在等好消息,终于等到尘埃落定。 回去了之后,众人才听说这“疫病”究竟是怎么回事。原来,最初起了红疹子的都是无意接触了苾刍树的茎须,前两日天好,苾刍树掉须,跟风吹得到处都是,个人体质不同,有的就容易泛红起疹子,严重的要晕过去,还会起烧,但是老太医用方子煮汤药,熏久了便好。 ---- 有点想写少男少女甜蜜校园初恋了
第21章 伍枝消息灵通,早早地等着德连回来,一见面,就给她一个深深的拥抱,“莲儿!好想你!” 德连被她搂得喘不过气,咳了几声,断断续续地出声:“这才一天呐……” 伍枝抱够了,放开她,拉起手左看看右看看,除了头发有点乱,哪里也不少块肉,满意道:“还好还好,没吃什么苦头。” 德连靠着,借着她的力,“我先去洗漱一下。” 荭嬷嬷体恤,让她休整两个时辰。德连收拾了一番,才回到尚膳局,一尘不变的屋子,她此刻并不觉得厌烦,甚至要祈祷要一直这样不变才好。 伍枝哼着小调子,动作轻快,看她来了,让出一个位子,“莲儿!” “怎么这么高兴呢?” “你没事,我当然高兴呀。”伍枝话接得快,可德连很了解她。 “哦?那——”德连话锋一转,“你怎么来送午膳那会就知道是虚惊一场呢?” 伍枝想保持一刻神秘,但她自己又忍不住不说,余光扫了一圈周围,才神神秘秘地同德连分享,“是宋学监告诉我的。” “嗯?”德连讶异,“你又去内书堂了?” “没有,那会儿都不让各宫走动的,是他到内宫院里来的。”说到这一点,伍枝也感到奇怪,按理说他那样的外臣不会出现在内宫院里,但这不是重点,伍枝并多想,仔细想想好像听到一种说法,但也不知道是不是内情,“是圣上还是皇后娘娘传召他的。” “皇后娘娘怎么会传召?”皇后娘娘几乎不过问后宫事务,各司掌司都是决断的老嬷嬷了,差不多一个月才向皇后娘娘汇报一次,娘娘心宽,鲜少插手,不过宫里也一直没出什么乱子就是了。 “宋家和皇后娘娘是旧亲啊,具体什么亲缘这就不清楚了,娘娘关心同在宫里的亲眷也不是不可能。”听着不合礼法,但那时候生死存危,更轮不到她们苛怪,她们是守规矩的人,不是定规矩的。 德连第一次听说这一层关系,消化了一会,“伍枝,你不会都把宋学监的事情打听得完完全全了吧?” 伍枝颇有些自豪,摇头晃脑,“差不多吧。” 晚上快歇下,伍枝又把她攒的钱摸出来数了一遍。 “又得赏了吗?” 伍枝数完,又原样放回去,“没有。”顿了顿,她又说,“年前该有人出去采买一趟,我已经下了决心要把这些都花了。” “还有我呢。”德连非常愿意助她完成夙愿。 “先谢谢莲儿!”伍枝干了一天的活,还是精力充沛的样子,蹬着腿在床铺上不安生,那边有同榻的也要躺上来准备就寝,德连按住她。 伍枝也乖乖地不再动,嘴里还是闲不住,一副小女儿情态,给她讲了一遍路上偶遇宋学监的事。 原是伍枝就在尚膳局边上打听宫里传出“疫病”,跟着德连被押走的事情,宋明勰不知道为何从内宫的方向走过来,面容严肃,忧心忡忡的样子。 伍枝觉得他这样身份的人,说不定知道些许内情,不管不顾地拦上去,“宋学监。” 宋明勰一派君子风范,站住脚,看她,又偏头看看旁边尚膳局的门楣上挂着的匾额。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43 首页 上一页 16 17 18 19 20 21 下一页 尾页
|